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风, 总是带着凛冽的呼啸。

弘晖屏息凝神,一动不动,静静地呆着, 他心跳如鼓,能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

最终停在他附近。

圆圆的脑门出现在假山洞口, 小太监阴森森的声音再次响起:“大阿哥,跟奴才去吧。”

弘晖盯着他上面一点, 据说人在被看到的时候,是能感觉到视线的,所以他选择用眼角余光。

他不确定小太监看见他没有。

但是他已经确定小太监确实有问题, 要不然为什么会这样找他, 早就禀报出去, 让侍卫来找了。

弘晖静静地立着。

小太监这不过是在诈他罢了, 如果是真的看到他, 绝对会直接来捉。

他静静地等着,暗自思索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今过年事情很多, 这宴会许多孙辈连来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他缺席,那么在众人感官中就会变的特别差。但是这对他又能有什么影响,一个贝勒家的嫡子罢了, 连世子都不是。

弘晖百思不得其解。

他蜷缩在假山狭小的缝隙中, 一动不动。

小太监找了许久找不见人,慢慢的就散了。

但是接着,宫中沸腾起来。

四贝勒家的大阿哥不见了。

说是万岁爷传召,然后被小太监带走了,但是康熙并未传召, 当得到消息后,他就皱起眉头,审视的思考着到底是谁。

所为何事。

弘晖除了是四贝勒家的小阿哥之外,还是他最喜欢的孙辈,谁敢动,就是不把他康熙放在眼里。

他生气极了。

大张旗鼓的派了许多侍卫去寻,往他消失的地方去找。

此时,就听司仪说:“马上到了皇孙献礼的节目了。”

康熙稳稳的坐着,并没有表现出对弘晖的不悦,而是挥挥手:“都等着。”

而在此时,门口出现一只穿着舞狮服的小小狮子,一只又一只,闪转腾挪来到台前,锣鼓便开始敲起来。

五只小狮子憨态可掬的抖手抖脚抖屁股。

康熙一眼就看出来领头的就是弘晖,他不由得叫好起来:“好!”

乌拉那拉氏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她坐在桌子上,稳稳的开始喝着茶水。

一旁的八福晋笑:“还是弘晖这孩子有心,瞧瞧这小狮子多可爱。”

乌拉那拉氏面色苍白,看向郭络罗氏的时候,却勉强勾起唇角,压低声音道:“他就是小想法比较多。”

下面叫好声无数,大家看的都是两个成人的舞狮,这两个小肉团子真是见都没见过。

瞧着小小一只,实在太可爱了。

康熙看着看着就笑了,乐呵呵道:“快给他看赏。”

胤禛坐在台下,看着小孩努力的样子,不由得薄唇紧抿。

方才那消息,吓的他都有些软。

他经历过弘晖失踪,实在经历不起第二次了。想想方才听见汗阿玛说没有传召弘晖的时候,他真的冷汗瞬间湿透脊背。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看着精神的小晖晖崽,他在心里想,这要是受点伤,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疯。

等表演完了,几个小狮子踉踉跄跄的就下了台。

胤禛再也耐不住,起身来看孩子。

他刚要脱掉他身上的舞狮服,被一双冰凉的小手给摁住了。

胤禛心里一紧,赶紧领着他往内室去,压着嗓问:“不舒服吗?”

