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铮现在很不好受,他躺在一张简陋的床板上,床边的地上搁着一只木桶,桶里已装了一半……湖水?

方铮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叹了口气,正想说点儿什么来喟叹自己坎坷的一生,嘴一张,脸色又变白了,忙不迭扯过木桶,“哇”的一声,往桶里继续吐着浑浊的湖水。

旁边负责看守他的两名土匪嗤笑道:“看不出这小子文文弱弱像只蔫鸡似的,肚里还能装不少,这都第二桶了吧?”

另一名土匪笑道:“对啊,这小子也忒背了点儿,不会游水就别往水里跳啊,这不找死么?”

方铮吐完擦了擦嘴,忍不住接道:“不跳怎么办?你们不是要杀我么?我就算被淹死好歹也落一全尸,被你们剁成饺子馅儿了,拼都没法拼,换了是你,你跳不跳?”

土匪笑道:“可是就在你跳水之前,咱们头儿已经发话了,不杀你了……”

方铮闻言心头一阵悲愤,终于忍不住又“哇”的一声,吐出两口苦涩的湖水:“……早点儿发话呀!我若知道你们不杀我,孙子才愿跳湖呢……”

虚弱的躺回**,方铮沉重的叹了口气。

穿越快一年了吧?自己何曾遇到过如此倒霉的情况?方铮从来都没认为自己是个有本事的人,现代的发明,他不想搞,生存于官场的大智慧,他也没有,称王称霸更是想都没想过,充其量就凭着自己的那点小聪明四处占点小便宜,这也不算什么大罪过吧?他觉得自己存在的价值对整个社会而言,就算没有什么大贡献,也够不上非得被砍头的那种。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惨?原本以为斗倒了潘尚书之后,自己可以跟老婆们安安心心过几年悠闲日子,可以在家里钓钓鱼,喝喝酒,占占老婆们的便宜,闲得发慌了甚至可以瞒着长平悄悄去青楼画舫喝个花酒什么的。多么与世无争的杰出青年啊,没招谁没惹谁,怎么会被土匪绑票了呢?

还有,这次绑票来得非常蹊跷,若说背后无人指使,打死他也不信,必定是见自己掌了大权,挡了某人的道儿,所以暗里下了黑手。问题是,我到底挡了谁的道儿?我如果失踪或死了,在朝中对谁最有利?

朝中局势本已渐渐平衡,在皇上的布置下,太子一方,自己和胖子算一方,朝中一些保守派的老大臣算一方,再加上新晋官员和中立派,朝中如今有四派势力明争暗抢,都想在这新的一轮朝争中占得主动,如果自己出了事,那么胖子一个人肯定独木难支,势必坚持不了多久,皇上苦心布置的朝局平衡便会被打破,届时若有人出面打压拉拢其他势力,然后再整合一番,朝中又会出现当年潘尚书独霸朝堂的旧况了。

谁有这本事和声望出面拉拢其他势力呢?

答案呼之欲出。

太子。如果自己出了事,得利最大的自然便是太子。

可是,太子为何要这么做?神策军大将刘长生暴毙一事,太子在皇上心中已然挂了号,嫌疑还未脱,他难道还敢公然对自己下手?以他的智商来说,似乎不会做这么白痴的事情,这不是逼皇上废黜他吗?

这事儿不论是谁指使,当场杀了我对他最有利,为什么他却只是让土匪把我绑到山上来?这个问题很费解啊,难道我对他还有利用价值?而且看来这帮土匪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敢做这件案子,又通行无阻的将自己运出城去,说明他们跟京中某位权势人物有勾结,但他们却又似乎并不知道绑的是个朝廷命官……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有太多疑点,如同一根绳上打了好些个死结,方铮如今一个都解不开,不由得有些丧气。

目前而言,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要在这个杀机重重,充满诡异的土匪窝里生存下去!只有活着,才能将那些谜团解开,人若死了,所有的一切也就跟自己无关了。

方铮咬了咬牙,暗里下定了决心,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我要活着下山,活着回到京城,跟家人和老婆团聚……

想到这里,方铮脸上表情一变,忽然之间变得谄媚无比,讨好的朝两名看守他的土匪笑道:“两位大哥怎么称呼呀?呵呵,小弟方小五,只是京中一户富人家的小厮,不知大哥们把小弟绑上山来所为何事呀?”

