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阳光正好, 照在徐市脸上,更显得他有一种近乎透明的疏离清隽,隐隐地竟真有几分羽化登仙的缥缈感。
苏檀笑的眉眼弯弯, 不等他回答,便轻笑着道:“扶苏不才, 同为神仙子弟, 手中握有一驱逐魑魅魍魉的利器, 今夜邀君房同赏。”
徐市松了口气, 他立直身子, 没有人能比他更会制造异像, 就算是各种颜色的火焰,他自然也会, 连这一手都不会,又如何能下山完成大业。
“彩!”
苏檀双手相击, 让饿着的徐市接着立在一旁, 拉着愤怒的王贲回屋,接着吃吃喝喝。
*
是夜。
光华如练, 星子璀璨。
苏檀立于城墙之上,清冷的银辉撒在他身上,那张玉白的小脸满是严肃,瞧着确实比身旁的徐市更有几分神性。
嬴政、王翦、蒙骜、蒙武等,并几个同窗,都一道立在他身侧。
关于徐市的事,苏檀想了很多, 没有徐市还有卢生, 秦汉时期方士数不胜数,他不禁要把徐市拉下神坛, 而是彻底绝了他政爹相信术士而吃所谓的丹药以求长生不老之心。
城墙之下,无数锐士正严阵以待。
苏檀走到嬴政面前,伸出双手,示意他抱着,这才软糯道:“徐市,看看来自东方的神秘力量吧。”
说着他就快速的虚空翻花绳。
其实他想结印来着,但他不记得那些,索性虚空翻花绳的姿势对他来说比较连贯,姿势又比较令人难懂。
这套结印可以说千变万化,虽然传女不传男,但是没关系,他记性好,看了几次就记住了。
如今月光冷冷,清辉如练,映照在苏檀那白净光洁的小脸上,如水般的光泽流动,那小嘴微张,在翻花绳的动作后,又添了一段写字环节。
一边虚空写凰字,一边念念有词。
比徐市那装模作样胜了千倍。
在对方不解的眼神中,他收起手势,那奶里奶气的小声音,在黑夜中响了起来。
“放!”
由于时间太短,并没有经过训练,苏檀担心成功率,以十倍来准备的烟火。
他一声令下,面前就有许多火折子的光芒一闪而过,紧接着——
所有人都无法忘记这一天。
宫漏既深,随着砰砰砰的巨响,天空中炸开无数火树银花,那些光芒在空中像是一场繁杂的梦境。
嬴政猛然抬眸,烟花在他眸中形成一场微雨。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苏檀轻笑着看向一旁面色煞白的徐市,奶声奶气道:“魑魅魍魉在我的烟花之下,如何藏匿身形?”
最后的星雨落下,在蒙骜眸中映出一片梦幻,他低声道:“以此射入敌方阵营,谁能抵挡?”
苏檀敲了敲唇角,知道他的意思是,如果在打仗的时候,往对方阵营中投入烟花,马匹和人都会受惊,这样冲锋起来就易如反掌。
“那倒是有别的妙处。”
他随口应了一下,注意力还在徐市的身上,看着他眸中显出痛苦之色,那种信仰被毁灭的绝望,溢于言表。
“你如何做到的?”他涩声问。
苏檀反问:“你还会什么?”
他原本起了爱才之心,觉得徐福虽然是第一诈骗家,但他确实有真材实料在身上,方士是最初的化学家,而且他能找到倭国,那说明他还能做个航海家,他需要人出东海为他探寻如今的海洋,但现在,他觉得也可以找找其他的能人。
“押下去关入咸阳狱,若十日内徐市献出全部,则放他出来见我。”苏檀摆摆手,示意锐士将他压下去。
等人走了,嬴政望着安静的天上,和隐隐的硫磺味,压低声音道:“这是如何做到的?”
苏檀就跟着笑:“徐市拿来骗人用的是酒精,将烈酒提纯,就能燃烧的很好,而其他火焰就要提到一个焰色反应了,铜青之光青,银硃之光红,铅粉之光白,雄精之光黄,松煤之光黑。”
据小视频上面所说,这段话是清时的医药学家赵学敏所著之《火戏略》。
“那怎么上天呢?”嬴政满脸若有所思:“那人能上天吗?”