声音中有压不住的担忧。

弘晖没说话,等进了侧殿,没有旁人,他这才脱掉外头的舞狮服,就见他身上漂亮的小袄这会儿灰扑扑的,小脸蛋上也全是脏污。

“怎么弄得。”胤禛喉咙一紧。

他细细的讲了前后发生的事,皱着眉头有些不解,这是在宫里,纵然过年这些许宽松,但是也不至于发生小太监敢弄死皇孙的事。

再乱也是有章程的。

各个地方归谁处置,都登记造册,记录的清楚明白。哪里轮得到一个小太监搅风搅雨,背后必然有人。

这也太大胆了。

胤禛冥思苦想,他生平机关算尽,这次却属实没什么章法。

但是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满脸慈爱,眼神却冷漠的人,后来一想,又觉得不至于。

再就是兄弟们了,可彼此间的关系,尚未到水火不容的时候。

弘晖和胤礼打过架,却彼此都没受伤,油皮都没蹭破,这属实算不得什么。

如果说还有一个人,他就有些不敢想了。胤禛猛然绷紧了唇线,他用舌尖顶了顶上颌来维持冷静,看着弘晖脏兮兮的小脸,他一点一点的用锦帕擦拭掉。

“乖,以后都没事了。”胤禛柔声安抚。

弘晖乖巧点头,他软软道:“阿玛也没事。”

他不喜欢看阿玛不开心的样子。

正说着,就见乌拉那拉氏疾步走进来,见弘晖狼狈的样子,眼眶瞬间就红了。

“额娘的乖崽。”她上前紧紧的搂着弘晖,有种失而复得的失重感。

弘晖拍着额娘的脊背,奶乎乎道:“额娘乖乖。”

娘俩搂在一处。

胤禛看了看,上前轻轻的拥住两人,一触即分。

他轻声道:“好了,给弘晖更衣,再换套衣裳出去,都高高兴兴的,什么都别表现出来。”

有时候幕后黑手越不像某个人,就越可能是某个人。

宫里头能插手交泰殿的实在太少了。

他都不想去想了。

等出侧殿门的时候,他又顿住脚步,大掌揉着弘晖的眉眼,给他揉的通红,看着都要掉眼泪一样,这才低声道:“也不用太懂事的。”

他看向一旁的乌拉那拉氏,低头道:“回话的时候恍惚一点。”

这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三人对视一眼,等出了侧殿的门,神情就各有不同。

康熙看了一眼弘晖,就见他眉眼额头都有些发红,不由得心疼了。还记得他当初兴高采烈的跟他说,他要跟阿玛额娘一道穿亲子装,什么一样的布料一样的暗纹,但是不一样的款式。

他听了心里艳羡,还叫织造局给他和崽也做几套出来,闲时穿来玩。

康熙讲究节俭,但是在弘晖身上,他不想节俭。

他此时已经了解来龙去脉,见弘晖这样,赶紧冲着他招手,让他立在自己跟前,伸手摸了摸胳膊腿,见他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你既然不舒服,这节目可以不表演的。”康熙没忍住,把他抱在怀里,温柔说着。

弘晖昂着小脑袋,乖巧道:“因为说了要给汗阿玛一个惊喜,晖晖崽想让汗阿玛高兴。”

他眼睛亮闪闪的像是有星星。

康熙心中感动酸涩,他摸摸弘晖软软的小脸,温柔道:“朕知了。”

他看了一旁的梁九功一眼,在弘晖不注意的时候,低声道:“严办。”

大人间你来我往,也就罢了。朝着孩子下手,未免太过下作。

梁九功躬身应下,下去传达皇帝的旨意。

礼官还在认真的唱礼,这个送了这个,那个送了那个,都是些奇珍异宝。

康熙眉眼不动。

他作为皇帝,坐拥天下,很难再为这些唾手可得的东西而感到喜悦。

反而是一些心意更难得。

人在高处,心里也是渴望着暖的,来自幼崽满心满眼的反馈过来的爱,令人治愈暖心,又毫无威胁感。

他刚开始——

只是想跟他说说话,看着他玩罢了。

甚至隐隐的把弘晖当成太子的替身,透过他可爱的眉眼,好像能看到太子儿时。

然而弘晖就是弘晖,太子就是太子。

他当不了他的替身。

也舍不得。

如今在宫中出事,明明整个人害怕的要命,却还要强撑着给他表演舞狮,只为了一句承诺,想让他高兴。

其实,他说这些,他就很高兴了。

康熙俯身摸摸弘晖的脑袋,心想,这次幕后主使,他定然要狠狠的惩罚。

弘晖乖乖的窝在康熙怀里,看着宫中妃嫔、皇子献礼,看着那些奇珍异宝出神,他失策了,原来大家这么卷。

好像就他的礼物比较草率简单了。

“皇玛法喜欢这些吗?”弘晖抠着小手,羞赧道:“那我去备一个,皇玛法值得最好的。”

