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柳动春条,秦淮生暮潮。楼台见新月,灯火上双桥。

秦淮河,自古便是文人雅士聚集的风月之所,才子与佳人,从古至今便是一个永恒的话题,这条蜿蜒流淌的河流里,不知流传着多少凄美绝艳的离合故事。

方铮和胖子踏着半丈余宽的跳板,登上了这艘名叫“蓬莱仙舟”的画舫。

画舫的规模很大,高达三层,这样大的楼船在秦淮河里还是很少见的。秦淮河的画舫总计大约有好几百艘,不过大部分都是一些暗娼揽客的小船,也就是俗话说的“半掩门”生意,在狭小的船舱里办事,办完就走人,跟风月无关,纯粹就是嫖客发泄生理需要,而娼妓则维持自己的生计,独门独户的小生意。

真正形成了规模,一艘画舫有几十上百个姑娘的大船,在秦淮河还是不多的。

方铮和胖子登上画舫,当先走了进去,侍卫中走出七八个身手高强的紧跟其后,其余的侍卫则在岸边守卫。

站在画舫船头迎客的龟公见两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上船,又带着不少随从,不由两眼一亮,扯开嗓子朝前厅大叫:“有客到——迎客——”

“闭嘴!叫那么大声儿干嘛?以为这是多光荣的事?”方铮扔给龟公一锭银子,压低了声音狠狠训斥道。同时还心虚的朝岸边瞟了几眼。

龟公一窒,不过见到白花花的银子后,又眉开眼笑,急忙凑到方铮面前说起了悄悄话:“公子,两位么?”

方铮以悄悄话回应:“不错,大厅里有座儿吗?”

龟公悄悄道:“有,两位公子请跟小人来……”

“好,偷偷的进去,打枪的不要……”

“……”

三人像进村的鬼子似的,鬼鬼祟祟走进了画舫的前厅。

胖子满头黑线:“方兄,喝花酒又不是做贼,你用得着这么小心吗?”

方铮干笑道:“这个……咳,我是已婚男人了,喝花酒这种事儿,干起来总有点儿心虚,呵呵……再说你妹妹也不是个善茬儿,若被她发现我来这种地方,吾命休矣……”

胖子摇头叹息:“难怪你以前总说什么婚姻是男人的坟墓……啧啧,方兄,不是我说你,你得跟我学学,驭内之道,也是门大学问呐,怕老婆怕成你这样,还像男人么?要振夫纲啊……”

“少废话!”方铮被奚落得面子有点挂不住,“那是怕么?那叫尊重!再跟我说振夫纲之类的屁话,回家我就把你妹妹吊起来毒打,然后说是你教的……”

胖子吓得浑身一抖,急忙乖巧的陪笑道:“啊,方兄,风花雪月,风花雪月,咱不说这个了……呵呵。”

在大厅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龟公又命人端上一壶酒,几样精致的小菜,然后哈着腰讨好的笑道:“两位公子要不要叫几个姑娘陪着二位喝几杯?”

胖子摆摆手,非常老道的将龟公打发下去。

没过一会儿,一个略带夸张的女声在二人身后响起。

“哎哟!这不是周公子吗?您今儿又来啦?哟,还带了一位贵友,呵呵,奴家给二位见礼了。”

方铮回头,见一位中年女子正盈盈向他们福礼。

施礼之后,中年女子抬起头来,却见她风髻雾鬓,薄粉敷面,虽徐娘半老,却犹添几分女子的成熟妩媚,特别是她那对细润如脂的酥胸,撑在半遮半掩的春衫中,晃晃悠悠,直令人忍不住伸手进去一探究竟。

胖子见到她,两眼顿时一亮,色眯眯的盯着她的大胸部,嘿嘿笑道:“柳妈妈客气了,今日在下与朋友一同前来,柳妈妈可要招呼好哦……”

说着胖子悄悄递过一张小额的银票,塞在柳妈妈手里,还色眯眯的在她手上摸了两下。

方铮看得心头恶寒,这死胖子喜欢的该不会是她吧?很早以前方铮就知道,胖子对熟女有着异乎寻常的爱好。

柳妈妈接过银票,咯咯笑了几声,那对大胸脯随着笑声愈加晃晃悠悠,真担心它们会一不小心从她的衣衫中蹦出来透透空气……

胖子盯着那对大胸两眼发直,嘴角一线晶莹的口水欲滴未滴,模样之猥琐,连方铮都实在看不下去了,伸腿在桌下狠狠踹了他一脚,胖子这才略有收敛。

柳妈妈杏眼有意无意的瞟了一下方铮,又朝他抛了一个勾魂的媚眼,笑道:“周公子是咱们这蓬莱仙舟的贵客,您的朋友自然也是贵客,奴家一定会尽心招待的,咯咯……”

