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刚到,方铮便起了床,穿戴好官服,带着侍卫们便出了门,上朝去了。

方铮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不知为何,每次上早朝,方铮总是精神不佳,搁了别的官员,能踏上金銮殿,与皇上和大臣们一起商议国事,那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呀,方铮却拿它当成一件痛苦万分的折磨,尽管如今身居高位,他仍不改初衷。

迷糊之中,想起罗月娘临走时的话语,若能多为百姓做点事情,便不枉与他一夜夫妻。

可是……方大少爷实在对上朝不感兴趣,一帮大老爷们凑在一块,你说几句,我说几句,这就把国家大事给办了?那不是瞎扯淡么?真正要办实事,还得在衙门里老实坐着,发公文,定政策,抚万民,一帮分工不同的老头们凑一块能办什么事?斗咳嗽呗。

天色仍是漆黑,连一丝曙光都不见,侍卫们紧紧护卫着方铮乘坐的马车,数百人一言不发的朝皇宫走去。

论起上朝的排场,方铮算是众大臣中排第一了,谁会带着几百名侍卫满大街跑?这也是托了上次被人绑票的福,皇恩浩**,给他加派了侍卫,别的大臣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车行到花市大街,街道上静悄悄的,只听到马车的轱辘声吱吱呀呀的转动着。

忽然,方铮迷糊间听到侍卫大喝了一声:“让开!停住!停住!”

方铮一楞,从睡梦中惊醒,还没反应过来呢,便感觉到马车被狠狠的撞击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撞击的惯性,将方铮颠得从马车内的座位上摔了下来,在宽敞的车厢中摔了个大马趴。

“我靠!怎么赶的车?你玩漂移呢?”方铮爬起来,怒气冲冲的骂着赶车的车夫。

车夫是方府的老人手,闻言委屈的解释道:“少爷,拐角有别的马车撞着咱们了,……不关我的事呀。”

“谁那么大胆?”方铮一听怒气更重,本来昨日罗月娘的离开,便让他非常难受,一肚子郁闷发不出来,今儿好好的坐在马车内,没想到在古代也能碰上车祸,我他妈也忒背了。方铮打定了主意,今儿甭管谁对谁错,非得把肚里的这股邪火发了再说。

存了闹事心思的方铮一把掀开车帘,钻出了马车,叉着腰,气势十足的站在马车的车辕上,眼睛一扫,却见一辆装饰得富丽堂皇,极尽奢华的马车正迎头撞在他的马车中腰部分,再一看地形,发现是这辆马车从旁边的一条路上冲出来,在两条道路的路口拐角处撞上了他。

方铮左右观察了一下,接着点点头,确定了,这年头如果有交警,他也属于无责任的一方,说破大天说不过一个“理”字,今儿本少爷非得痛扁这个肇事者,让他知道知道,啥叫二品大员的威风!

“兀那对面的王八蛋,给老子滚出来!赔钱!”方铮叉着腰,恶狠狠的冲着对面的马车叫嚣道。

这个时辰还坐着马车在京城里走的,不用多想便知道,多半是跟方铮一样,准备上早朝的大臣了。

不过方铮并不在乎,他官居二品,又是世袭的侯爷,京城守备将军,兼督察文武百官,这么大的权力,哪个大臣敢与他顶撞?吃错药了?

谁知今儿方铮还真碰上吃错药的。

肇事的马车主人带的随从并不多,只有区区数十人,听到方铮的叫嚣,马车内毫无动静,反倒是一个家仆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叱喝道:“大胆!你知道你冲撞了谁人的车驾么?”

方铮气得笑了:“老子冲撞你?你没睡醒吧?明明是你撞了我的车,莫非你想讹诈我不成?少废话,赔钱!敢不赔钱,老子就砸了你的破马车!”

家仆闻言更怒了,挽起袖子大喝道:“你是何人?还反了你了!你敢砸马车试试!知道我家主子是谁么?”

方铮嗤笑道:“你家主子是谁关我屁事?两条路,一是赔钱,二是砸车,叫你家主子自己选!”

家仆冷笑道:“我家主子久不回京城,没成想这京城的官儿脾气倒是见涨呀!小子哎,你站直了听好,别把你吓趴下,我家主子乃……”

家仆正要报出他主子名号,他身旁的马车内忽然传出一个年轻的声音,冷声道:“闭嘴!退下!”