康熙不由得笑了,捏捏他的小脸:“朕喜欢你的礼物。”这些他库房要多少有多少,可以有最顶尖的品质。

弘晖慢吞吞的哦了一声,心想以后定然要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他要自己的小礼物备上,再来个奇珍异宝。岂不是完美。

他可真是个聪明崽。

过年的氛围是非常轻松愉悦的,康熙捏住弘晖再次伸向糖果的手,警告:“再吃朕揍你小屁股。”

说完他就觉得失策,过年的时候不能凶孩子,他明明告诫过自己。

弘晖乖乖的放下糖果,捧着白水喝。

皇玛法说他吃的太多了,连碗碗奶都不肯给他喝了,说仔细积食了。

讲个笑话,只要清醒都要啃竹子的大熊猫崽崽会积食。

等献礼完,就到了喝酒的时候,台上台下都是歌舞,而妃嫔、皇子、皇子福晋、宗室等,个个都举着酒杯,向皇帝送上祝福。

弘晖听的叹为观止。

他坐在高台上,能完美的观察到每个人的举止和言论,学到很多东西,这么多人送祝福,鲜少有语句重复的,这是真厉害。

把祝福玩成飞花令了。

弘晖昂着小脑袋,懒洋洋的捂着嘴打哈欠,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这会儿又累又困,身心俱疲。

康熙看了他一眼,把他打横抱起,熟练的拍拍哄睡,看着他闭上眼睛就睡着了,不由得笑:“小猪崽,贪睡。”

众人不由得惊呆了。

一直以为弘晖在宫里受宠,也不过是能进宫陪着万岁爷膝下承欢罢了,不曾想竟这般受宠。

众人惊住。

胤禛倒是看惯了,他眉眼微垂,静静地吃茶。

而乌拉那拉氏没有见过爷孙俩相处的场景,见此也有些怔忡,昂着头,静静地看着。

弘晖睡的很香。

太子看着他的睡颜,他离得近,甚至能看见他脸上带着的红晕。

他眸色幽深,垂眸敛下阴沉的神色。

老四家这个孩子,比他想象中更加受宠些,当年他也有这样困顿时分,汗阿玛从来不曾搂着他哄睡,而是叫他去用冰水洗脸,或者出去吹冷风,说吹过就不困了。

胤礽心情复杂,他年岁大了,原不该跟孩子争宠,心里却酸涩极了,好像属于他的东西,却再也回不去得不到了。

那种翻涌的情绪,让他白皙俊秀的面孔上添了一丝阴翳。

康熙扫过,复又平静的挪开视线。

等家宴过去,人群开始三三两两的告退,康熙看着太子,又看向胤禛,低声道:“老四,去送送。”

胤禛躬身应下,到门口送客去了。

太子身子一僵,他故作不在意的抬眸,轻松道:“老四快去,也该锻炼锻炼。”

八福晋和乌拉那拉氏临走前,有些担忧。

以前乌拉那拉氏从来不担心,毕竟宫里虽然危险,但弘晖一个三岁半的崽,又是在干清宫,能遇到什么危险。

他只是个皇孙罢了。

等长大后能当个世子都不得了。

但是现在,她发现不是这样的。宫里头倾轧严重,有时候并不是你犯了什么错,还是碍了别人的路,可能仅仅是因为你的存在。

她忧心极了。

胤禛亦是如此。

他有些不相信汗阿玛了。

心爱的崽,当然要放在跟前才放心。

而康熙也对他有些担忧,专门点了几个小太监服侍他,这样就不会出现上次的问题。

弘晖睡醒,就见自己躺在明黄的龙**。他慢慢的爬起来,奶里奶气的喊:“皇玛法~”

喊了两声,就有四个小太监过来跪在他跟前,躬身请安:“奴才给大阿哥请安,谨遵万岁爷口谕,往后奴才们专门服侍您,有什么尽管吩咐。”

弘晖点头。

他昂着小脑袋,软声道:“鞋。”

小太监赶紧来给他穿鞋,一边笑着道:“您喝水吗?”