说着柳妈妈双手搭着胖子的肩膀,凑在他耳边娇笑道:“周公子,今日要不要姑娘陪你喝几杯呢?您每次来都是一人独酌,难道咱们这画舫上一百多位姑娘,就只有袅袅姑娘才入得您的法眼?”

“尿尿?”方铮有些吃惊,这名字……有点儿意境。

胖子脸一黑:“是袅袅!隔户杨柳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

方铮尴尬的笑:“胖子兄真有文化……”

瞧着柳妈妈,胖子的肥脸忽然涌上一抹羞涩的潮红,犹豫了一下,结巴道:“还……还是不必了吧……柳妈妈,待会儿袅袅姑娘出来抚琴,我坐这里看看就很满足了……”

柳妈妈似笑非笑的勾了胖子一眼,道:“周公子还真是一颗痴情的种子呀,可比那些来这里寻花问柳的臭男人们好多了,只可惜袅袅那丫头不懂事,辜负了周公子的一番深情呢……”

方铮听得心头直冒酸水,妈的!这死胖子,还装!再装纯情没准那尿尿姑娘就躺别的男人怀里去了……

“柳妈妈。”方铮叫住了转身欲走的老鸨,淡然道:“袅袅姑娘可还是清倌人?”

柳妈妈一楞,下意识看了看胖子,接着马上笑道:“这位公子,袅袅刚满二八,还未曾梳妆呢。”

方铮点点头,又使劲瞪了臊眉搭眼坐在一侧的胖子,向柳妈妈笑道:“柳妈妈,今日初识,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直说了吧,我这位朋友看上了袅袅姑娘,想为她赎身,不知柳妈妈意下如何?”

柳妈妈有些吃惊的望着方铮,似乎想不到周公子带来的这位朋友如此直接,接着反应飞快的堆起了笑脸,笑道:“奴家是没意见啦,可是袅袅那丫头心气颇高,恐怕她不愿意呢……”

方铮冷笑,老子名下开了好几家青楼,这种把戏还敢在老子面前班门弄斧?身陷风尘,哪个女子不愿意赎身?再说了,赎不赎身,由得她自己吗?

“柳妈妈,你这话可就说得太不实在了,我们都在风月场中打过滚的,也不是刚出道的雏儿,别拿这话来敷衍我们,直说了吧,为袅袅姑娘赎身,所费几何?你说个数儿,我们马上掏银子。”

柳妈妈面色阴晴不定,眼神闪烁了几下,随即强笑道:“这位公子,袅袅姑娘是我们蓬莱仙舟花了多年的钱财和精力,才培养出来的红牌,至今一直未出阁,若就这样被公子赎了身,我们这画舫可为难了……”

方铮一挥手:“那好,咱们不为袅袅赎身了……”

胖子和柳妈妈闻言一楞。

方铮上下打量了这画舫一眼,笑道:“你这画舫值多少银子?我把它买下来,我来当掌柜,你们里里外外从大茶壶到姑娘,甚至……包括柳妈妈你,我都买了,柳妈妈你开个价吧……”

柳妈妈一惊,迟疑的望着胖子。

胖子眼珠子狡猾的转了转,随即摆出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朝柳妈妈抱歉的苦笑了一下,然后便垂下头,不言不语。

柳妈妈楞过之后,赶紧笑道:“看不出这位公子原来是个有钱的大东主,奴家倒是失敬了,公子爷有一掷千金的豪气,奴家若不答应也太不识抬举了,可是奴家只是这画舫的管事,掌柜的另有其人,这么大的事,奴家恐怕做不了主……”

方铮盯着柳妈妈,瞧了半晌,直到柳妈妈脸上的笑容都快僵硬了,这才笑眯眯的道:“柳妈妈,京城之大,卧虎藏龙,别为了一个小姑娘惹了不该惹的人,这世上,银子能买到不少东西,若是银子买不到,那就只好用权势去抢了,在下的意思,柳妈妈可明白?”

