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熠,早。”

“杜老师早,傅老师早。”

“一大早怎么有气无力的?”杜讷言笑道,“我那有咖啡,要不要喝一杯?”

顾熠摇摇头:“昨晚睡太晚了。”

最近《亡国之君》的拍摄一直没停,虽然有休息天,但顾熠都用来补之前的笔记了,他是剧组里年纪最轻的,时间久了依然会觉得累。

好在最近天慢慢凉快了,就算中午拍戏也不会太热。

顾熠打心眼里佩服聂树生导演和杜讷言他们这些演员,日复一日这么拍着,他们却比谁都坐得住。

到了剧组之后,一行人聊聊家长里短,连昨晚窜进剧组的猫都成了谈资。

“顾熠,你是不是也养了只猫?”杜讷言问他,“我在网上看到了,黑乎乎的,比我家那只精神。”

杜讷言家是只大胖橘,看吨位比可rua还要雄壮,杜讷言时不时会在剧组里分享猫猫图,他和家人视频聊天,橘猫必然也是要出镜的。

《亡国之君》剧组可聊的话题少,连能一起打游戏的演员都没有,不过顾熠光背台词、分析角色就要花很长时间,压根没有打游戏的精力。

“是不是很累?”严锡泽问他。

顾熠点了点头:“比拍其他戏要累一点。”

虽然累,但顾熠可以确定,《亡国之君》拍完之后,他拍古装题材的所有障碍都被扫清了,之后他恐怕很难遇到《亡国之君》这样的电影,但同样地,他不会再畏惧任何古装题材。

……

顾熠听聂树生提过,《亡国之君》片长不会太短,所以在拍摄的过程中,聂树生补充了很多备用素材,因而演员们进组的时间或多或少地会有延长。

当然,这也是聂树生一直以来的习惯,和他合作过的演员心中都有数,何况聂树生已经70多岁了,精力不比从前,节奏也略微慢了一些。

“后面的戏份能撑住吧?”聂树生问了顾熠一句,“咱们慢慢拍,你压力不用太大。”

顾熠闻言却不由一笑:“导演,您都这么说了,我压力能不大吗?”

《亡国之君》剧本里,魏晟这个角色是有巨大的情感波动的,在吴烈赴死这件事上他尚能保持冷静,但之后,他意识到,朝中的局势仅凭他一人之力已经无法撼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势逆他而去。

前期的魏晟和后期的魏晟呈现出的是完全不同的状态。

聂树生倒不是担心顾熠演不好,相反,因为顾熠太努力,他反倒希望顾熠能放松点。

聂树生邀请顾熠演《亡国之君》,倒不是注意到顾熠拿了多少奖,而是他看过《山花》和《星际觉醒》这两部片子,后者虽然不是他擅长的题材,却是他走上导演道路之后最为渴望、最为羡慕的大工业电影。

20世纪末他去好莱坞进修,看着对方以特效大片横扫世界影坛,他能不羡慕吗?

当然是羡慕的,但是以当时国内电影市场的力量,这种片子确实拍不出来。

陈沣虽然不是一个多考验演技的角色,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拍出来的。

他看到了顾熠对戚澍和陈沣两个截然不同角色的演绎,又有孙有明和许隽的力荐,才把顾熠定为魏晟的人选。

这次推荐果然没让他失望。

顾熠不仅会演戏,甚至仍有很高的上限。

如果顾熠是那种不懂事的演员,聂树生自然要叮嘱他好好拍,可顾熠太懂事了,聂树生就希望他脑袋里那根弦能稍微松一松。

收放自如是拍好一部戏的前提。

聂树生看了顾熠做的人物小传,对自己和其他演员的对手戏,顾熠也会认认真真做好标注,标注的部分聂树生看过,在他看来,顾熠的笔记很全面,把角色剖析得透透彻彻,但到了具体去表演的时候,他又不会完全拘泥于笔记,是有自己的发挥的。

……

接下来的拍摄中,摆在魏晟面前的难题越来越多。

他先是要动官员权贵们的钱袋子———矿山、盐场、商税。

这决定一下,立刻在朝野上下掀起了一阵风波。

官员们平日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万事万物与他们无关一般,这时候却为了「大义」纷纷劝诫。

就连民间也有声音,称这位天子登位不久便要与民争利,甚至闹出了朝廷派人收取矿山,矿山上下却齐齐违抗朝廷旨意的消息。

一时之间,呼号声渐起,朝廷之中同样一派反对之声。

朝会之上,内侍刚问「有事启奏」,便有官员自队列中走出。

这是顾熠和严锡泽在《亡国之君》剧组第一场正面的对手戏。

之前两人是有对戏,但当时都有其他演员在场,两人没有正面碰撞的戏份。

严锡泽扮演的吴昆,是吴烈的兄长,兄弟二人齐赴科举,只是一人习文一人习武,吴烈战死后,吴昆在官场、在民间都有极高的声望。

吴昆本身又是直臣,顾芳、明仲二人相争时,吴昆不属于其中一方。

他这人性子虽有些迂腐,却敢说敢言,在先帝面前都有一个「吴大胆」的名号。

但今日,吴昆面上一片肃然,开口便直指天子与民争利一事。

“陛下,天降仁德,万不可因一己私利而毁之……”

吴昆洋洋洒洒说了一堆,中心却只有一个,魏晟所行之事违背的是祖宗家法,自开朝时就已经有的规矩,怎么能轻易破坏?