一名土匪翻着白眼道:“少跟老子套近乎,老子怎么知道当家的为何要绑你这没用的废物?”

方铮连连点头陪笑道:“是啊是啊,小弟也觉得纳闷儿,按说各位好汉下趟山也不容易,你们绑我这样一没钱二没亲人的苦命小厮,实在是让人想不通啊,小弟说句不中听的,你们这一趟可算做了亏本买卖喽……”

土匪毫不在意的狞笑道:“小子哎,你若指望咱们放你下山,那你就打错算盘了,没钱你就给咱们兄弟试试刀吧,咱们不在乎那仨瓜俩枣的赎金,就想杀杀人,过过瘾,哈哈……”

方铮吓得脸色一白,艰难的吞了吞口水,这帮没人性的土匪!惹得少爷我性起,我还……真得跟他们处好关系……

方铮闷闷的盘腿坐在了**,不知在想着什么,两名土匪也没理他,自顾聊起了天,热烈的讨论着山下哪个青楼的粉头最漂亮,哪个窑子里的老鸨最**,哪个赌场的庄家出老千等等,土匪们聊的话题倒是很人性化,离不开四个字,吃喝嫖赌。

非常突兀的,屋内忽然响起一阵貌似豪迈,实则刺耳的歌声。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哎嘿哎嘿参北斗哇,生死之交一碗酒哇……”

两名土匪吓得一哆嗦,手中的刀都掉地上了,二人警戒的四下一望,却发现声音来自背对着他们的方铮。

方铮一边唱一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们,嘴里声嘶力竭的大开大合着,脸上却带着十足讨好谄媚的笑容,还不停的朝他们挤眉弄眼……

“……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哎嘿哎嘿全都有哇,水里火里不回头哇……”

两名土匪皱了皱眉。

“这家伙什么毛病?破锣嗓子怎么好意思唱得这么大声?”一名土匪有点受不了方铮刺耳的歌声。

方铮闻言脸色窒了一窒,老子费力唱歌讨好你们,你们居然说我破锣嗓子?懂不懂欣赏?

心里忿忿想着,方铮嘴却没停:“……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

歌声到了**,方铮的声音愈加高亢和……刺耳?

一名土匪脸色发白,狠狠斥道:“给老子闭嘴!唱的什么狗屁玩意儿……”

另一名土匪明显有文化多了,赶紧扯住他道:“哎,让他唱唱,声音难听了点儿,词儿还不错,好象说的咱们好汉的行径,有点儿意思,带劲!”

忽然木屋的门被人大力的一脚踹开,十几名土匪手执刀枪冲了进来,方铮吓得一抖,赶紧住了嘴。

土匪们进来后左右望了望,为首的头目疑惑道:“他娘的!刚才你们在干嘛呢?”

看守方铮的两名土匪朝方铮指了指:“这小子不知发什么疯,在唱歌……”

“唱歌?”头目朝方铮打量了一眼,方铮赶紧朝他讨好的笑了笑。

“狗日的!不准再唱了!听到没有?”头目说翻脸就翻脸,恶狠狠的瞪了方铮一眼后,扭头便走,一边走,嘴里还骂骂咧咧:“他娘的!还以为官兵敲着锣上山围剿咱们呢,我还说这官兵够次的啊,居然带了面蔫儿锣上山,敲得真他娘的闹心……”

“……”

曲高和寡啊!方铮悲愤的攥了攥拳头,为了活下去,我不会放弃讨好你们的!等着吧!