柳妈妈的脸色瞬间变白了,方铮的意思她怎会不明白?这是在警告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呢,当下柳妈妈神色数变,妩媚的杏眼眨了几下,终于笑道:“公子言重了,周公子为袅袅姑娘如此痴情,老天不会辜负痴情人的,奴家这就去请袅袅姑娘出来,袅袅能遇上周公子这样的好男人,也是她的福分……”

方铮笑得更加爽朗了,“柳妈妈如此知情识趣,蓬莱仙舟的生意必定财源滚滚,在下先谢过了。”

柳妈妈强笑了一下,转身便往后舱走去。

胖子盯着柳妈妈的背影,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朝方铮竖起了大拇指,笑道:“还是方兄有办法,这柳妈妈好生厉害,我每次来这里提起为袅袅赎身的事儿,都被她用借口挡了回去,没想到方兄一出马便将这事给办成了,实在佩服啊……”

方铮白了他一眼,嗤笑道:“这种风尘之地,你愈是在她这种只认银子的人面前扮痴情,愈是被她宰得厉害,自抬身价,半遮半掩的事儿我见得多了,索性不如快刀斩乱麻,先把人家姑娘接回去再说,那时她喜不喜欢你,你怎么去得到她的芳心,还不是随便你?用得着在这销金窟里浪费银子么?”

瞧着胖子赧赧的神色,方铮好奇道:“你在这里总共花了多少银子了?”

胖子不敢看他,颇为不好意思的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十两?”

胖子摇摇头,“不对……”

“五百两?”方铮瞪大了眼睛。

胖子羞涩的一笑:“你再猜……”

“五千两?”方铮吃惊的望着胖子,见胖子有些难为情的点头,方铮顿时惊道:“我靠!花了五千两银子,连一句话都没跟人家说过,你……你果然是颗痴情的种子!”

方铮气得咬牙切齿。

胖子忸怩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振振有辞道:“真爱是无价的!”

“放……”方铮大怒,见胖子眼中闪耀着幸福光芒的模样,终于改口道:“……什么厥词!既然你真心喜欢她,就应该不择手段将她赎身接回府里去,每天让她在这风尘之地,被这么多色眯眯的男人看着,你觉得很舒服吗?”

见胖子又是一副颓然的模样,方铮叹了口气,无力道:“胖子兄,以后咱别干这种浪费银子的事儿了,你若实在钱多得没地方花,可以到我那里去消费,别忘了,我也开着几家青楼呢,你若看上哪个姑娘,我二话不说,立马送给你……”

胖子腼腆的笑:“……跟你太熟了,不好意思下手……”

“……”

这时厅内差不多都坐满了人,站在船头的龟公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声:“客满,起锚!”

船工们解下缆绳,拔出铁锚,众人合力将船撑离岸边,到了深水处,测了测风向,便升起了帆,庞大的楼船在厅内锣鼓箫笙的吹奏中,缓缓由南往北驶去。

方铮和胖子坐在厅内聊了几句,这时柳妈妈带着一位绝色女子向他们走来,穿过厅前错落的桌子,只听得寻芳客们不断惊呼。

“这不是袅袅姑娘么?”

“袅袅姑娘从不主动见外客,今日为何却到这厅中来了?”

“柳妈妈,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曾花千金亦不得见袅袅姑娘一面,今日你为何带她去见别人?”

柳妈妈对厅中寻芳客的质问充耳不闻,领着袅袅姑娘径自走到方铮和胖子面前。

方铮凝目看去,却见这位令胖子魂萦梦牵的红牌姑娘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人,皓齿星眸,红粉青蛾,端的是国色天香,光艳照人,还未走近,便闻得一股醺然欲醉的暗香直入鼻端。只可惜,这位姑娘不知为何总是板着一张俏脸,眸子中深深的冷漠之色,令人一见之下便实在生不起亲近的念头。

“咯咯,袅袅,这两位公子想见你,你须好生招待,莫要怠慢了才是。”柳妈妈将袅袅领到二人面前,咯咯笑道。

袅袅上前一步,对二人深深一福,口中淡淡言道:“袅袅见过二位公子。”

声音如黄莺初啼,温婉娇脆。

胖子见袅袅走近,顿时便开始慌张起来,又见她施礼,吓得胖子从凳子上弹了起来,肥胖的身躯异常敏捷的伸手扶向袅袅,口中道:“袅袅姑娘莫客气……”

谁知袅袅身形一闪,借势直起身子,貌似不经意的避过了胖子的搀扶。

方铮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微微有些惊讶。

这姑娘……不简单呐。

胖子也一楞,随即收回僵硬的手,讪讪的笑了笑,肥脸顿时有些羞红了。

方铮朝柳妈妈道:“柳妈妈,咱们现在就把该办的手续办了吧,然后你再找条小船,将我们送到岸上去,别耽误时间了。”

柳妈妈还未开口,谁知一直满脸冷漠的袅袅忽然开口道:“公子急什么?既已上得船来,何妨喝几杯再走?”

