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晖心中的愧疚满的快要溢出来。

他撅着小嘴巴去亲胤禛, 乖乖的坐着,奶唧唧道:“以后天天跟你睡, 一刻不分离。”

胤禛一噎, 他是演过了。

倒也不必。

他若日日陪着,他还得自个往书房来。

胤禛捏了捏眉心,他喝多了酒, 纵然醒酒了,但是头隐隐作痛。

“再去睡会儿?”乌拉那拉氏试探着问。

“喝些解酒汤。”胤禛摇头,今儿还有应酬,怕是还要喝酒。

过年对孩子来说, 兴奋又热闹,可以尽情的做一些平日里不让做的事情。但是对大人来说,就是无尽的麻烦。

一到年节, 这些都是少不了的,他也想千杯不醉,饮酒如喝水,但现实条件不允许。

他喝酒会醉, 醉了会头疼。

弘晖牵着胤禛的大掌, 昂着小脑袋:“解酒汤是什么?”

乌拉那拉氏笑着解释, 说是喝酒了,再喝点解酒药才会舒服些。

“既然喝酒不舒服,为什么还要解酒?”他奶唧唧的问。

胤禛摸摸他小脑袋,温柔道:“不得已而为之。”

这个问题很难给孩子解释, 他选择糊弄过去。看着他清澈的双眸,胤禛俯身亲了亲,这才轻柔道:“阿玛出去了,你在府里陪着你额娘玩。”

弘晖乖乖点头。

他挥舞着小手和阿玛拜拜, 一边奶里奶气道:“和额娘贴贴,舍不得额娘。”

乌拉那拉氏被他哄的眉眼弯弯,也跟着亲弘晖的脸颊,软声道:“那额娘陪你玩。”

刚说完,就见苏培盛匆匆回来,说是要带着小阿哥一道去。

见弘晖牵着乌拉那拉氏的手不愿意动,苏培盛就补了一句:“在竹林。”

弘晖眼睛亮了。

这竹林对他的**力实在太大,他简直想飞着去,实在太过喜欢竹林。

“好哒。”他应了一声,转身看向身后的乌拉那拉氏,有些犹豫:“额娘咋办?”

他还记得。

“额娘也有事情,去吧。”乌拉那拉氏安抚的摸摸他的小脑袋,能记着她已经很孝顺了,她心里就高兴。

弘晖这才高高兴兴的跟着苏培盛一起走了,胤禛正在门口等着他,拎着他一道上了马车。

“阿玛阿玛,去哪里啊。”

“闭嘴。”

胤禛冷冷的说了一句。

素日里温柔的阿玛,让弘晖忘了他冰冷的样子,猛然间听到,还挺稀奇,他凑近了些,软声道:“再说一句。”

胤禛:……

他是试图镇压他,不是在逗他玩。

显然效果不是很好。

弘晖翻开马车的抽屉,拿出里面的糖果,含在嘴里,看着皱着眉头的胤禛,歪着脑袋问:“阿玛头还疼吗?”

胤禛点头。

还疼。

那种头两侧一震一震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胤禛头靠在马车上,微微抬着下颌,闭目养神。

“睡吧。”弘晖伸出小手捂住他的眼睛,奶唧唧道。他一说话,就带着甜甜的奶香味。

胤禛羽睫轻动,到底没睁开。

弘晖护了一会儿,自己累了就下来趴在胤禛身上,把玩着他身上的流苏。

“到底去哪个竹林?寻常去那个吗?”

他在心里暗暗猜。

还没到就能看见路上有马车不停的走过,但是瞧见四贝勒府的马车后,就又默默的放慢了。

弘晖看着比较好玩,歪着小脑袋问:“都来的有谁啊?”