这刚开始伺候,彼此间还不太熟悉,难免有些摸不清脾气。就得问清楚些。

弘晖点头。

他睡醒要喝水的。

正在伺候,就见康熙大踏步走进来,见他醒了就笑,抱着他起身,施施然往外头走去。

就见殿中跪了一串的小太监,让弘晖指认到底是谁假传圣谕,都是身形瘦弱的洒扫小太监,长的也有些像。

显然是根据供词专门挑出来的。

弘晖挨个走过去,他仔细的观察,最后却摇摇头,皱着眉头道:“没有。”

根本没有他熟悉的那个小太监。

虽然一面之缘,但是记忆深刻。

康熙不禁皱起眉头。

他让所有太监集结给他认。

弘晖依然摇头。

“小太监鼻尖有颗小小的痣。”他说。

康熙皱眉,干清宫中的小太监,好像没有鼻尖带痣的,他不确定,看向一旁的梁九功,对方也摇头。

看来是真没有。

那就是有伪装了。

“还有其他特点吗?”康熙问。

他怎么也要把人给抓出来。

干清宫中出这样的事,属实让他难以接受。

然而就听说交泰殿死了个小太监,鼻尖有一颗黑痣。原先也是要进干清宫的,但是面有瑕,被退回去了。

康熙想让弘晖去指认,又觉得小儿不可看见死人,不吉利也不好。

他魇着的毛病刚好。

虽不知成因如何,却又舍不得他再经历一遭。

事情陷入僵局。

但康熙打算从另一方面破局,没跟弘晖说这些。

他遣人把弘晖送回去。

弘晖在前头走,后头跟着长长的车队,他看了看,低声道:“不用这么多人送,应当无事。”

好像有点夸张。

康熙摸摸他的小脑袋,但笑不语。

等回到四贝勒府的时候,弘晖就知道,光被人送,并不夸张。

夸张的是,一堆人送你,带满了礼物。

这些车里面,满满当当的装着东西,从平日里用的挖耳勺或者是牙刷,到布料毛皮,应有尽有,数不胜数。

可以说,就算现在他被赶出家门,靠着这些,也能吃喝不愁了。

这。

他捧着礼单,厚厚的册子,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完。

为首的大太监躬身道:“万岁爷交代了,这些都给您使,若是有什么缺的,进宫的时候尽管跟他提,到底是每个人想法不同,爱的也不同。”

弘晖点点头,矜持道:“替我谢谢皇玛法。”

他真的感动了。

给吃给穿就是男菩萨。

要好生的供着。

弘晖喜气洋洋的回府,瞬间忘了白日里的烦心事,他扑进乌拉那拉氏的怀里,小小声道:“我不用,都给额娘。”

说完还小心眼的看了一眼阿玛,想想吃独食不好。就跟他说,也会给他分一点。

一点就真的是一点。

掐出一点点的距离。

胤禛淡淡的瞥他一眼,懒得搭理他。

等进了正院,关上门,乌拉那拉氏再也绷不住,抱住弘晖就哭,惨兮兮道:“担心死额娘了。”

她担惊受怕,真的很担心弘晖会出现什么事,那真是要了她的命。

弘晖反过来拍拍她的背,努力道:“额娘不怕不怕哦,晖晖崽会没事的。”

他可是大熊猫崽崽。

这个世界上天敌很少的存在。

当然他的天敌之一——人。

毕竟人们不讲武德,并不一碰一,会拿着很多武器,还会一群人上去揍他一个。

他打不过。

但是拿这种底气来哄额娘,他觉得还是可以的。

乌拉那拉氏樱唇轻抿,眼眶都红了,多懂事的孩子,简直叫人爱到心坎里去。

胤禛板着脸进来,一见弘晖正娇娇的撒娇,眉头皱的更紧。

“不许凶孩子。”乌拉那拉氏柳眉倒竖,把弘晖护在身后,一脸沉静的盯着他看。

室内寂静起来,弘晖往她拱了拱,奶里奶气道:“肚肚饿饿。”

“在宫里……”没吃?