不知不觉一整天过去,到了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方铮已经被允许在木屋群的空地前走动走动了,当然,这也跟他乖巧的讨好众土匪有关,土匪们毕竟不是蛮不讲理,方铮只说了十几个荤段子就完全征服了他们。

山上没女眷,土匪们平日没被获准也不许下山,现下有个肉票给他们说荤段子解闷儿,土匪们当然乐得给他一点方便了,土匪也不是缺心眼儿,只是他们对山上的机关陷阱颇有信心,知道就算方铮趁人不注意溜了,也决计不可能活着走出这座山。

照此看来,情形比较乐观,方铮估摸着,如果自己将压箱底的金瓶梅全本一字不漏的说给他们听,他们没准会允许自己下山走动走动了,当然,关键还得看那位未曾谋面的当家的态度。人家若不好这一口,我就继续给他唱好汉歌,他若是个铁血柔情派的,我就唱情深深雨蒙蒙,不信放不倒他……

散了一会儿步,方铮回到了房里。

胡子脸给他端来了晚饭,土匪们的日子还是过得挺不错的,方铮的晚饭是一只又肥又厚,油光四鉴的蹄膀,一大碗米饭,以及一碗山菇汤,看来那位当家的说的话在土匪中还是挺有威信的,他说不能害方铮,土匪们倒也没虐待他。

方铮盯着面前那碗汤,面色有些发青,强自忍住了呕吐的欲望。自从方铮昨日被土匪们从湖中打捞上来后,方铮跟得了狂犬病似的,看见水就害怕,哪怕是一碗汤,瞧着心里也不舒服……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群土匪的欢呼声,胡子脸细细一听,接着大喜道:“当家的回来了!呵呵,呵呵……”说完胡子脸便一溜烟儿窜了出去,迎接他的老大去了。

方铮一楞,放下筷子便打算也跟出去,看看这位土匪当家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后来一想,方铮又坐下了。

不能出去,万一让他们当家的看见自己亲手逮来的肉票,在他们土匪老窝里大摇大摆四处乱跑,一个心情不爽把自己剁了怎么办?冤不冤呐?

想到这里,方铮悠闲的拿起筷子,大吃起来。人家的老大,又不是我的老大,我屁颠儿屁颠儿迎出去干嘛?多贱呐!当家的再有本事,也只是个山贼,老子再没本事,也是朝廷的大官儿,按地位来说,应该是他们当家的来拜见我才对。嗯,打定主意,绝不主动见他!

方铮决定之后,便待在屋子里一直没出去。这一晚土匪窝最大的那间木屋热闹异常,一大群人在里面又吵又笑,夹杂着划拳声,碗碟摔碎声,还有喝醉酒呕吐声,吵得方铮捂着耳朵在**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这他妈要搁前世,老子早打电话报警了,一帮没有社会公德心的玩意儿!

土匪们直闹到子夜时分,方才陆续散去,土匪窝终于安静下来了。

方铮叹了口气,翻了个身继续睡。心里琢磨着,以后若脱险回了京城,别的先不说,一定要劝皇上立一项噪音扰民法,谁半夜吵吵闹闹鬼哭狼嚎,罚款!

在**又翻了个身,方铮无奈的坐了起来,靠!失眠了!这帮王八蛋!

披上衣服,方铮拉开门,走了出去。他打算散散步,也许走累了再回来便能睡着了。

时已入冬,夜晚的山风寒冷彻骨,方铮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拢了拢衣襟,朝湖边走去。

说句实话,黑灯瞎火的,方铮有点害怕,万一不小心踩着了土匪们埋下的机关陷阱怎么办?万一不小心一脚踩空又掉进湖里怎么办?万一……遇到鬼怎么办?

方铮缩了缩脖子,思量过后,还是决定回去继续睡觉得了,胆小的人就别干胆大的事儿,生命是自己的,得好好珍惜才是。

刚准备掉头往回走,便听见湖边传来石子丢入水中的声音,方铮吓了一跳,全身鸡皮疙瘩都站起来了。

“谁?谁在那儿?”方铮眯着眼,使劲看着。

没人理他,方铮壮着胆子走近了几步,却见湖边一块巨大的山石上,坐着一名女子。

夜色太黑,方铮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见她一身武士劲装,将她窈窕的身材衬托得婀娜袅袅,一双修长的长腿蜷曲着,女子正双手抱住膝盖,抬着头出神的盯着夜空中一轮暗淡无色的新月。

方铮心下大惊,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怎么会有女子?莫非是鬼?艳鬼?