吴昆并非哪位官员的代言人,他话语虽有些啰嗦,魏晟一开始倒也有耐心听着,可吴昆这人着实不太会说话,过了一会儿,魏晟不由皱起眉:“吴卿家,眼下国库空虚,各地灾祸频发,朕该从哪里筹银子?”

吴昆却一脸无畏:“国库空虚乃陛下之过,臣不愿陛下行差踏错,以致民不聊生。”

“那依吴卿家之意,朕该如何为之?”魏晟话语中已经有了怒意。

“遵祖宗家法,仅此而已。”

“钱呢?”魏晟看向殿中,“曹卿家,银子从何处来?”

“赵卿家,你家银子多得全姑苏尽知,朕是不是该请赵卿家帮帮朕?”

曹、赵两位官员低着头不敢回话,吴昆却揪住「祖宗家法」这四个字来了劲:“陛下,祖训不可违!”

“若陛下要筹银,别处必然有筹银之法,又何必与百姓争利?”

“吴卿家,天下百姓都是朕的子民,北方战事紧急,你的兄弟也命丧于那处,若是朝廷能筹得更多银子,让兵马粮草充足,舍弟之事不会再有。”

想到战死的吴烈,魏晟也很痛心,对吴昆的冒犯便稍稍包容了些。

吴昆却道:“陛下,若舍弟还在,必不愿见陛下行此恶事,太祖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必也不愿看陛下置百姓于困顿……”

“那你要朕怎么办?”

“祖宗家法祖宗家法,和人命比起来,祖宗家法又算什么?”

“京郊便已有百姓饿死,陕西,洛阳,朕的中原,各处百姓的哭嚎你吴卿家可曾听见,遍地饥荒,权贵仍不愿开仓放粮你看不见,将士战死,叛军将他们砍头烹煮你吴卿家也看不见,那是朕的祖宗,朕的家法,若是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你以为朕想违背?”

和吴烈战死时斥责顾芳、明仲的态度相比,斥责吴昆时,魏晟爆发的情绪里已经有了几分无奈。

他想成事,却无奈处处受阻。

朝廷之中永远不缺吴昆这样好名的官员,他们借此赢了直谏之名,维护了祖宗家法,却让魏晟离亡国昏君越来越近。

魏晟这一番爆发,殿中官员无一人敢应声,只有吴昆昂起脖子:“臣官位低微,自知无法阻拦陛下,然天下有天下的规矩,陛下之所为既无人敢劝,便由臣来劝,纵是舍了臣这条性命又如何?”

“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魏晟眼中已有赤红之色:“朕不想要你的命的。”

他不想杀吴昆,吴昆却为名声而害他。

想及此处,魏晟闭上眼睛,再睁眼时,他目光无比坚定:“既如此,朕便遂了你的心愿。”

“陛下,万万不可啊!”

“陛下,吴大人只是言语之过,陛下万不可如此啊。”

魏晟冷笑一声:“朕为太子时,先皇便说,各位卿家都是聪明人,有各位辅佐,何愁霸业不成?如今朕却看出来了,各位卿家不是聪明,是聪明过头了。”

吴昆这一闹,魏晟必然会背上残害忠臣的骂名,他所推进之事在朝中必然会受到更多阻力。

这些朝臣们一个个机关算尽,将一个迂腐到愚的吴昆推了出来。

魏晟有办法解决吗?

吴昆是心甘情愿求死的,但这锅魏晟不想背也得背,不是他能决定的。

“陛下要杀臣,臣绝无二话。”

此刻,大殿前,吴昆一副舍生取义的模样,而镜头中的魏晟则满目冰冷,即使处于同一片空间,两人间的温度仿佛割裂了一般。

吴昆脊背挺直,帝王却眼含杀机,在任何一部史书中,这都是一个王朝气数已尽时的景象。

“卡。”聂树生终于喊了停。

这一段太长太长,顾熠一个人的台词就密密麻麻好几页,当然,从他进组拍第一场戏开始,魏晟这个角色的台词就一直没短过。

这类戏份讲究的是一气呵成,聂树生对演员们的要求是,尽量把这一整场戏衔接好,哪怕不完全按剧组的台词来都行,就看他们能发挥到哪一步。

事实上,顾熠和严锡泽的发挥还是大大超乎聂树生的意料。

角色的性格刻画自不必说,情绪的呼应感也是很强烈的,可以说是在飙戏了。

聂树生问一旁的副导演:“小顾和小严合作过吗?”

副导演点了点头:“前几年的《杀机》,张繁导演的片子,您有空去看一看。”

“难怪。”

两个人把角色的情绪拿捏得稳稳当当,剧本里需要他们诠释的地方又都诠释到位了。

这场戏并不算很容易,聂树生也做好了重拍的准备。

可检查过后他发现,重拍似乎是没有必要的,顾熠和严锡泽所呈现出的都是自身最好的状态。

“这一段真不错。”聂树生低语道。

进组时间越长,顾熠对魏晟这个角色的把握也越来越熟练,最近这段时间的拍摄,他给聂树生的感觉是———他慢慢脱离了「像」这个字的范畴,越来越贴近历史上那个真实的帝王。

聂树生认为顾熠作为演员依然有上限,就体现在这里。

顾熠原本就演得很好,却能在拍摄的过程中做到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