胤禛温声道:“是正红旗旗人。”

他作为正红旗的旗主,今日是给部下恩典,也是给部下认认主,带着弘晖的意思,也是叫旗人看看,别大水冲了龙王庙。

弘晖才三岁半的崽,也是像模像样的,跟在胤禛身后,一点都不怵,乖巧的厉害。

在胤禛给他介绍完以后,他能迅速的记住名单,让众人不由得惊叹,说他记性好,众人自叹弗如。

弘晖就笑的矜持:“诸位谬赞了。”

越是这样,大家就越是笑,夸旗主会养孩子,养出来属实乖巧又懂事,厉害的不得了。

胤禛笑的骄矜,摸摸弘晖的小脸,心里很赞同,面上却一脸不以为意:“小崽子能看出点什么。”

众人寒暄过,就各自坐下,竹林的中央摆的有戏台,很快就围着坐了一群人。能在胤禛周围坐下,那也是属于正红旗混的好那一波。

一时间熙熙攘攘尽是热闹的人声。

弘晖坐着,自己乖乖用膳。

听着戏曲和众人聊天,他表示学到了很多,有时候说话也是一种艺术,同一种意思,也能翻来覆去的说出花来,听着很有意思。

胤禛就是让他跟着学学,只有看得多,听的多,才能从中提炼出有用的信息,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人情世故,都是打小学的。

这次属于家宴,他就只管听吃听吃就成,再者就是听胤禛说话,他的话很少,却很关键。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众人都恭敬的听着。

等宴会散了,胤禛这才牵着弘晖的小手,施施然的坐上马车,他这才轻声问:“旗人才是根基。”

弘晖点头。

他吃饱了就有些晕乎乎的,管你什么根基不根基,就是想睡。

困困哒。

胤禛还有一肚子话要说,见此只得把他搂在怀里,轻拍着脊背让他睡。

等回到贝勒府,弘晖已经睡着了,一落地,刚想着抱进屋里,他就醒了。

胤禛:……

他从大门口抱进正院,这么远的路程他都没醒,他这到屋,他就立马醒了,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的。

“睡的舒服吗?”他问。

弘晖迷迷糊糊的往他怀里钻,可怜巴巴道:“抱。”

等两人回正院,就见乌拉那拉氏也是忙的不可开交。

“四哥!晖晖崽!”

粗噶的声音响起,就见胤禵提着礼物,从墙头跳下来,他乐呵呵道:“给四哥拜年!”

胤禛冲他招招手,大过年的,声音都跟着温柔了些:“来屋里坐。”

几人刚转身要走,就听小太监禀报,说是十三阿哥来了。

胤禵顿时不高兴了,他冷哼一声。

弘晖就牵着他的手晃悠,眸子亮亮的看着他。

“作甚?”

“糖。”

他还欠他一个月的糖呢。

胤禵捂着耳朵不肯听,见胤祥来了,心里酸溜溜的。

几人一道往正院走去,一路上还能听到放鞭炮的声音不绝于耳,弘晖被胤祥和胤禵夹着**秋千,玩的很是开心。

“阿玛阿玛,以后还要玩。”

“额娘额娘我们回来啦!”

他小嘴叭叭的,一个人都热闹极了。能让人感受到他的赤诚活泼。

胤禛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总觉得四贝勒府的话都被弘晖一人给说完了。

过年很是忙碌,夫妻二人都有数不清的饭局,等忙过消停下来,又到了上值的时候。

弘晖很久没被从温暖的被窝里薅出来,他还有些懵,就听阿玛低沉的声音响起,跟他说今儿该进宫了,他这才坐起身来。

噜噜噜的晃着小脑袋,有些醒不过神。

他决定不再勉强自己,倒在小太监身上接着睡,反正惯常伺候的,都已经知道还怎么让他舒服,根本不愁。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就在康熙怀里了。

晖晖崽有些懵,还摸摸康熙的下颌,软乎乎道:“做梦梦见皇玛法了。”

就是触感有些太过真实。

康熙轻笑一声,大掌兜住他圆圆的屁股蛋,乐呵呵道:“睡醒了?”跟小猪猪一样,在怀里动也不动,睡的特别安逸。

“嗯。”他应一声,对着康熙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糯叽叽道:“想皇玛法了。”

“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几日不了,就像隔了好多个春秋。”

