青龙山寨前,两拨土匪隔着杉木做的栅门互相对峙着,地上躺着数十具尸首,栅门之外,一拨数百人的土匪正举着五花八门的兵器,站在山寨前大声的叫骂笑闹,更有那寻衅者不停的朝那扇摇摇欲坠的山门扔着石头,脸上满是得意之情。

栅门内,青龙山的土匪们紧紧咬着牙,带着愤怒和几分畏惧的表情,透过栅门的缝隙,一言不发的看着山门外的土匪们在毫无顾忌的大声笑骂。可他们却不敢稍有动弹,因为对方的人数占优,正好是他们的一倍,若真拼个鱼死网破,可以想象失败者必然是他们自己。

他们曾经是有血性的江湖汉子,敢打敢杀敢拼,可他们不是傻子,飞蛾扑火这种蠢事对他们来说,是非常无谓的,所谓“拎着脑袋在刀尖上混饭吃”,这句话不过是被夸大了的形容而已,青龙山的土匪们安逸太久了,早已失了当初那股无畏无惧的血勇之气。一旦杨顺德的手下突破了他们在漫山遍野布下的机关陷阱,他们便觉得自己已成了任人屠宰的羔羊,除了愤怒,竟提不起丝毫反抗的勇气,严格说来,他们只是一群被大当家照顾的小绵羊,如今狼群来到了羊圈前,小绵羊们便手足无措了。

栅门外,杨顺德极其嚣张猖狂的声音传来:“罗月娘,你还是早早降了吧,就靠你手下那些脓包,能挡得住老子四百多号兄弟一击么?你山下那么多破烂机关陷阱都被老子破了,你以为这道破栅栏就能拦住老子了?”

栅门内,罗月娘仍是一袭大红劲装,俏脸冷如寒霜,语如冰珠:“杨顺德,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咱们虽然都是绿林黑道,可黑道也有江湖规矩,你今日不顾道义与我开战,不怕道上弟兄耻笑么?”

“呸!”杨顺德狠狠吐了口口水,大笑道:“老子怕个鸟!如今这年头谁他娘的还去管道上规矩?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罗月娘,你这些年江湖白混了?这会儿跟老子谈规矩?哈哈,你这青龙山大当家的位子莫非是靠耍嘴皮子才坐上去的?”

罗月娘冷笑:“杨顺德,不过就四百来号人而已,你竟得意成这样,委实可笑!”

那个家伙当初站在京城城楼上,当着十几万兵马,嬉笑怒骂,挥斥方遒,直视十数万人马如无物,那是何等气概,山门外的杨顺德跟他比起来,充其量也就一没见过世面的山中樵客而已。

想到他,罗月娘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不由浮起几分温暖的笑意。他……在京城还好么?是不是仍旧一副惫懒赖皮的样子,混迹于朝堂和市井民间?占着朝中大臣们的便宜,调戏民间的良家妇女……

山门外,杨顺德的怒吼打断了她的思绪。

“罗月娘,你个臭娘们儿居然瞧不起我?老子若非看在你这娘们儿算是黑道数一数二的美人儿份上,早就叫兄弟们杀进去了,老子给你留了几分情面,你可别不识好歹!”

“罗月娘,你是土匪,我也是土匪,咱们何必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如你嫁给我,咱们两山合为一山,从此俩匪公匪婆竖下旗子干买卖,你青龙山下这条官道油水足,兄弟们守着它,一辈子吃穿不愁,这不挺好吗?”

“好你娘个屁!”

山门内,罗月娘身边的刀疤脸再也忍不住,放声大骂道:“姓杨的,山下这条官道是当初咱们二当家想出来的点子,从那以后咱们青龙山的兄弟们才有了口热食吃,你他娘的招呼都不打就想来拣现成的便宜,姓杨的,你是不是吃多了猪油蒙了心?你当咱们青龙山的兄弟们都是傻子么?还他娘的打咱们大当家的主意,呸!撒泡尿照照你那副姥姥不亲舅子不爱的德性,你配得上咱们大当家的么?”

杨顺德闻言大怒,嘶吼道:“罗月娘,老子看你是女流之辈,这才没让兄弟们攻进你山门,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兄弟可不是吃素长大的,再给你一个时辰考虑,识相的便打开山门,让咱们进去,以后大家就是一个锅里舀饭吃的兄弟,否则,一个时辰后,老子就要下令放火烧寨了!”

杨顺德说完便退了几步,隔着山门数十丈远席地坐了下来,面含冷笑的盯着山门。

他不是不想打,可他更贪婪,他垂涎罗月娘的美色,垂涎罗月娘手下二百多名生力军,更垂涎青龙山下那条富得流油的官道,他想用最小的代价得到这些,而不是逞匹夫之勇,与罗月娘拼个两败俱伤,这是他所不希望看到的。

山门后,罗月娘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颇为落寞的走回了小院。

一个时辰,不,就算给她一年的时间考虑,她也不会答应,青龙山是父亲留给她的基业,手下兄弟更是她肩上义无返顾的责任,而她自己,更是那个人的妻子,纵然不能进他方家的门楣,可是……却改变不了是他妻子的事实。

想到这里,罗月娘纤手悄悄抚上了小腹,俏脸溢出几分幸福的笑容。

我和他的孩子……将来他长大后,是像我这样喜欢舞刀弄剑,还是像他那样油嘴滑舌,四处骗女子的芳心?

随即,罗月娘的脸色又变得沉重,一个时辰后,杨顺德便要攻进来了,今日我能保得兄弟们平安么?我与他是否还有相见之期?还有肚里的孩子,难道他连出世的缘分都没有了么?

人世间,为何总有这些无法圆满的事情?为何老天不留给我一点时间?哪怕再见那个家伙一面,哪怕让我生下这个孩子也好啊……

刀疤脸擦着汗跑了过来,愤愤道:“大当家的,是战是退,请当家的定夺,兄弟们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你周全!”

“只战不退!”罗月娘收起苦涩的笑容,一脸冷凝的站起身,柳眉向上一挑,沉声道:“我罗月娘虽是女流之辈,却也不是任谁可以欺辱的!今日就算豁出这条命,也不能栽了咱青龙山的名声,更不能……”

更不能辱了方铮之妻这个名分!

刀疤脸犹豫的望着罗月娘,嘴唇嗫嚅几下,小心道:“当家的……要不,派几个兄弟杀出条血路,下山去京城,向二当家,呃,不,向方铮方……大人求助,如何?想必方大人这点情分总还是要顾的吧?”

罗月娘缓缓摇头,凄然一笑:“他是朝廷重臣,有官爵有身份,我们是什么?是不入流的土匪山贼!他就算有心助我们,朝廷会让他领兵救咱们这群打家劫舍的土匪么?他若如此做了,日后他在朝堂,面对皇帝和文武百官,又该如何自处?”

轻叹了口气,罗月娘仰头望着夜空,夜空繁星点点,一颗颗星星串联起来,不知怎的,竟变成了那家伙的笑脸,笑得那般欠揍,如同占了天大的便宜一般。

罗月娘轻轻笑了笑,笑容掩去了俏脸上的轻愁,很快,笑容消失,换成了一脸决绝。

“今夜,也许是我此生最后一次想他了,可怜了我们的孩儿……”两行晶莹的泪线,悄悄滑落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