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刚散去,方铮在春雨还未落下之前,便登上马车回了府。

他脸色阴沉,进了门丝毫没理会下人们向他问安,径自回了小院,进了门,鞋都未脱便往**一倒,不管不顾的呼呼大睡起来。

不少下人围在小院外面,面带不解之色。

这位平日里总是笑眯眯,仿佛什么事都缺根筋的少爷,这两日究竟是怎么了?

谁也说不清楚。

他们只知道自从三日前,少爷从宫里回来后,他便满腹心事,总是板着一张脸,连言语都比平常少了许多。

方家少爷不高兴,下人们开始为他担心了。一向乐观开朗的少爷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令他连着好几天都不开心?莫非跟最近京城时局变幻有关?

最担心方铮的,当然还是他的那几位老婆。

嫣然,凤姐和小绿站在方铮的卧房门口,秀眉轻蹙的盯着紧紧关上的房门,一时踌躇不已。

“夫君这几天到底怎么了?”嫣然两道柳眉蹙得紧紧的,如花的娇颜也渐渐添了几分愁色。

“是呀,每天除了上朝就是回家睡觉,脸板得像块生铁似的,又冷又硬,他到底在朝堂中遇着什么事了?”凤姐也和嫣然一样愁眉不展。

小绿轻声道:“是不是少爷最近忙于国事,太辛苦,太累了,所以才会板着脸呀?”

嫣然和凤姐相视苦笑。

若说她们的这位夫君因国事而操劳得又累又辛苦,这话连她们做老婆的都不信。

这位夫君辛苦的时候不是没有,那都是吃累了,喝累了,玩累了,却从没出现过操劳国事而累的情况,也只有小绿这个年纪最小,最心无城府的妹妹才会这么说吧。

“要不要派人给宫里的公主送个信?”凤姐犹疑道。

嫣然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必了,皇上如今病重,姐姐在宫里侍奉皇上,她本就很难过了,若夫君这边再让她担心,我怕她会受不了的……”

凤姐咬了咬嘴唇,俏眼望着嫣然,轻声道:“要不……你进去跟他谈谈?他平日最喜欢你了,也最听你的话……”

嫣然眨眼笑道:“瞧你说的,他平日难道不喜欢你么?前几天他还趴在厢房外的墙角边偷看你洗澡来着……”

凤姐的脸霎时变得通红,嗔道:“别胡说,哪有这事儿……”

嫣然笑道:“我可没胡说,我就不信你当时不知道,他偷看你时,嘴里怪叫着什么‘一库,一库’的,整个院子都听到了……”

说着嫣然朝凤姐眨眼道:“……我当时看见厢房内的油灯被拨得更亮了,嘻嘻,你是故意装作不知道,然后又特意让他偷看得更清楚吧?”

凤姐俏脸已红得像刚熟的石榴似的,嘴里犹自道:“胡说!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外面……那个不要脸的家伙经常干这偷鸡摸狗的勾当,咱们这几个人谁没在洗澡的时候被他偷看过?哼!谁也别笑谁,都跑不了!”

说着凤姐俏脸更红了,捂着脸吃吃笑道:“……你难道不知道,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偷看完后,还搞了个什么最佳身材奖,最佳美腿奖,最佳大胸奖……”

嫣然俏脸也变得通红,嗔怪着瞪了凤姐一眼,然后美目一转,望着小绿笑道:“小绿,夫君平日这么疼你,一直把你捧在手心里,现在夫君不开心,你进去问问他吧。”

小绿一楞,接着急忙小手乱摆,苦着小脸道:“不行呀,我只懂侍侯少爷,别的都不懂……”

嫣然咬了咬牙,道:“别推了,咱们三个一起进去,夫君待我们好,就算他不开心也不会责骂我们的,走吧。”

卧房内,方铮仍在呼呼大睡,尽管睡了好几天了,可他的面容仍带着几分疲惫之色,就算睡着了,眉头也皱得紧紧的,仿佛连做的梦都不快乐。

三女见方铮如此疲惫的模样,顿时芳心一阵疼痛,眼眶霎时便红了。

嫣然走上前,伸出纤手,轻轻抚平了方铮紧皱的眉头,谁知眉头刚平,又紧紧皱了起来。

嫣然忍不住落下泪来,轻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见方铮横躺在**,被子也没盖,脑袋下没有枕头,嫣然当即便上前脱掉鞋子,爬到**,然后抱起方铮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凤姐和小绿也动手将方铮的鞋子脱下,又给他盖了一条薄被,三女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围着方铮,痴痴的看着他熟睡的面容,窗外夕阳渐沉,整个卧房都笼罩在一片金黄色的光芒之中,整幅画面唯美而安详。

直到天色擦黑,方铮这才醒了过来。

眼睛还没睁开,他便觉得鼻端传来一股幽幽的清香,接着感觉自己的脑袋下面一片温香软玉,令人忍不住陶醉其中。

“这谁呀?谁拿这么大的棉花顶着我?”方铮闭着眼,懒洋洋的道。

“咦?这团棉花居然还很有弹性……哇,弹过来了,哇!又弹过去了……”

嫣然噗嗤一笑,轻声道:“夫君别闹了,醒了就赶紧洗漱一下,准备吃饭吧。”

方铮反手抱住嫣然,脑袋枕在她的大腿上,呢喃道:“吃什么饭呀,让我多躺一会儿……”

三女笑了笑,然后抬头互看了几眼,嫣然低下头,轻声问道:“夫君这几天怎么了?一直闷闷不乐的,你可知道,我们都……很担心你呀。”

方铮神色一怔,随即叹了口气,坐了起来,望着目露关切之色的三女,缓缓道:“你们别担心,我没事的。——朝中局势危急,眼看又要开始一番生死争斗,我……我实在是厌烦这些了……”

三女闻言悄悄的松了口气,嫣然眨着美丽的大眼,娇声道:“夫君为这事才闷闷不乐?”

