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少种水稻, 成片的土地里大多都长着青绿的麦苗,间或还零星种着几块地的油菜苗,如今正是开花的时候, 金灿灿得煞是好看。
林岁晚看着越来越近的枣花村怔怔出神,脑子里不由回想起当初在枉死城里见到蓝胖子时情景。
懵懂的小饿死鬼克制不住自己对人间美食的执念, 几次三番地想要闯出枉死城去,却又几次三番地被抓了回来。
徒劳无果后,她主动凑上去,跟忘川河边上偷偷造船的冤鬼成了同伙。
蓝胖子其实并不大需要林岁晚帮忙,再说了,这个啥都不懂的小饿死鬼其实大多时候都只能帮倒忙。
但蓝胖子并无半点嫌弃,他说他有个孙子跟林岁晚差不多大, 他见着她便想起了自己的孙子,因此很乐意带着林岁晚一起偷渡。
小饿死鬼想要偷渡是因为眷恋人间百味。
蓝胖子想要偷渡据他说是因为还有几句话没来得及交代给自己孙子。
林岁晚从未怀疑过他的执念,只暗自琢磨着, 到底是怎样的几句话,竟然能有那么重要!
林晚远远瞧见自家的宅基地那边已经起了三尺多高的青砖墙,再过几日,房屋轮廓大概就能出来了, 月底的时候,说不定就能上大梁了。
之前原本是打算建两个并列的独院,但自从赵华莹和白瑞荷离开后,祖父又临时找周家大伯商量着改了样式。
并排独院改成了大院套小院的模样,还打算给林岁晚建了一座小小的阁楼。
林岁晚穿越来命书里的时候,蓝胖子因为偷偷试航被抓了, 卞城王很生气,说要关他一百年的小黑屋。
林岁晚掰着指头算了算人间和地府的时差, 琢磨着蓝胖子这时候多半已经从小黑屋里放出来了。
于是,她大着胆子在“位面问答系统”的面板上,打了个很直接的问题。
【林岁晚:蓝胖子,你在人间的孙子是不是叫作蓝舶铮?】
【新手阿飘:这么直接……?!楼主你可真虎!!!】
【新手阿飘2号:呵,敢去据阴沉木的家伙,能不虎么!】
【青铜阿飘2号:是、是的,我孙子就叫蓝舶铮!他长了一双桃花眼,很俊俏,很懂事,很聪明,很孝顺,很听话……】
【新手阿飘3号:震惊脸!这样也可以,竟然没被屏蔽!!】
【黄金阿飘:楼主并未违背“问答”规则,当然可以。】
【青铜阿飘:目测有一大群同位面答题选手正在上线,楼主做好当个阴阳传话人的心里准备吧。】
【白银阿飘:虽然但是……,恭喜楼主解锁系统新玩法。】
林岁晚将脸埋在祖父背上,自个无声傻笑了一阵,又兴冲冲地试探着打出了第二个问题。
【林岁晚:蓝胖子,我明日还能再见着你那孙子,你有什么话要交代他的呀?】
我可以帮你带给他啊!你以后就不用再冒着无法投胎的风险,继续造船偷渡了!
系统内久久无“人”回答,久到林岁晚以为大家都被屏蔽了。
驴车停在了赵家大门口,林晔亭将孙女抱下了车。
周红英早就迎了出来,拉着两个娃娃手,一个劲儿地追问,问他们在书院有没有被人欺负?在书院都吃了什么?课程难不难,跟不跟得上?
林岁晚自然是什么都好,赵华维却聪明地报备了自己将周芳华气哭了的事情:“阿娘,这可不能怪我,是周芳华先挑事的,再说了,我也没说两句话呀,是她自个小心眼!”
周红英心想你那两句话可就顶得上别人十句了!不过周红英也并未多说什么,对儿子口舌犀利一事持不批评,也不鼓励的态度。
周红英今日去酒坛渡找鱼老三买了两条大鲤鱼,夜里准备宰杀了,整鱼裹上蛋液面糊,放油锅里炸得外酥里嫩后,再分别浇上酸辣和酸甜两种料汁。
林岁晚开心地回屋将书箱放下,一边盼着两个兄长早些回来吃鱼,一边查看那系统面板上过了许久才终于冒出来的答复。
【青铜阿飘2号:小瘦猴,我忘了……,我忘了要交代他什么了,仔细想来,我好像也没什么能交代他的,他那么年幼,能防备得了谁呢?】
林岁晚死前饿得很瘦,魂体瞧着也很瘦,所以蓝胖子一直叫她小瘦猴。
林岁晚读懂了他话里的茫然,带累得林岁晚自己也有些茫然。
既然没什么要交代的,那蓝胖子这些年为什么还坚持要造船呢?