心绪如电转,方铮想了想,决定再凑近看看这女鬼长得漂不漂亮,如果不漂亮,自己掉头再闪人也不迟……

色胆包天的方大少爷终于忍不住**,悄悄的往前走了几步,借着微弱的月光,女子的俏脸终于看清了大概。这一看,却将方铮的魂魄勾得没影没边儿了。

只见女子鹅蛋脸形,秀眸朱唇,长眉连娟,鼻梁挺直,眼如秋水。五官若分开来论,其实倒也无甚出奇,妙的是搭配在一起后,看起来竟是赏心悦目,令人打心眼儿里赞叹造物之神奇。更妙的是她的眉毛稍嫌浓直,使得整个人柔美之中又带了些许英气,实在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人。

“神仙姐姐……”方铮情不自禁喃喃出声道。他此时的形象实在让人不好意思形容,流着恶心的口水,眼中露出猥琐****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女子绝色的容颜,如发花痴一般。

“谁?”绝色女子回过神来,沉声道。

方铮下意识一缩脖子,见女子已看见了他,方铮索性大大方方的往前走了几步,仰天打了个哈哈,漫口吟哦道:“醉乡路闻宜常至,他处不堪行……”

“你是谁?”女子显然对方铮的文采不感兴趣,仍紧盯着他,眼中闪过几分锐利的光芒。

方铮也凑近了打量着她,这一看方铮又被她绝色的容貌所倾倒,见女子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劲装,眼睛正防备的盯着他看,方铮眼珠转了转,继而恍然大悟,最后勃然大怒。

他妈的!这帮土匪太没人性了!居然将这么漂亮的神仙姐姐抢上山,肯定是给那当家的土匪头子做押寨夫人,不然她为何穿得像个大红包似的?没准刚才那大屋喧闹异常,正是他强迫这女子与他拜堂来着,所以她现在满怀愁绪的望着月亮,肯定是想起了她的家人,哎呀!真是个令人心疼的美人儿……

越想越觉得对,方铮心中怒气勃发,待老子下山以后,一定调几万兵马,把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王八蛋杀个干干净净!——再将神仙姐姐接到我家去住几天……

思及至此,方铮友好的朝神仙姐姐笑了笑,随即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悄声道:“神仙……咳,姑娘,别害怕,嘿嘿,嘎嘎……我不是坏人……”

女子见方铮一副猥琐模样,皱了皱眉,没说话。

方铮接着道:“我和你一样,都是苦命的人呀……唉,被他们那该死的当家的给绑到山上来了,想必你也和我一样吧?唉,同是天涯沦落人,拥抱一下如何……”

见女子没反应,只是冷冷盯着他,方铮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笑道:“姑娘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也是被他们抢上山的吧?这该死的土匪头子不得好死!姑娘,如果你想逃出去,在下倒是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咱们互相配合,一定能逃下山去……”

女子闻言俏眼中闪过几分古怪的神色,挑了挑她英气勃勃的长眉,道:“哦?你有什么主意能逃下山?”

声音真好听呀!这么完美的一朵娇花,怎能插在土匪头子那滩牛粪上?

方铮嘿嘿一笑,四顾望了望,神秘兮兮的低声道:“……很简单,你不是他们当家的压寨夫人吗?我明日想法子去找那些土匪弄点砒霜,鹤顶红什么的,你呢,就悄悄的下在他的茶水或饭食里,咱们合伙毒死那王八蛋,土匪头子一死,这帮手下肯定要找凶手,咱们就作个伪证,说有个刺客潜上了山,刺死了他们当家的,然后又跑下山去了,土匪们肯定怒不可遏,倾巢而出,为他们当家的报仇,我和你就可以大摇大摆的逃下山了……怎么样?我这个主意不错吧?”

说完方铮得意的笑了笑,瞧哥们这智商!

女子愕然的看着他,接着脸上的表情变得似笑非笑,低声道:“听起来好象不错……”

方铮正待再自夸一番,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娇脆的女声:“当家的,天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女子沉声应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方铮如遭雷击,楞楞的注视女子半晌,期期艾艾道:“当……当家的……?你……你是当家的?”

女子没回答他,长眉轻轻蹙了蹙,仿佛陷入了思考:“……你说的砒霜,鹤顶红,打算怎么弄?”

方铮身子摇晃了一下,接着反应飞快的耷拉下眼皮,双手平平的伸出,像电影里演的僵尸似的,硬邦邦掉了个头,用两人都能听到音量喃喃道:“……梦游,我在梦游,游完了,回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