弘晖摇头晃脑,甜甜说着。

康熙顿时心都被他的小奶音给哄化了,温柔道:“皇玛法也是。”

这几日,还真想念他忙忙碌碌寻宝藏的身影。他平日里精神很足,这里玩玩那里玩玩,一日就过去了。

康熙就喜欢看他忙忙碌碌圆滚滚的小身影。

他俯身蹭了蹭弘晖的小脸蛋,深深的吸一口他身上甜甜的奶香味,笑着道:“去上课吧。”

弘晖:……

他摸摸自己扁扁的小肚子,惨兮兮道:“皇玛法,肚肚说他饿了,肚肚想吃东西。”

早上起来尚未用膳。

属实饿的厉害。

康熙皱眉,大掌覆在他小肚子上,见软软的就知道肚子里没存货。

皱着眉头骂:“老四都不会照看孩子。”

他若是不看看,直接送去上书房,孩子岂不是要饿一上午。

赶紧叫奴才给他上膳,从蟹黄包到小青菜,给他上了一桌十来样。

“皇玛法吃了吗?一起。”

“好。”

两人一道用膳,主要是康熙知道一个人用膳会孤单,就想着陪弘晖吃两口,然而他吃的香甜,看着就特别的香,他就想也跟着吃两口。

一吃,就吃饱了。

康熙心满意足,他摸摸弘晖的小脑袋,温柔道:“去上学吧。”

弘晖乖乖的点头,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往上书房走去,过了个年,他反而瘦了些,年前的衣裳穿在身上,显的有些空。

等进上书房,就见胤礼正眼巴巴的往外看,见了弘晖来,眼睛瞬间晶亮起来,他疯狂的挥动着双手,大喊:“这里这里这里这里!”

这些日子,没有弘晖在,他吃饭都不香了。

“看看,我都瘦了。”胤礼惨兮兮的看着弘晖,他现在是真的喜欢这个侄子,很想让他养在宫里,日日相伴才好。

然而弘晖一进上书房,就被几个兄弟给包围了,不光皇阿哥喜欢他,伴读也喜欢他,都围着他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等侍讲来了,这才消停下来。

弘晖乖乖听课,他翻了年就四岁了,已经是大孩子了,现在大家碰见他,都不问他是不是启蒙了,而是直接问你学了什么。

好卷。

宫里头人人都是卷王,奴才卷,主子卷,所有人都卷。

弘晖惆怅一叹。

他再也不是小孩了。

满脸忧愁维持到见康熙,被顺势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弘晖乖乖窝着,吃着面前给他备着的点心,香香的点心咬开是微微流油的蟹黄蛋黄,好吃极了。

底下坐着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正在禀报着什么,弘晖仔细听来,就发现是裕亲王福全,而他正在说关于国子监重建的事。

国子监对大清来说,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也是最重要的新鲜血液输入的地方。

怪不得康熙如此重视。

现在比较有争议的地方就要修多大。

康熙的意思是比原先扩大一倍,这样怎么也够了。

裕亲王的意思是扩大三倍,尽可能的多招生再去筛选。

两人各有各的道理,一时间就僵持住了,这里面还有个钱的问题,国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丰厚,想要扩大几倍,按现有的规制走,所需银两属实太多了。

弘晖听着,若有所思。

就是都想建,但是裕亲王考虑的更偏向一劳永逸。而康熙知道,这要钱的地方多,若是大手大脚,怕是很快就不够了。

现在先建出来,留好空地,以后有钱了再接着建。

“弘晖,你觉得呢?”康熙听的脑仁疼,就转向一旁的弘晖,听听他的小奶音洗耳朵。

“哪个朝廷嫌学校多?”他瞪圆了眼睛。

这时候许多国际名校已经成立了,屹立几百年而不倒,比一个朝廷还要长寿。

康熙想洗耳朵,结果弘晖的答案更偏向于裕亲王,他登时就不高兴了。

“你怎么不认同皇玛法?”