恐怕要交代什么话是假,放不下、舍不得自家孙子,才是他真正的执念吧。
*
兴和县,锦绣坊。
韩叔重并未回耿府,而是先调头去了燕王府别院。
五进的大宅子因为主子常年不住而疏于打理,此时只有正院被收拾了出来。
韩叔重在正院东边的望海楼里逛了一圈,决定待会儿就回耿府向耿老夫人辞别,今日夜里就搬来望海楼住下。
半大的少年就跟幼虎一样,已经有了极强的领地意识,他并不喜欢借住在别人府里。
韩叔重立在望海楼的三层阁楼之上,姿态散漫地倚着栏杆,远远眺望着喇叭湾尽头的惊涛涯,问道:“甲一,平城那边可有何趣闻,我父王他们又都在忙些什么?”
甲一只忠于韩叔重,即便是燕王殿下也要排在其后。
甲一知道小主子的趣味,于是按照由大到小、由远到近的次序汇报道:“盛京附近前几日地动,震塌了不少民房,幽州乱民聚集成军,已经打过了辽河,梁王打算联合诸王逼迫皇帝下罪己诏,王爷直接拒绝了,还写信嘲讽梁王是缩头的耗子,明明自个想要偷米却没胆子出洞,异想天开地想要忽悠老虎来压阵,当真是好不要脸。”
“……”
韩叔重嘴角没忍住抽搐了两下。
心想梁王叔是耗子,您自个才是老虎,这果然是自家父王的风格,直白犀利,还十分地不谦虚!
甲一继续道:“北狄老单于去世,其子呼延也先继位,此人上个月曾亲自带兵屠灭了班骨、铁拂、乞纳尔等西域小部落,于北狄七十六部众内很有威望,更是野心勃勃之辈,王爷对其颇有警惕,已下令玄甲军作临战防备。”
韩叔重稚嫩的年上流露出几分与其年纪不符的担忧。
左有偷米的耗子,右有吃人的狼,北疆夹在中间,怕是得长出三头六臂才顾得过来!
甲一汇报完外患后,又继续禀告内忧道:“平城风月楼于昨日办了一场鉴宝宴,邀请了不少权贵,霍威从南洋运来的奇珍被炒出了天价。”
韩叔重年岁还小,打耗子宰狼暂时都轮不着他。
小小少年干脆懒洋洋地趴在了栏杆上,嘲讽道:“父王极其厌恶此等骄奢**逸之事,他肯定恨不得派人将风月楼给抄了吧?!”
甲一点头道:“王爷确实有此想法,不过被众幕僚给劝住了。”
韩叔重可惜道:“无缘无故的确实不好直接下手,若是能抓住霍威把柄就好了,即便是捕风捉影的也行啊。”
蓝舽直当年带着族人上岸讨生活,自家父亲可是亲自给过关照的,就连蓝家造船坞也是靠着燕王府的海船订单,才终于算是在北疆打开了局面。
结果蓝舽直一死,蓝家造船坞竟然就被一个赘婿给把持住了。
霍威这个贪得无厌小人,竟以蓝家造船坞为筹码,舔着脸跑去梁王叔面前献媚,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削弱北疆势力的急先锋!
他先是怂恿那位越氏女家主不再接收燕王府的造船订单,接着又自己组建了船队,从南洋、青州、扬州等地运来奢靡之物,大肆搜刮着北疆的钱粮!
韩叔重琢磨着以自家父王脾气,大概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等到自家父王下令挥刀的时候,霍威不得好死是肯定的,根基和族人都在北疆越氏疍民说不得也要被牵连。
蓝舽直当初带着族人从水里上岸容易,如今再想从岸上下水,怕是就由不得他们,也不一定有那个命了。
韩叔重对越氏疍民并无多少同情。
再说了,若真要喊冤,他们也该去找他们的女家主去。
韩叔重见过不少心性坚韧、智计超群的女子,玄甲军内就有不少,像蓝氏女这样将整个家族给带进沟里的家主,反倒是少见。
而锦绣坊另一头,蓝舶铮正好撞见越氏女家主小鸟依人似的跟霍威挨在一起,两人你侬我侬地显摆着夫妻情深,顺便分享着鉴宝会完美落幕后的喜悦。
蓝舶铮并未因父母的恩爱感到喜悦,反倒看着生父面上的贪婪与野心,而止不住地心底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