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牢房,方铮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舒坦的叹了口气,接着他的心情却莫名的开始不安起来。

逼着赵俊退婚,这事儿……是不是干得有点不厚道?虽说赵俊那种人并不是什么好鸟,但他毕竟是罗月娘的未婚夫,他们双方父母在世时许下的婚事,如今就凭自己一句话,赵俊说放弃就放弃,这小子心里难道不记恨?赵俊记恨倒是小事,方铮现在最担心的是,罗月娘若知道是他逼着赵俊退婚,不知会有何反应?——可以想象,她绝对不会夸他办事得力就是了。

奇怪啊,别的纨绔子弟欺男霸女怎么就干得那么有声有色,而且还风生水起,兴高采烈。为何轮到自己就显得特别心虚?莫非是因为本少爷良心过剩?这对立志做一个纨绔少爷的方铮来说,可不是个好现象。——退婚就退婚,是本少爷逼的又怎么样?对这种封建婚姻,就应该一板砖把它拍翻在地,再狠狠踏上一只脚,让它永远翻不得身!除去了封建的枷锁,才能呼吸自由的空气,本少爷这是在做善事呀!

从心虚到理直气壮,方铮的心路历程只经过了短短的一瞬间便完全转变过来了。

拂了拂系得宽松的文士方巾,方铮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大摇大摆的便往营地的辕门外走去。今日帮罗月娘退了婚,如此善举,正该晚上与胖子去秦淮河的画舫喝顿花酒,以示表彰,——话说,画舫上貌似也有很多不幸的少女少妇等待方某人去拯救呢……

方铮回到家时已快入夜了。孙管家在门口等他,见方铮回来,孙管家迎上前去,言道有客在府里前厅等他。

方铮不由一楞,自己前天才回京城,奉旨在家休息,这两日连早朝都没去上,谁这么不识趣,登门来打扰自己?

绕过福字琉璃照壁,穿过草木层叠的前院,方铮来到了前厅。抬眼一望,却见坐在前厅里悠闲喝着茶的,不是别人,正是久违的萧怀远,这小子仿若在自己家一般随便,坐没坐相的半瘫在太师椅上,还翘着个二郎腿,脚尖一踮一踮的,瞧他这模样哪像个客人呀,分明是个来收保护费的小混混。

方铮一见他这副德性便气不打一处来,有你这样上门做客的吗?你的老板太子殿下来我家,都是斯文有礼,言语温和,你丫上我家来倒充起了二大爷,现在的年轻人实在太不懂礼貌了!

站在前厅黄梨木雕造的门槛外,方铮扭头喝道:“来人呀!关门,放大黄!咬死这人少爷我有赏!”

萧怀远听见方铮的声音,不由面上一喜,但听清他话里的内容后,又转喜为惊,失色道:“方兄!别冲动!是我,小弟是萧怀远呀!”

方铮看都不看他一眼,拗着脑袋绷着脸道:“胡说!萧兄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他怎么会像个收保护费的痞子似的?来人呀!放大黄……”

萧怀远朝方铮正儿八经作了一揖,苦笑道:“方兄,小弟错了,小弟不该在贵府仪态失礼,特向方兄赔罪,望方兄海涵。”

方铮这才转过头来,像是刚认出萧怀远一般,满脸惊喜道:“哎呀!这不是萧兄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不说话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了,哎呀,误会了,实在是误会了呀。来人啊,大黄暂时不用放出来了……”

萧怀远愕然道:“敢问方兄,大黄是哪位兄台?”

方铮一本正经道:“大黄乃小弟之至交,与萧兄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萧怀远有点心神不属,闻言敷衍的拱了拱手道:“如此小弟当好好结识一番才是……”

正说着呢,大黄耷拉着长舌头,屁颠儿屁颠儿跑过来了。

方铮赶紧热情的介绍:“萧兄,这位兄台便是大黄,你们哥俩儿好好亲近亲近……”

萧怀远楞了楞,随即尴尬的朝大黄拱手道:“呃……幸会,幸会……”

大黄高傲的睨了萧怀远一眼,然后扭过头,以一种优越感十足的姿势,傲然的跑远了。

方铮瞧着尴尬不已的萧怀远,脸上满是坏笑。——以后给这家伙取个外号,叫“狗不理”得了,非常的贴切呀。

方铮坐到前厅主位上,端过丫鬟刚奉上的清茗,慢条斯理的喝了两口,接着斜斜的瞟了瞟萧怀远,冷不丁开口问道:“来送礼?”

“啊?”萧怀远闻言大愕,一时竟楞住了。

方铮不高兴的皱了皱眉,两眼失神的望着屋顶,嘴里喃喃道:“真是世风日下啊!登门不送礼也就罢了,还装耳背……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萧怀远苦笑道:“方兄,你已富可敌国,用不着在小弟身上刮油水了吧?小弟在太子府办差,每月才三两碎银的月俸,你又何必为难小弟呢?”

方铮一提银子就牙疼,闻言捂着腮帮子痛苦的呻吟了一声:“谁说我富可敌国?我现在比叫花子还穷呢,唉!最近缺钱缺得很严重呀……”

随即方铮面色一变,板着脸道:“既然不是来送礼,你来我家干嘛?”

对皇上,对太子,对朝廷的官员,方铮没办法只能笑脸相迎,可是对萧怀远,他觉得没必要跟他太过客气,有的人属于蹬鼻子就上脸的那种类型,萧怀远就是这一类。

萧怀远闻言,神情立马正经起来,正色道:“方兄,你可知你现在已经……”

方铮冷冷的打断道:“……危在旦夕了是吧?又是这句老套的词儿,你就不能换个新鲜点儿的?我说你这人到底是干嘛的?咱俩认识也有小半年了吧?你一直表现得鬼鬼祟祟,却又经常莫名其妙的告诉我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报,好象天上地下的事儿你都知道,都知道你就敞开了说呀,偏偏像个做半掩门买卖的寡妇似的,脱一半留一半,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萧怀远楞住了,半晌才吃吃道:“呃……方兄,我的身份实在……不能说,小弟有难处呀……”

“咱俩如此深厚的交情,你也不能说吗?”

萧怀远闻言机警的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凑在方铮耳边悄声道:“那你能保守秘密吗?”

方铮两眼一亮,这小子终于肯说出他的身份了!

方铮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连声道:“能能!当然能!快说快说!”

萧怀远朝他笑了笑,然后在他耳边神秘的道:“……我也能。”

方铮:“……”

良久。

“……来人啊!关门,放大黄!”

“啊!方兄息怒,小弟错了……”

“……”

“……”

方铮板着脸道:“好,你的身份我不问,我就问你,上回我被人绑票的事儿,你事先知不知道?为何不早点提醒我?”

萧怀远叫冤道:“哎呀!可冤死小弟了!这事儿我上哪儿事先知道去?”

方铮眼珠转了转,接着换上一副笑脸,道:“萧兄既然对京城的官场和民间了如指掌,何不告诉小弟,绑我的幕后主使,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小弟感激不尽。”

萧怀远摇头正色道:“这个我真不知道。——方兄,我早就说过,我对你并无敌意,从某种立场上来说,我甚至是你的一大助力……我若事先知道有人要害你,肯定会告诉你的。”

方铮未置可否的笑了笑,淡然道:“好吧,这事儿咱们先不说了。你来我家,肯定不是慰问我这么简单。开门见山吧,你莅临寒舍,到底有何贵干?”

萧怀远压低了声音,凑在方铮耳边道:“我今日想跟你谈谈太子,以及其他几位王爷。方兄,此事可比追查绑架你的幕后主使重要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