他故意凶他。

晖晖崽却不怕,他窝在皇玛法怀里,呲着小米牙笑:“我都要上学,天天早上天不亮就被阿玛从温暖的被窝里薅出来,那天下的小朋友凭什么睡懒觉,都给我起来上学。”

他淋雨了,要把别人的伞都给撕烂。

康熙一噎。

他想过很多缘由,唯独没想过这个,这种奇特的解读方式,是他没有想过的。

“因为你不能睡懒觉,所以他支持多多的建书院、学堂,就为了让别人跟你共苦。”

康熙总结。

裕亲王福全噗嗤一声笑出来,乐呵呵道:“话糙理不糙。”

这么说也对,你的孩子天不亮就要起来读书,别人的孩子自然也需要。

康熙沉吟,还不等他思忖出什么来,弘晖就奶唧唧道:“孙儿夜观天象,掐指一算,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他掐了掐手指。

康熙看着他掐,登时沉默了,三岁半的崽,一脸神棍像,很想揍他怎么办。

天干地支掐的像模像样。

他是真的会。

“什么!”他凶巴巴问。

弘晖就奶里奶气道:“大清国运昌盛,皆从此来,文化昌而国运昌。”

说着他神色就有些复杂,在别人拼命发展的时候,大清还在琢磨先前的那点玩意儿,拼命的内耗,最后啥也不是。

他不想噶了。

也不想成为熊猫崽崽后,再被捉走欺负,他想好好的。

做一只快乐的大熊猫,每天啃啃竹子,干完盆盆奶,再上树下河玩一遭,躺在树枝上睡觉。

想想都觉得是神仙也不换的日子。

康熙沉默,此事干系重大,不是弘晖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他沉吟片刻,低声道:“那些皇帝给你来做,你会做什么?”

弘晖挠挠小脸蛋,认真思考。

底下的福全整个人都惊住,对一个三岁半的崽问这个话,真的是叫人没有想到。

“人才。”弘晖学着阿玛的样子,板着小脸,努力做出一脸深沉模样。可惜那小脸肉嘟嘟的,全是肉,说起话来微微颤动,看着就不太深沉。

康熙轻笑,摸摸他的小脑袋,温声道:“为甚?”

“你看,大清现在有的这一切,是不是如同空中楼阁。”弘晖插着小腰,奶唧唧道:“感觉周边列国都被清理的差不多,皇玛法功在千秋,平沙俄、噶尔丹,□□,桩桩件件,像是大清马上就成为天邦上国,接受万人朝拜。”

然而他知道的很清楚,在高速发展的时候,大清落后了,落后就会挨打。这打落在大清身上疼,落在弘晖身上疼,落在熊猫崽崽身上疼死了。

康熙略微有些不以为然。

这大清的身份地位,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否定的。

但是一个三岁半的崽,能说出这样的话,让两人颇为惊讶。

“行,朕会认真考虑的。”康熙想想白晋,想想张诚,今天是两人来,明天可以是船队来,如果他们像倭寇一样,对着沿海线烧杀抢掠,大清的水师可否能应对。

弘晖真的很想跟他说说以后,他看到的那些以后,梦里的弘晖看了大清的历史,肚子里窝着一肚子话,就等时机恰当的时候,再说出来。

这时候的大清繁荣昌盛,人口是全球最多的朝廷之一,而gdp这些更是世界第一。

想要让康熙觉得大清不行,那纯纯就是个自卑帝王,和大清具体的情形都不太和了。

弘晖捏着糖果吃,小嘴巴哈气都是甜的,他奶唧唧道:“反正必须要人才,有钱就建学堂,现在大仗差不多打完了,手里捏着钱做什么?不如拿来建。”

福全见康熙无言以对,不由得笑了,这俗话说的好,一物降一物,这弘晖用来降万岁爷,那真是好用。

“臣告退。”裕亲王躬身行礼。

弘晖笑眯眯的和福全挥手再见,看向一旁的皇玛法,乐呵呵道:“这些都是从长计议,您慢慢想,不打紧。”

康熙斜睨着他:“朕谢谢你?”