说完袅袅居然朝方铮展颜一笑,笑容如牡丹骤开,令群芳失色。

“啊?”方铮和胖子二人一齐楞住。

沉默了一下,胖子忽然嘴一瘪,差点哭出来,可怜兮兮的望着方铮,目光无限幽怨:“方兄……”

方铮也有点手足无措,靠,这傻妞怎么乱放电?这不是搞错对象了么?

“喂喂喂!你别乱笑啊,笑错人了!把你脑袋往左边偏一点,对,偏左,看见那胖子了吗?嗯,好,对他笑,以后他就是你夫君了……”

谁知袅袅看见胖子后,如花儿绽放般的笑颜立马收起,板着一张俏脸,淡淡道:“袅袅见过周公子。”

感受到如此巨大的落差,胖子瘪着嘴,无比委屈的望着方铮,神情更加痛苦的道:“方兄……”

方铮睁大眼睛,盯着袅袅,满脸愕然。

这姑娘是不是有毛病?知道为她赎身的是胖子,她却对胖子冷漠无比,反而对别的男人笑得那样开心,她脑子怎么长的?

柳妈妈见场面冷清,立马打着圆场道:“袅袅,这两位公子都是贵客,不可怠慢,这位周公子对你一直颇为倾心呢……”

袅袅神色如常的淡然道:“多谢周公子为袅袅赎身,袅袅感激不尽。”

胖子闻言张口结舌,肥脸涨得通红,期期艾艾半晌,才结巴道:“袅袅姑娘……客,客气了,我……我……”

方铮叹了口气,这家伙平素在我面前说起女人头头是道,一见这袅袅就舌头打结,真没出息!还王爷呢,呸!

“好了好了!”方铮不耐烦的打断两人口不对心的假客气,你们一个装纯情,一个扮冷酷,两人还是赶紧回家钻被窝里折腾去吧。

指着柳妈妈道:“你去给我准备好袅袅当年的卖身契约。”

又指着胖子道:“你,把你那纯情的胖脸收一收!这女人从此就是你的了,少拿那副深受打击的模样来博取姑娘的同情。”

最后指着袅袅道:“今儿就算了,以后你的夫君是他,记住了,再对别的男人乱笑,胖子不抽你,我来帮他抽!”

不顾三人复杂的表情,方铮站起身拍拍屁股,道:“妈的!就这点破事儿,耽误多少时间,柳妈妈,你动作快点,别磨蹭,我们赶时间。”

说完方铮又不经意的瞟了神色变幻的袅袅一眼。

他心里总有一丝异样的感觉,这个女人……不一般。

待会儿上岸后,叫影子去查一查,非常时期,不能出一点纰漏,万事小心为好。

正在这时,忽然感觉庞大的船身震动了一下,方铮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满厅的人不明所以,忽然舷窗之外次第亮起了密密麻麻的火把,照得画舫外的秦淮河通亮,凑着舷窗望去,却见画舫外紧靠着几十条艨艟小船,船上站着不少侍卫打扮的人。

正在惊疑间,忽听厅内有人叫道:“咦?奇怪了,这小船上怎么都是女侍卫?大家快来瞧,新鲜呐!这些侍卫都是女的,嗬,一个个挺漂亮,她们围着画舫干嘛?”

女侍卫?

方铮和胖子脸色顿时一变,彼此互望一眼,发现都是一脸惨白。

靠!老子不会这么倒霉吧?

正在这时,某条艨艟小船上,一名女子拿着简易的铁皮打造的小话筒,一手叉腰,开始喊话:“船上那个姓方的混蛋你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放下你们怀中搂着的狐狸精,给老娘老老实实滚出来!不然我们就冲上去逮人了!老娘再重复一遍,那个姓方的混蛋听着……”

声音娇脆动听,底气十足,隐含几分狂风暴雨来临前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