乌拉那拉氏收住要说的话,赶紧叫奴才上膳,说是叫他多吃些。

弘晖捧着比他脑袋还大的海碗有些懵,多吃也不是这个吃法,瞧着就恐怖。

“吃多点长高高。”四福晋笑着哄。

弘晖捧着碗吸溜吸溜的吃鸡丝面,小嘴巴一撅一撅,一根面条就消失在嘴巴里,看着可可爱爱的。

他吃饱,带着洗漱过后,就说要睡觉。

胤禛原想着去忙,踌躇片刻,还是没去,而是回来搂着他睡。

他担心他魇着。

果然。

他刚睡着,就皱着眉头开始晃脑袋,满脸惊恐。不过片刻功夫,眼角就开始往下掉眼泪。

“别,不要。”

梦里是一片暗无天日,他被关在两尺见方的小笼子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他不知人们在讨论什么,只知道,好些日子都没有给他吃喝,也不让他见光。

梦里再经历一遭,那种心悸的感觉让他心脏怦怦怦的跳起来,小儿骨头软胸腔薄,从胸脯到软软的小肚子都能看到震动。

那一瞬间,胤禛心疼的眼睛都红了。

他好害怕,害怕他经不住这么剧烈的心跳。

胤禛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紧张的时候,心跳可以猛成这样。

“晖晖。”他哑着嗓喊,喉咙都有些收紧。

梦魇着的弘晖听见阿玛声音,迷迷糊糊的往这里凑,却跟被禁锢住一样,根本无法动弹。

他更着急了。

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下。

胤禛把他箍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心里恨极了,有什么事,冲着大人来,对着孩子属实太下作了。

光是想想,他就难受的厉害。

弘晖闻到阿玛身上熟悉的熏香味,神情慢慢的平静下来。

他乖乖的缩成一团,小手攥成小拳头,被胤禛窝在手心轻轻揉了揉,他才放松下来。

等弘晖陷入睡眠,胤禛这才狼狈的起身。

他神色阴沉极了,看向一旁的乌拉那拉氏,低声道:“欺人太甚。”

把他这个当阿玛的脸面、自尊,都扔到地上踩。

不过是笃定他毫无办法罢了。

胤禛险些咬碎了后槽牙。

深冬的夜,他立在庭前的石榴树下,一夜未睡,风雪寒霜,吹的他脸颊通红,胤禛却一动未动。

长长的睫毛上凝了一层白霜。

他揉了把脸,满脸憔悴的进宫去了。

康熙一看他这样子,压低声音问:“魇着了?”

没多说,但两人心知肚明。

胤禛点点头,面上都是遮不住的疲惫:“您别担心,弘晖挺好的。”

康熙担忧极了,他板着脸道:“那也是朕的孩子,你别瞒着朕。”

老四爱板着脸,整日里一副木头模样,但他真的很注重规矩,收拾的很是齐整。

他身上的吉服估计是昨儿的,很多地方有褶皱,再看他憔悴的面色也就知道,定然是一夜未睡。

昨儿那么累还不睡,定然是弘晖闹腾的厉害。想想也是,才三岁半的崽,经历这些,便是大人也会慌的留下阴影。

他心里的怒气值又添了些。

“你放心。”康熙拍拍他肩膀。

胤禛敛神,唇角勾了勾,显然是想笑,最后却茫然的又放下那些许弧度,歉意道:“嗯。”

爷俩相顾无言。

康熙想了想,低声道:“你在户部管那几项差事不错,等翻了年开始上值,你就全管着,先跟着尚书试试。”

胤禛袖手而立。

拿孩子换来的差事,他不想接。

康熙看他一眼,低声道:“两码事。”

确实是两码事。

胤禛轻轻的嗯一声,手里拿的权利多了,确实能更好的保护弘晖,他没办法拒绝。

“谢汗阿玛。”他轻声道。

康熙挥挥手,示意他自去忙,这才低声道:“你要给犯错的机会。”

胤禛猛然回眸。

他攥着拳头,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喉咙都有些疼:“汗阿玛,怎么给?”