正说着,就听奴才禀报,说是四贝勒爷进宫来接小阿哥回府。

“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胤禛携裹着风雪,慢慢的走进来。

他身影颀长,穿着神色的长袍,腰间玉带上挂着八件,这样施施然走过来,属实有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

当走近了,瞧见那张板着的脸,就知道这不是翩翩公子。

弘晖瞧见阿玛就高兴,呲着小米牙嘎嘎乐。

“阿玛阿玛。”他喊。

正说着,就又听见说八阿哥胤祀求见,说是来请安。

“传。”康熙道。

他不信他单单是来请安的。

胤禛却没管这么多,抱着弘晖,他直接告退离开。

老八素来有主意,在兄弟中属于会办事,这人缘又好的,平日里多来干清宫请安也是常有的事。

胤祀看着他匆匆离去,又躬身看向康熙,低声道:“儿臣近来有一事不解。”

他含笑开口,风度瞧瞧。

和胤禛是两个极端,胤禛是整日里板着脸,纵然也清隽摄人,倒是少了几分胤祀的温润如玉。

康熙有些出神,等回神过来后皱眉:“你说什么。”

胤祀有些忐忑,他还是朗声说自己今年府上不进人了,福晋知道了不高兴又要闹。

康熙沉默了。

他很烦。

堂堂贝勒爷竟然受制于一个妇人。

堂堂贝勒爷竟然为了虚无缥缈不一定拿到手的好处,去受制于一个妇人。

他什么都知道,只不过懒得管。

“再说。”康熙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胤祀心里有些忐忑,他想要再追问。就对上康熙冰寒的目光,登时什么都不敢说了。

他越想越气,直接给八贝勒府拨了两个格格。

今年老四也进宫来说了,说是今年府上不进人,但他说的有条有理,为了未出生的嫡子,迟一年也不打紧,反而显得有情有义,拎得清。

而胤祀这么说,跟在他脑门上浇油没什么区别。

等第二日一大早,八福晋刚起身,就瞧见门口立着两个小太监,身后跟着两顶小轿,她心里就有不祥的预感。

她赶紧看向胤祀,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推了?”

胤祀点头。

郭络罗氏想想觉得有些不对劲,等小轿进府,她心中不祥的预感达到了顶峰。

果然。

两个漂亮的小宫女,作为小侍妾送进府来。

郭络罗氏气的心肝疼,她是真的很喜欢胤祀,一想到他要宠幸别的女人,就心肝脾胃肺都烧起来。

但是她没什么办法。

这是皇帝赏的。

她心里苦涩的紧,没办法对小侍妾下手,就只能狠狠的拧着胤祀腰间软肉:“你就来剜我的心。”

郭络罗氏感觉到肚子一紧,登时不敢生气,安抚的摸摸紧绷的肚皮,她赶紧道:“宝宝乖宝宝乖,额娘不生气哦。”

她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披上披风就往四贝勒府去了。

八福晋现在急切的需要安慰。

近些日子她来的多了,乌拉那拉氏就交代奴才不必禀报,直接往正院带就是。

然而等她到了,看见眼前这一幕,不禁怔住。

只见——

四贝勒长身玉立,穿着一袭苍青色的披风,正立在红梅树下,他神色冰冷,下颌微抬,矜贵慑人。

而乌拉那拉氏施施然的走过来,四贝勒就神色自然的去牵她的手,似是看到什么,就伸出骨节修长的大掌,慢条斯理的给四嫂理着衣襟。

他的脸很冷,眼神却是温暖的。

她立在不远处,看着这幅情景,突然眼眶就湿润了。

贵人俯首。

她立了片刻,就听见晖晖崽兴奋的小奶音响起:“快走快走。”

紧接着弘晖就蹦蹦跳跳的跑出来,扑进四贝勒的怀里,昂着小脸奶唧唧的撒娇。

她最羡慕的场景。

八福晋一直觉得四嫂心里苦,隐隐是有怜惜的,美人四嫂碰上冰山老四,他如何懂得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然而她错了。

