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清熙却道:“即使你还是萧家的孩子,你也不可能去当官呀!”

萧徽音一愣。

清熙为萧徽音铺开从未出现过的道路。

“再说,”清熙道:“谁说普通人家的孩子不能出色优秀,满腹诗书,才艺出众?”

清熙在自己身上翻了一圈,摸出了一个香囊,两张手帕,一个玉佩的穗子,她一一摆在桌上。

香囊上绣的是穿花蝴蝶,花是海棠,枝叶舒卷,秀丽多姿,蝴蝶色彩斑斓,用色大胆。

两张手帕,一张绣着喜鹊登枝,一张绣着八宝葫芦,绣工细致入微,色彩渐变舒缓自然。

动物植物生动活泼,画面有趣,颜色且生动,一看便是出自审美很好,有多年功底的绣娘之手。

“你觉得这些如何?”清熙指着桌面上的绣品问萧徽音。

“上乘之作。”

清熙认真道:“这是我的好朋友,顾瑟瑟的作品。”

“她也只是医户家的孩子,出身低微,却依然自强不息,顽强拼搏,为自己争取更好的未来。”

“她这一手绣活儿,是当时为了照顾端王吧?”萧徽音道。

“对,”清熙一本正经,“她遇到了慕容裕,甚至因此获得了上宗学的机会,接触到了更广阔的世界,原本的家庭不可能接触到的知识。”

“瑟瑟的梦想是成为一代神医,可她家里根本就不把医术教给女孩。所以当她遇见慕容裕,毅然选择了女扮男装陪读,在宗学中精进医术,学习知识。”

“在她离开慕容裕,她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开了一家医馆。”

清熙笑道:“当时你还支持过瑟瑟,去过慈悲堂的开业剪彩呢。”

萧徽音当然还记得。

她当时觉得顾瑟瑟很有潜力,可以提前示好拉拢……她想要入主椒房,以后少不了可信的医女。

如今想想,那些计算仿佛已经是前生了。

清熙一字一句道。

“你出身平庸,不代表你是个平庸之人,更不代表你必将碌碌无为,一事无成。”

“嗯。”萧徽音应声,脸上终于又扬起一个笑脸。

清熙松了口气,问她:“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改名换姓,离开京城。”萧徽音道:“我不想再给家里添麻烦了。”

父母爱她,却不是她任性让他们承受压力的理由。大妮一心为她着想,萧徽音更不愿意让她为自己承担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她在京城一日,就离不开萧家的荫蔽。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变成攻击萧家的把柄。

清熙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可萧徽音看着她,声音坚定道:“你不必劝我,我意已决。”

“不不不不,”清熙只是提出另一个问题,“你要怎么谋生呢?”

萧徽音陷入了沉默。

清熙叹气道:“本来是想邀请你去慈悲堂,先当一段时间的管事,虽然说钱很少。但好歹是靠你自己的能力挣生活费。”

萧徽音犹豫一番,又摇摇头,“比起我使用的钱来说,我抛头露面对家里的伤害更大。”

清熙很茫然,“我经常去帮忙呀?”也没见有谁说闲话。

萧徽音不禁苦笑道:“我们不一样。”萧家家规严苛,作为文官,更是有许多条条框框约束要求。

她们一向以家风严正出名,如果她去医馆帮忙,整个萧家都会颜面扫地。

而清熙家,镇国公府虽然家大业大,枝繁叶茂,可是男丁基本上战死沙场,留下来几个遗孀,人丁寥寥。

这一代只有清熙一个嫡女,被全家捧在掌心宠爱。清熙愿意做什么都行。

凉亭边的谈话告一段落。

昨天晚上,清熙没走,她抱着自己的枕头,缠歪着要和萧徽音一起睡。

两人嘀嘀咕咕,聊到大半夜。

最后竟然是清熙扛不住,先闭上了眼睛。

烛火幽微,萧徽音很快也睡着了。

梦里的蝉鸣涌动,盛夏的荷香汹涌。

那是她十三岁的夏天。

爷爷在书房里与人谈论政事,她坐在屏风后面,努力竖起耳朵集中精神听。

视线却悄悄地越过窗棂,忍不住追随那一只轻点着水面的红蜻蜓。

她被关在屋子里太久,已经快要忘记蜻蜓和蝴蝶的样子。

五岁之前,她也曾经扑蝴蝶采花蜜,快乐的无忧无虑。

从五岁的某一天,她趴在父亲的膝盖上,奶声奶气的重复了一遍父亲刚刚教哥哥背诵的《大学》。

父亲愣了一下,又换一段念给她听,她也顺利地复述出来了。

过目不忘,过耳即诵……她展现出了惊人的天分。

从那一天开始,她的童年便没有了。日日夜夜陪伴着她的是各种老师,书籍,字帖等等等等。

母亲称颂她的优秀,父亲对她殷殷嘱托,甚至爷爷都开始插手她的课程。

爷爷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道:“此女资质不凡,也许可以送进宫中,搏一搏那个位置。”

于是,她牢牢地记住了。

她将来是要进宫,要做皇后的。

她要做皇后,只学女人的琴棋书画,颜容功德是不够的。她还必须有敏锐的政治嗅觉,不是为了让她干涉前朝,而是让她能在皇帝苦恼时,明白皇帝在心烦什么,能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这十几年来,她每一天都在向这个目标努力。

要学的东西有那么多,她哪里有时间玩耍?哪里有空闲放松?

一夜皆成泡影。

她又想起高晖的话。

那些可笑的卑劣的狭隘的言论。

难道她人生的前十几年都是为了讨好这样一个男人努力吗?

萧徽音从小就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孩子。

她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想做皇后,就什么都学,关心政治民生,也经营自己身为女性的名声。无论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

但是现在,支撑了她十几年的身份倒塌,她的前方似乎已经无路可走了。

双胞胎的言论只是保留了微薄的颜面,真相几乎人尽皆知。

萧府养了她十几年,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给家人们增添麻烦,作为虚假的前女儿,她必须低调行事,谨言慎行,最好不要再出现在京城中,以免落人话柄。

哪怕离开京城,她也不能发挥腹中所学,不能一展自己的才华。

萧徽音茫然的想,她这十几年活的是不是太可笑了?

到头来,镜花水月一场空。

她躺在**,睡意全无,安静的等着天亮。

旁边的清熙翻了个身,嘟嘟囔囔都说着梦话,“加油别放弃,我们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