康熙沉默。

他懂他的心。

“他到底年轻,被底下人蒙蔽,处置了就好,你们兄弟……”康熙说着,看见胤禛笑容憔悴狼狈,眼下有深深的青黑,眼眶微红。

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将心比心,当初太子出花,他抱着他小小软软的身子,若是人为,他怕不是真把对方扒皮去骨。

“真不是他授意,底下人瞒着他,想着拿到他跟前邀功。”

康熙别开脸,不敢看胤禛。

“汗阿玛,儿臣知道了。”胤禛扶着太师椅起身,身子踉跄了一下,低声道:“儿臣知道了。”

他语气平平。

康熙却心疼了,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朕心里都有数。”

胤禛点头:“汗阿玛素来公允。”

他素来公允,他胤禛是公,太子胤礽是允。

这做兄弟的都知道。

他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跟火烧油煎一样火辣辣的疼。

就连给弘晖讨个公道,他都得卖惨,收拾的还是对方手下人。

心里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了。

他转身离开。

康熙看着他踉跄的身影,又想想弘晖该多难受,他不禁抿着唇,轻轻叹息,他揉了揉眉尖,顾不得是在过年,叫奴才传召太子过来。

“太子。”康熙坐在高堂上,手里把玩着弘晖最爱的竹笋摆件,为了不让他冰手,上面套了一层棉布。

胤礽躬身行礼,温声请安。

“这次弘晖的事,你怎么说?”康熙冷淡的声音响起。

胤礽皱眉,低声道:“此番出事,非胤礽心中所愿,那奴才敢如此行事,不若杖责一番,丢出去便罢。”

是生是死,全凭自己本事。

他也喜欢小弘晖,那么个小小的崽,会替代他的位置,坐在汗阿玛的怀里。

康熙有些失望,却还是耐着性子道:“此事无缘无故怎么会起?那是你的侄子,如何容得下奴才起歪心。几个奴才都应该乱棍打死才是。”

想起胤禛的身影,康熙声音更冷:“包括凌普。”

胤礽心里愧疚极了,也觉得弘晖受罪,但他听说他无事,好好的自己走回来还表演舞狮,可见毫发无伤。

他权衡利弊后还是低声道:“汗阿玛,儿臣也甚是心疼弘晖,他才三岁半,颇得汗阿玛喜爱,毓庆宫亦多有不及,然奴才行事偏颇,于凌普也无干系,他那日跟着儿臣,并没有空去做别的。”

他躬身,声音哀切。

康熙摇头。

“行了,就按朕说的办。”

他不想多说。

今天为弘晖做主做定了。

胤礽觑着他的神色,知道事情毫无转圜余地,然而凌普干系甚大,又是他奶兄,若是被处死,他脸面不保倒是小事,失去心腹简直是自切臂膀。

“汗阿玛,儿时您也曾抱着保成哄睡,但那时候汗阿玛好忙啊,整日里跟保成说,等您忙完。”

“然而日复一日,您都在忙。”

“能陪着保成的只有奶兄一人。”

“儿臣会去跟老四道歉,负荆请罪,只求汗阿玛三思,儿臣看似您亲封的储君。实则孤寡一人,身边属实没个能说说话的亲近人了。”

胤礽言辞恳切,他膝行来到康熙跟前,低声道:“知就是知,不知就是不知,若凌普真的犯罪,儿臣亲自提着他的头去请罪。”

“求求汗阿玛,给儿臣留些念想吧。”

康熙看着他眼中闪过的水意:“除了凌普。”

他面有不忍,却还是低声道:“这次弘晖在宫里吃了大亏,皆是由你而起,只处置几个小的怕是难以服众,你且让些厉害给弘晖才是。”