方铮沉默了一下,道:“也许……还不止吧。说句实话,我其实……不想当官儿了。”

三女一楞,然后面面相觑,方铮的话让她们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方铮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忽然产生这种想法,自从皇上几日前在寝宫向他托孤之后,那天的对话仍不时在他脑海里闪现。

皇上对他的期望,对他的宽厚,以及对他的……防备,让他觉得既感动又伤心,还有几分失望和寒心,这些感受混杂在一起,不知怎的,让他隐隐萌生了几分退意。

方铮害怕了。这次是打从心眼儿里感到了害怕。无情的帝王之家,为了江山社稷,任何人都可以拿出来牺牲,那么将来胖子若登基为帝,他会不会这样对自己?

也许今日他还能与胖子称兄道弟,他即位之时,可以想象得到,自己肯定也跟着水涨船高,位极人臣,可是……五年以后呢?十年以后呢?胖子还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吗?他还会是如今这个憨厚老实,宽厚仁慈的胖子吗?当自己手握重权,光芒已经渐渐掩盖住胖子这个皇帝时,胖子难道仍然心无芥蒂?

若多年以后,胖子帝王心术成熟之时,当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已经阻碍了他这个皇帝前进的道路之时,那时自己该怎么办?伸着脑袋让这位昔日的同窗好友,患难兄弟下旨诛杀,还是干脆跟潘尚书和太子一样,起兵造反,自己当皇帝算了?

方铮苦涩的笑了笑。

两样他都不愿意。

他只想跟绝大多数纨绔少爷一样,带着奴才们满大街调戏妇女,遛狗耍鸟斗蛐蛐儿,可是情势逼人,多年以后,他和胖子之间会变成怎样,谁能预料得到?

缓缓的扫视着面前的三女,方铮使劲揉了揉脸,笑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当官儿了,你们会不会嫌弃自己的夫君只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

三女相视一笑,嫣然轻轻点了点方铮的脑袋,笑道:“我们怎会嫌弃你?你这模样本来就不像个当官儿的,亏你还歪打正着,给朝廷立下这许多功劳,老天真是不长眼……”

方铮笑道:“等这次把胖子推上太子的位子后,我就辞官好不好?咱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去。”

三女闻言不由大喜,嫣然巧笑道:“真的吗?你真的辞官不做了?太好了,老实说,你当着这官儿,时常遇到些危险的事,我们几个都好担心,生怕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若辞官那就太好了,咱们就依你所说的,找个地方隐居去……”

方铮看着她们,见她们都是一脸喜色,不由歉疚的笑道:“我当官的这些日子,让你们担心受怕了,等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这破官我立马就辞了去,谁爱当谁当。”

嫣然点头笑道:“好啊好啊,夫君,咱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几亩良田,结一间草庐,再挖一洼鱼塘,白天呢,你在鱼塘边钓鱼,我们陪你,晚上呢,点一盏油灯,我们画画,作诗,唱曲子给你听……”

嫣然越说越兴奋,漂亮的大眼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凤姐和小绿也听得一脸憧憬向往,俏脸更多了几分迷人的色彩。

方铮摸了摸下巴,啧嘴道:“听着好象挺不错呀……”

随即方铮忽然问道:“酒呢?作诗唱曲子怎能无酒?我喝的酒从哪儿来?”

嫣然一楞,接着笑道:“咱们可以自己酿酒呀,自己种粮食,然后自己酿。”

“那……厨子呢?我想吃山珍海味,总得请个厨子来吧?”

嫣然又一楞,然后迟疑道:“隐居世外,还请……厨子?粗茶淡饭不也一样可口么?”

方铮不悦的皱了皱眉。

“那……附近总要有几艘画舫吧?万一我兴致来了,想喝花酒怎么办?”

嫣然恼怒的点了点他的脑袋,嗔道:“你有我们这几个姐妹还不够,还想到外面去喝花酒?”

“这样啊……”方铮摸着下巴,站起了身:“……隐居这事儿,嗯,再考虑考虑,考虑考虑……”

说着方铮套上鞋子,沉吟着负手往外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自己酿酒?甲醛超标了怎么办?没有厨子,我想吃八珍宴怎么办?谁见过纨绔少爷吃粗茶淡饭的?没有画舫就更不行了,那是生活日用品呀……嗯,隐居这事儿暂时还不妥,非常之不妥……”

方铮满脸沉重,一路念叨着走出了房门,如同游魂一般飘向不知名的某个地方……

只剩下三女在房内面面相觑,表情似哭似笑,很是诡异。

嫣然颓然的垮下香肩,瘪着小嘴道:“我错了……我就不该跟他提这个!”

凤姐咬了咬嘴唇,恨恨道:“这家伙天生就是个酒色之徒,你跟他说隐居,还不如去劝老虎吃草比较容易……”

心无城府的小绿也忙不迭点头附和:“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