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内。

太子铁青着脸,脸上的肌肉止不住的抽搐,原本英俊非凡的相貌此刻显得有些狰狞。

范瑞头也不敢抬,仍垂首低声禀着这段日子的所见所闻。

“皇上昨晚宣寿王进宫,考校寿王的策论,帝问:‘君当何如?’,寿王答曰:‘君当贤其贤,亲其亲,前王不忘也。’帝又问:‘天下不靖,又当何如?’,寿王答曰:‘守成者失其土,拓疆者得其土,天下靖矣。’寿王答毕,帝大悦。”

“殿下,情势不妙啊,皇上好象越来越看重寿王了,祖宗规矩,如非太子,亲王皇族不得问政干政,可皇上昨晚却主动考问寿王的策论,这……是不是皇上在向殿下和朝臣们预告着什么?”

太子脸色仍旧铁青,身躯因愤怒和恐惧,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范瑞默默看了一眼太子,面带忧色的道:“都说天威难测,果然如此,皇上的态度如此含糊,实在让人琢磨不透啊。还有那个寿王,他向皇上答对之时,说什么‘守成者失其土,拓疆者得其土,天下靖矣。’这话分明就是暗指殿下将来即位了,也只是个守成之君,可能会让整个华朝败亡,这句话实在太狠毒了……”

太子怒哼一声,道:“寿王一直在兴庆府监军,多次与突厥人征战沙场,所谓‘拓疆者’,必是指他自己,他只差没有直接向父皇自荐为太子了!狼子野心,哼!欺人太甚!”

范瑞思索了一会儿,缓缓摇头道:“殿下,请恕在下直言,我觉得殿下此时最要提防的,不是寿王和英王……寿王和英王未奉诏便私自离藩回京,皇上虽然没说什么,但他心中必然不悦,更何况那两位王爷回到京城便四处活动串联,拉拢大臣,给自己造势,这些我相信皇上肯定是知道的,试问对于这样昭然若揭的争权举动,皇上难道不介意吗?昨晚宣寿王进宫,皇上也许只是给殿下和大臣们做了一个假象而已……”

太子眼睛微眯,瞳孔缩得如针尖般大小,阴森森的道:“先生的意思是说……”

范瑞点了点头,沉声道:“在下认为,就算皇上有易储之心,他所中意者,也必非寿王和英王。”

太子神色怔忪,沉吟了一会儿,道:“那就只有福王和泰王了,泰王无意朝争,性喜游历,胸无大志,父皇肯定也是不喜的,那么父皇中意的太子人选,便只有……”

“没错,殿下如今最要提防的,反而是福王。扫除潘逆后,皇上打破祖宗规矩,命福王入主吏部,这便是他为福王上位做的铺垫。……殿下啊,皇上那个时候便开始布置了,咱们小心再小心,还是低估了皇上的算计呀。”

范瑞看着太子苍白的脸色,狠了狠心,接着道:“福王性子懦弱,可性情至善,侍亲至孝,皇上向来便喜欢他,而扫除潘逆时殿下强压住神策军按兵不动,如今看来,皇上早已知晓此事,那时起,他可能已对殿下生了防心,于是暗中开始布置福王接替太子之位,可是福王在朝中毫无根基,若大张旗鼓的易储,皇上又恐福王成为众矢之的,举步艰难,正在这个时候,寿王和英王却回了京,如此正中皇上下怀,于是对他们在京城所做所为,皇上一直睁一眼闭一眼,任由他们去闹。甚至偶尔还做出欣赏寿王的假象,让朝臣们以为寿王或许会取殿下之位而代之,这样便间接保护了福王……”

范瑞一字一句的分析着皇上的心思,越说太子的脸色便越阴沉,隐隐还带着几分恐惧之色。

四面皆敌,莫非孤已陷入绝境了?此刻太子心中充满了苍凉和悲哀。不论皇上是哪种心思,可以肯定的是,他已有了易储之心,也就是说,他这个太子快当到头了。他无法想象,失去了太子之位,他还算什么?

“先生不用再说了,孤现在全都明白了。”太子心烦意乱,不耐烦的一挥手,打断了范瑞的分析。

范瑞见太子神色不善,顿时识趣的住了嘴。

太子站在后殿正中,目光怔怔的注视着殿中后壁上悬挂的一幅字,那是他刚即位为太子之时,皇上亲笔所书,然后赐给他的,上书四个大字:“君子慎德”。简简单单四个字,似乎蕴涵了当初皇上对他的殷切期望。

如今十年过去,物是人非,曾几何时,君臣父子之间却已势成死敌,必欲除之而后快?何人是君子?何人须慎德?

太子出神的盯着悬挂的四个大字,忽然冷笑了一下,目光中含着说不出的讥诮嘲讽意味。

“先生去安排一下,请秦重将军来见。”思虑良久,太子的淡淡的吩咐道。此刻他的心情已经平静。

范瑞闻言却大惊失色:“殿下!不可!此时殿下准备不足,妄动刀兵,恐有杀身之祸啊!”

太子淡淡一笑:“先生放心,孤不是潘尚书,不会步他的后尘,孤自有主张。”

范瑞惊疑不定的看着太子平淡的脸色,嗫嚅着嘴唇,终于应声而去。

望着范瑞的背影,太子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又低头陷入了沉思。

忽然。

“什么人在孤背后鬼鬼祟祟?滚出来!”轻微的响动惊醒了太子,太子厉声喝道。

后殿左侧一面绣着百鸟朝凤的屏风之后,一个娇小的人影被吓得一抖,然后马上走了出来,怯生生的跪在太子面前,面色惶恐道:“殿下恕罪……”

太子脸色一缓,疑道:“思思?怎会是你?你来做什么?你站在屏风后多久了?”

思思俏脸吓得苍白,颤声道:“殿下恕罪,思思刚来,想请殿下去寝宫,听一听思思为殿下新谱的琵琶曲子……”

太子狐疑的盯着思思半晌,直看得思思娇躯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太子这才展颜一笑:“思思谱的曲子,必是悦耳之极的,孤已迫不及待的想听听了,走,陪孤去寝宫吧。”

“是。”思思乖巧的应了一声,起身走在太子前面,为他引路。

转身背对太子之后,思思俏眼中闪过几分异色,如同流星划过夜空,一闪即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