胤礽苦恼一叹:“儿臣一切皆有汗阿玛处所得,自然由着汗阿玛处置。”

他依赖的看着康熙,声音都软上几分:“幸好孤还有汗阿玛,才不是真的孤。”

康熙越想越烦:“滚。”

胤礽躬身告退离去。

等出了干清宫的门,他仍旧脊背挺直,看似步伐不紧不慢,实则脊背湿透。

他不信这事因弘晖而起。

怕是底下人的行事早已招惹汗阿玛不满,不过借着这由头收拾罢了。

胤礽一瞬间想了很多,想想弘晖那么小的孩子,还会甜甜的叫二伯,就算有时候看他和汗阿玛相处,心里不痛快,却也没对孩子下手的道理。

这属实太下作了。

他不禁反思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奴才们觉得他是个这样的人。

他也很生气。

但是凌普不能动。

胤礽揉了揉眉心,这一番唱念做打,属实耗神的厉害。

这一遭,默默的处置了。

毓庆宫重新换了一批奴才,先前的那些被处理的干干净净,一个都不留。

胤礽望着陌生的面孔,表情空白了一瞬。

而胤禛得到消息后,就知道这事算是翻篇了。

但是在他心里,这篇翻不过去。

弘晖连做两日大噩梦,整个人蔫哒哒的没什么精神,无事就坐在一旁发呆。

看的乌拉那拉氏心疼极了。

“走,带你出去玩。”她说。

在府里闷着总不是个事。

弘晖点头,又乖乖的坐着。

胤禛有些担心安全,就带着娘俩出去,走在街上的时候,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我要定亲了。”少女软软的声音带着鼻音。

“哦。”

少年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据说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容貌甚伟。”少女低声道。

“恭喜。”少年声音中有些不耐烦了:“你既然喜欢就快些定下!”

“你不留留我吗?只要你说了,我立马跟额娘说不嫁了,我就等着你。”少女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不留,烦都烦死了。”少年转身就走。

少女立在原地怔怔的看着,哭着笑:“你真的不留我吗?”

“一点点也没有吗?”

少年看着她哭的梨花带雨,把帕子甩在她身上:“没有。”

少女握着帕子,眼泪奔涌而下,扭头就走。

而少年一转身就看到了熟悉的人:“晖晖崽!”

他脸上的不耐烦转成了欣喜。

“十四叔!”

弘晖也高兴。

颠颠的跑过去冲进他怀里,昂着白生生的小脸,笑眯眯问:“小姐姐那么漂亮,你为啥不喜欢?”

胤禵挠了挠脸颊:“她光缠着我,她为什么不跟女孩子玩?”

听他这么说,乌拉那拉氏不由得轻笑出声,这就是传说中的比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还恐怖的我情窦初开你还只惦记着玩泥巴。

“你真的不喜欢?”她冲着小姑娘的方向点点下颌。

“小爷怎么会喜欢娘们。”他不解。

胤禛摸了摸鼻子,不由得无奈:“她一腔情意,你何苦辜负了她。”

年少赤诚,等长大了,便再也蹬不到这些了。

胤禵不耐烦:“你想要你……”

看着一旁弘晖乌溜溜清澈的眼睛,胤禵把话往回收:“就是她一腔情意,才不能接受。”

他都不明白她要干什么。

乌拉那拉氏想想,这么大的少年,确实不懂小姑娘百转千回的情窦初开。

可惜了。

不过胤禵自有福晋来爱,若真有两情相悦的妾室,到时候完颜氏怕是难做人。

弘晖挺着小胸脯,一脸自豪:“我十四叔就是帅,春闺梦里人。”

乌拉那拉氏:?

胤禛:?

胤禵:?

你在说什么胡话。

三岁半的崽嘴里说这些话,听着还挺纠结的。

好在弘晖只是随口一说,就挂在胤禵的身上,奶唧唧撒娇:“要吃糖葫芦,要吃什锦糖,要吃酒心糖。”

胤禛斜眸:“大巴掌吃不吃?”