有些人脸上冷,但心是热的。

有些人脸上热,但心是冷的。

八福晋惆怅一叹,摸摸自己的肚子,温柔道:“我只有你了。”

世人都道八福晋厉害善妒,那是因为,她抓不着那颗飘忽的心,越是抓不住就越是用力,最后伤人伤己。

她有孩子了。

要为孩子打算。

梅花树下的三人抬脚要走,终于瞧见不远处立着的郭络罗氏,见她眉眼间努力的勾勒出笑意,却还是难掩凄风苦雨。

“怎的了?”乌拉那拉氏温柔问。

她不开口还好,开了口,这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

“四嫂,昨儿八爷往宫里去,说是求汗阿玛今年不进新人,免得起是非,然而昨日傍晚进的宫,今天眼睛刚睁开,门口就侯着两顶小轿。”

她这心里都苦的拧出汁子来。

胤禛皱眉,看了她一眼。

乌拉那拉氏若有所思,她一直也觉得,老八是喜欢自己福晋的,但这么点小事,那个长袖善舞的男人真的办不好吗?

他真是冷血无情,踏着自己福晋的脸面,将自己处在弱势的位置上。

今天万岁爷赏了两个妾室,一个不好,郭络罗氏憋气闹起来,岂不是坐实了善妒。

女人的名声何其重要。

因为女人除了好名声,什么都博不到。

“你这就去街上,撕新布置新衣,再打些鲜亮的首饰,给两个小格格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

乌拉那拉氏拍拍郭络罗氏,有些话不好明说。

胤禛听懂了,他看了郭络罗氏一眼,就见她满脸茫然,无奈道:“走吧,先出去办事。”

胤祀这厮,属实工于心计。

若今儿她不来,他都不知道里头还有这样的事,如此一来,平日里有些违和的地方就说得通了。

没怎么接触的时候,他很烦郭络罗氏,觉得她整日里靠着娘家旧部试图拿捏胤祀,能被拿捏的爷们像什么样子。

这又是他兄弟,他自然偏向胤祀。

但接触的多了,了解其中的许多弯弯绕绕,他就觉得,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完美受害者。

明明什么利都被老八吃了,他还要占个委屈求全的名声。

弘晖从腰间解下荷包,拿出自己存的糖,踮着脚尖递给漂亮婶婶,奶里奶气道:“吃糖,心里苦吃糖。”

郭络罗氏接过糖,一颗一颗的塞进嘴里,她含了好几颗,又忍不住笑了。

“走,上街置办。”

她冲着往街上去,满腹愤懑渐渐平息下来,她不光给两个新格格买,也给府里的老人买,甚至自己也置办。

她有善妒的名声,若是她生个格格,往后格格如何自处。

所以这名声,她不要。

很快,八贝勒府的福晋、侧福晋、格格等,都穿的漂漂亮亮的,请了会梳妆的老嬷嬷来,给每人设计发型,设计妆容。

争取每人都像漂亮的海棠花一样,走出去就人人夸赞。

就这,郭络罗氏就带着她们行走在各种成衣铺子、银楼,钱跟流水一样花出去,众人便都知道,这八贝勒府八福晋对侍妾们好的不得了,不曾苛待不说,还给买衣裳买首饰,还让她们挑好的。

谁家善妒是这样大把的撒银子。

慢慢的,有些人口中的八福晋就变了,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

乌拉那拉氏听着八贝勒府上的动静,整个人老神在在,她素来有贤惠大度的名声,这其中确实她咽下许多独属于女人的委屈。

但是四爷重规矩,肯听她说话,从不让宠妾在她面前放肆,也未曾在外头说过她一句不好。

这才能让她美名在外。

有时候你做的好不好,没那么重要,爷们说你好。大家就觉得你好,毕竟很多人接触不到后宅妇人。

细思极恐。

乌拉那拉氏眸光水润润的看着胤禛,软声道:“爷~”咬着唇瓣,那尾音就略微上挑,这般娇媚的声音让她有些不自在,后头一截又被吞进去。

“嗯?”胤禛挑眉。

乌拉那拉氏左顾右盼,见无人望过来,就啵啾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眉眼盈盈:“不管未来如何,你我二人之间,妾身得谢谢爷。”

就听身后传来幽幽的小奶音:“又背着我亲亲。”

乌拉那拉氏登时小脸通红,她故作镇定的清了清嗓子,在胤禛揶揄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额娘去忙。”

她说完就走。

剩下胤禛面对弘晖。

“崽啊。”他一脸深沉的开口。

弘晖好奇的望着他,就听那低沉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下次进正院,能不能敲门?”