家仆一楞,赶紧依言退了下去,顺便还不甘心的瞪了方铮一眼。

车内人说完,方铮便见马车的车帘一掀,一个身形瘦削的年轻男子站了出来,举目四顾望了望,随即叹了口气,仿佛心中蕴藏无限的忧愁。

此时乃是丑时,也就是凌晨两三点钟,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由于乘坐的是马车,两边的随从侍卫都没打灯笼。方铮使劲的看,也没看出这年轻男子到底长啥模样,穿的几品官服。

不过看对方年纪这么轻,想必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儿,否则他也不可能不认识名满京城的方大少爷。

想到这里,方铮底气更足了,高傲的扬着下巴,哼声道:“你终于从那壳里钻出来了?说吧,今儿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对面的年轻男子似乎皱了皱眉,然后沉声道:“你把马车让开,速速给我消失,今日之事我便不与你计较。”

声音低沉,但方铮仍从中听出了骄嚣之气,这家伙估计也是个满世界横着走的主儿。

方铮大怒,京城这一亩三分地,除了皇上,谁敢与他这样说话?就连国之储君的太子,跟他说话时也是客客气气,对面这毛头小子口气倒不小。

想想自己自从被人绑票,被人刺杀,被人暗算,被人强暴,最后被人抛弃……这段日子有着太多的不顺,今儿一个毛头小子撞了他的马车,居然还口出狂言不跟他计较,全天下的人莫非都拿自己当软柿子捏吗?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伸。方铮狞笑了一声,恢复了几分当年方太岁的恶少脾性,指着对面的马车,命令侍卫们道:“给老子上!把人揍了,把马车砸了!今儿老子非得顺顺这口气不可!”

数百侍卫被派到方铮身边时,皇上便吩咐过他们,要听从方大人的命令。现在方铮下了令,众人齐声应是,便踏着整齐的方步,气势汹汹的朝对面走去。

对面的随从们一阵**,队伍也变得凌乱起来,他们眼含惊恐,纷纷求助的望着他们的主子。

马车上的年轻人显然没想到他已成了方铮的出气筒,见方铮身边带着数百名如狼似虎的侍卫,而他却只有区区数十人,不由立马变了颜色,身子往后一退,颤声道:“你……你敢!我乃……哎呀!”

话未说完,方铮的侍卫们便毫不客气的动手了。

方铮站在马车的车辕上,嗤笑道:“你乃‘哎呀’?这名字倒别致得紧,莫非你是突厥人?哈哈……”

侍卫们当先便将那年轻男子揪下马车,然后十几个人围着他一顿拳打脚踢。其余的侍卫则非常默契的各自分工,一时间,打人的,砸车的,负责圈住外围不让对方逃跑的,原本寂静的京城花市大街上喧嚣热闹之极,充耳所闻,皆是打砸声,呻吟声,求救声……

最后方铮终于得偿所望,对面的马车已然砸成了一块一块的碎木头,数十名随从被揍得不成人形,堆在一起各自呻吟哀号不已,而那位年轻男子,则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方铮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你丫就认便宜吧,若搁了长平身边的女侍卫来动手,这会儿估计世上已多了几十号太监了,我这还算厚道呢。

人也打了,车也砸了,方铮胸中一股莫名的怒气也终于发泄完了,顿时觉得心中之气顺畅了不少。

午门方向远远传来上朝的钟鼓声,寅时正,宫门要开启了。

方铮赶紧登上马车,扬长而去。看都不看一眼地上这群哀哀直叫唤的主子家仆们,急声吩咐车夫赶紧奔向宫门。

与百官们热情的打过招呼,依照程序做全了那套上朝的礼节,方铮便站在他的老位置上,斜倚着柱子,打起了瞌睡。

金銮殿上的宝座台边,小黄门轻甩拂尘,尖声喝道:“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话音刚落,一名言官越众而出,跪在光滑的金砖地板上,恭声道:“微臣有事启奏——”

皇上面无表情的点头道:“准。”

言官跪着奏道:“启奏皇上,前夜子时,京城城西发生了一件事,有皇子以王爷之尊,纵奴行凶,强抢民女,并将民女之兄长,进京赶考的举子叶文江残殴致死,此事民间皆已知晓,并激起了民愤,百姓们交口相传,群情激愤,令我天家之颜面,大大蒙羞,还望皇上明查!”

皇上花白的浓眉一皱,沉声道:“竟有此事?可知是哪位皇子所为?”

说着,皇上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坐在他下首不言不语的太子。

言官恭声道:“微臣走访民间整整一日,方才得知,那纵奴行凶的皇子,乃……乃是五皇子,英王殿下。”

皇上大怒,拍案而起,喝道:“好大的胆子!朕下旨开恩科,正欲收天下士子之心,使天下英才尽入朕之彀中,英王胆敢犯下如此大不韪之恶行,若不惩治,岂能服众?”

百官见皇上发怒,尽皆跪拜,齐声道:“皇上息怒——”

皇上阴沉着脸,冷声道:“宣英王上殿,将此事细说清楚!”

守在大殿门口的小黄门急步走出,传旨去了。

约莫等了一柱香的时间,就在皇上和大臣们有些不耐烦之时,一条人影踉踉跄跄闯进了金銮殿,一跨进门槛,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尖声大呼道:“父皇,父皇救命呀!”

方铮原本打着瞌睡,被这人的呼声惊醒,凝目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左右瞅瞅,见没人注意他,于是悄悄往里挪了挪,然后心虚的将脖子一缩,身子一矮,隐没在大臣们之中,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