乌拉那拉氏温柔劝导:“近些日子吃糖太多了,不能再吃了,对牙齿不好。”

弘晖蔫哒哒的趴在胤禵怀里,奶里奶气的反驳:“不吃糖对晖晖崽的心不好。”

反正有一样不好,那总得有一样好。

乌拉那拉氏侧着耳朵:“乖。”

她敷衍的哄了一下,就见方才那少女已经擦干眼泪,眼神晶亮的冲过来,低声道:“那从今天开始,我定亲了就不能喜欢你了。”

“我来就是说几句话。”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郎君常健,三愿如同彼岸花,岁岁不相见。”

这首改编自长命女的陈三愿,被她带着哭腔说出来,更是带着几分表面。

就连告别,她也希望他好。

“多好的姑娘。”乌拉那拉氏一脸唏嘘。

胤禛面无表情的别开脸。

少女走了,胤禵若无其事的抱着弘晖逛街,还试图偷偷给他买糖葫芦吃。

被捉住了还狡辩:“这是小爷吃的。”

就算山楂在弘晖嘴里,那也是他吃的。

胤禛冷冷的觑着他。

“好吧好吧,下次再不会了。”胤禵投降。

几人正逛着,就碰见了出来玩的胤禔,他正施施然的和身边男人聊着天。

弘晖乐滋滋的打招呼:“大伯!”

听见他脆生生的声音,胤禔施施然的走过来,上下打量着他:“弘晖。”

说着从腰间解下个荷包,笑着道:“昨儿去感业寺求的平安符,保佑来年平安喜乐的。”

说着郑重的交到弘晖手里,声音温和:“希望我们的弘晖平安喜乐。”

这平安符送进了乌拉那拉氏的心坎里,她很喜欢,多问几句,发现是里面的高僧,更是欢喜。

“直郡王费心了。”她笑着寒暄。

胤禔呵呵一笑,看着几人笑着道:“那我先走了,你们逛。”

等他走了,胤禵皱眉道:“他身边的男人是谁。”

瞧着一脸文气,像是个谋士。

胤禛若有所思。

看来大家私底下都没闲着,一个比一个忙。这发育起来,越发的猛了起来。

胤禵倒是惦记着吃:“城东那家卤肉可香了,今儿去吃吧。”

他说着就掂了掂弘晖,暗示意味很浓。

弘晖经不起敲边鼓,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阿玛,乖乖道:“晖晖崽也想吃,都没有吃过呢。”

他真是馋嘴。

胤禛有些犹豫,城东有些远了。但是乌拉那拉氏也有些意动,听着就有些馋。

“走吧。”

胤禛能怎么办,还不是顺着。

一行人高高兴兴的往城东去,很是期待接下来的卤肉,弘晖一脸向往道:“卤的什么?”

据说是百年的秘方,平日里卖的都限量,也就过年了,才放开卖。

尚未走近,就闻到一股很香很香的味道,肉被炖的酥烂,那些肉质特有的香味飘散在空中,混合着大料的香味,让你肚子瞬间就空起来。

这个味道,再配上一杯小酒解腻,简直绝了。

弘晖耸了耸鼻子,眼巴巴的看着阿玛,豪迈道:“我要吃三只羊!”

胤禛一本正经的点头:“行。”

“吃不完让你抱着睡。”

弘晖想想那可怕的样子,决定要收一些:“三斤吧,不能再少了。”

再少就不礼貌了。

胤禵也跟着点头:“我也要三斤。”

他闻着香味,觉得自己能吃三只羊。

“上酒!”少年豪迈的拍桌子。

胤禛看了他一眼,叫店小二上烧刀子来,他语气温柔的给胤禵倒了一杯,轻声道:“这是甜酒,你喝来尝尝。”

胤禵信了,他拿起杯子,然后就在一瞬间,不禁有些懵。

“闻着有些呛,有些辣。”

这是甜酒的味道吗?

乌拉那拉氏端着茶盏,在胤禵用眼神询问时,很艰难才控制不让自己摇头。

“可甜了。”胤禛眸色幽深:“作为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