弘晖:?

不敲。

谁让你们背着我亲亲。

他还要逮人。

哼。

看着弘晖的小眼神,纵然他一句话都没说,但是胤禛就是看出来这么多。

他惆怅一叹,崽大了,该分房睡了。

想到就做。

当即就让奴才把东侧间给收拾出来,给他铺好小床,打包扔出去。

弘晖:?

你们不光背着我亲亲,还把我扔出家门。是可忍孰不可忍,简直无法再忍。

但是新房间好香。

把他的藏品都拿出来摆在了货物架子上,全是他爱的竹笋和大熊猫,还有各种植物摆件。

案头还有两棵文竹。

锦被上也绣着青竹,被竹子包围的感觉实在太棒了。

他仔细打量,这晶帘也是用水晶竹节串的。

真是串在他的心上。

喜欢。

他当即就老老实实的搬走了。

等到晚间睡觉,他做梦自己成了熊猫崽崽,被一大片竹林包围,抬抬手就有竹笋吃,这样的日子快活的他乐不思蜀。

他快活,有两人不快活。

乌拉那拉氏整日怀里都抱着崽睡觉,这突然没有了,空落落的难受,根本睡不着。

而胤禛也有些不习惯,平日里弘晖总是爱一条腿搭在他肚子上,现在没了。

他也睡不着。

两人躺了半晌睡不着,乌拉那拉氏干巴巴道:“妾身去更衣。”

说着她披上披风,就往东侧间去了。

躺在弘晖身边,闻着他身上的奶香味,怀里也满满当当是自己的崽,乌拉那拉氏终于快活的睡着了。

真好。

胤禛自己躺了半天,还不见乌拉那拉氏回来,他往东侧间去。

娘俩睡的香甜。

他想想,蹑手蹑脚的上床,躺在内侧,怀里搂着娘俩,顿时安心了。

胤禛也香甜的睡着了。

弘晖的梦,从一堆竹子到被大熊猫坐在屁股下,他拼命的挣扎,却难逃五指山。

等睡醒后,他沉默了。

阿玛和额娘把他紧紧的抱住,箍的他做噩梦。

他略微动了动,胤禛就醒了。

有些心虚的把结实的臂膀拿走,他摸摸弘晖的小脸:“醒了?”

崽崽一脸茫然。

他不是自己在自己屋里睡,怎么夜游跑阿玛屋里了。然而仔细打量,到处都是竹子元素,是他房间没错。

胤禛面不改色道:“你昨夜惨兮兮的说要阿玛抱。”

弘晖狐疑的看着他。

爷俩说着话,乌拉那拉氏也醒了,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习惯性的啾了两口弘晖带着奶香的小脸蛋。

“额娘,晖晖崽也哭着叫您来陪我睡觉?”

“嗯。”乌拉那拉氏诚恳点头。

作为狡猾的成年人,当然要把小孩子给忽悠瘸。

弘晖懵了。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自语。

身后是阿玛和额娘说悄悄话,很注意压低声音不让他听见。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也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把弘晖给忽悠住就成。甚至还有些惺惺相惜。

三人躺了会儿才起身洗漱,用过膳后,胤禛去上朝,而乌拉那拉氏带着弘晖进宫请安。

每三日请安,都要大清早往宫里跑一趟。

她现在不坐冷板凳了,反而更加的难熬,说多错多想的多,还不如干坐着发呆。

“额娘,这是一批新的料,您拿去开着玩。”

乌拉那拉氏笑吟吟道。

她这才送来的是石头,用来赌石玩的,素来有一刀暴富的石头城买来的,但是她从来没开出来过。

极品玉石是别人出的。

但会想着自己也有。

她隔三差五的送点过来,而德妃忙着看成色,就不会拉着她絮絮聊天,能省不少功夫。

待的时间差不多,她就告退离去。

走在宫道上,乌拉那拉氏牵着弘晖的手,软声问:“渴不渴,饿不饿?”

弘晖噜噜噜的晃着小脑袋,表示自己一点都不困。

“哇哦。”那是啥。

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墙砖。

乌拉那拉氏陪他来看,就见上面写着胤禛所制。许是刻刀刻的,还有些歪歪扭扭,也没什么力度。

“真的是阿玛?”弘晖兴奋了。

等回去后,他里的期待胤禛回来,等他回来,就眼巴巴的问:“承干宫边上宫道上的砖,是您刻的字吗?”

反正不可能是他烧的砖。

“爷刻的。”他痛快点头。

说起那次,他心情有些复杂,其实他刚开始刻字,是因为心里难过。

三岁半的胤禛,从奴才口中得知,自己不是贵娘娘的孩子,而是养别人的,他生母是永和宫刚刚晋封的德妃。

一直以为笃定贵额娘是他亲额娘的胤禛,信仰崩塌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也无处发泄。

就在砖上刻字,他不想被贵额娘丢下。

刻完了,又担心的话瞧见不好,就一点点的刮掉,又重新刻下字。

在有一天,他见到了传闻中温柔的德妃娘娘,她冷漠的从他身边走过,身上有清幽的香味。

她怀里抱着小阿哥的时候,胤禛才知道,原来德妃娘娘笑起来真的很温柔。

温柔如水。

却从来不曾看他一眼。

一直到生下胤禵,这么多年期间,永和宫德妃娘娘都是会出现在后妃口中的存在,她真的得宠,一连生了六个孩子。

提起来也算是如雷贯耳的存在。

这些都和胤禛无关,因为她的眼中从来没有他。

“阿玛,我能在你刻的砖头边上刻一个吗?”弘晖奶里奶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充满了渴望。

胤禛摸摸他的小脑袋:“不可以哦。”

“为甚?”

胤禛没说话。

因为那时候他有皇贵妃护着,只要他不上干清宫的房顶揭瓦,一般的调皮是没人制裁的。

弘晖不同。

他鞭长莫及,就算他挨揍,他都来不及进宫去救他。甚至可能得不到消息。

弘晖有些失落,但片刻后又兴奋起来,他牵着胤禛的手,奶唧唧道:“宫里的砖不可以,那咱家的呢?”

胤禛:?

“不可。”他想都不想的拒绝。

“刻这块吗?”胤禛低声问。

他手里拿着锋利的匕首,一笔一划的在墙砖刻上自己的名字。

而弘晖立在他身侧,拿着刻刀慢慢的刻自己名字,他不太会写字,刻的歪歪扭扭。

每一笔都下在胤禛猝不及防的位置。

“好了。”

并排的三块砖头,胤禛刻在左侧,弘晖刻在中间,右边是乌拉那拉氏。

她好奇问:“你是怎么说服你阿玛的。”

弘晖但笑不语,给额娘个你猜的表情。

乌拉那拉氏猜不到,便愈发好奇,但是当着胤禛的冷脸,她没有接着问。

感觉弘晖分分钟会挨揍。

“阿玛,叫苏运拿三炷香来。”弘晖摩拳擦掌。

“为甚?”胤禛斜眸。

这刻字上香,是直接要把他送走啊。

胤禛觉得自己的大巴掌蠢蠢欲动。

“结拜啊。”弘晖摸着下颌,满脸兴奋,古有桃园三结义,今有青砖见证三结义。

胤禛缓缓转身,看着眸光璀璨晶亮的弘晖,觉得他这还不如把他送走。

让他不至于陷于两难之中。

打。

还是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