苏檀:?
不是他为了打消他政爹那长生不老成仙的心,别再给他加深印象,觉得上天轻而易举了。
“应当是不能吧,这都是研发中心的匠人做出来的东西,就跟我们用水煮米它会熟一样吧,就是很普通自然的变化,只不过以前没有发现而已。”苏檀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这夜熬的,真是令幼崽困倦。
嬴政若有所思,带着蒙骜、蒙武、王翦一道离去了。
城墙上,顿时只剩下苏檀和他的小伙伴了。
而王贲一直憋着没说话,见此兴奋的冲下城墙,想要也试一下这么厉害的东西,结果地上就一堆薄木片。
他不禁呆住,回城墙上,也一脸欲言又止。
苏檀知道他的纠结,懒洋洋道:“回去睡觉咯,明天还得早起呢。”
王贲看了一眼正唇线紧绷的蒙恬,皱着眉头道:“木头,你快问问呀,你就不好奇么?”
他心里跟猫爪抓过一样,痒痒的厉害。
但是苏檀不说,因为这东西实在太过危险,不能放在两个少年手里。
*
第二日一大早,面前就呈了一份供状,是徐市所书,将他的蒸馏装备奉上,还有他一些隐藏的小本事,连炼丹都写的一清二楚。
苏檀挑眉,他笑着道:“先给他安排宫室,奉上吃食,等我忙完了有空再说。”
想要收服人,就是得把人折腾狠了,折腾的没有反抗之心。
他刚说完,就见蒙恬大踏步走进来,说是接他去府上读书。
“时间还早,先用些早饭。”苏檀笑呵呵道。
蒙恬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扶苏半晌,对方还不到四岁,竟然如此收放自如,深不可测,他神色间多了许多恭敬。
“公子有命,恬不敢不从。”
他坐在苏檀身侧,慢条斯理地陪着他吃早饭,和王贲那恨不得一口将他所有饭菜都吞掉的样子不同,蒙恬要更温柔收敛些,那股子斯文的劲头,更像是个书生。
在苏檀心里,先秦时期,要读的书应该很少才是。
然而——
当他真正去学的时候,才发现,先秦的小朋友们读书并不简单,估计也是皱着眉头,惨兮兮的背书。
因为实在是太多了。
《周易》、《周礼》这些书,距离先秦也有近千年之久,令他诧异。
而《春秋公羊传》、《国语》、《尚书》等都是现在要学的,之前的《诗三百》、《史籀篇》等只是启蒙,他现在正式开始读书了。
而除了这些,还有诸子百家的思想都要拜读一遍,主打就是知己知彼。
苏檀望着面前的崭新带着墨香的书籍,整个人都不好了,那些大篆复杂的文字在眼前萦绕,他看着雪白的纸张,惆怅一叹。
“哇,这就是你所说的书?”王贲好奇的来回翻看。
先前用的都是竹简,突然间发了一批书,看着还这真是令人惊诧。
苏檀看着熟悉的书,神色倒是有些愣怔,珍惜的抚摸着书皮,低声道:“是啊,这就是书。”
就像史籀篇,全书九千余字,用竹简刻来,能把他的书案堆满,但是制成书,就只有一本在手。
“真好。”他翘着唇角笑了。
李信满脸眩晕,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咸阳城已经发展的这么恐怖了。
他以前觉得南郡发展的还不错,现在看来对比实在惨烈的厉害。
捧着新书,他觉得很是喜欢。
“咸阳真是……”他怔了一会儿,想不出好词。
“富贵迷人眼啊~”苏檀笑眯眯地接了一句。
拿着新书的时候高兴,读书的时候就失了兴奋劲儿,一本书上密密麻麻都是字,看的人眼晕。
苏檀认真地坐着笔记,现在纸笔也都弄出来了,坐着还真有种在古代上课的感觉。
等下课后,他就利索回章台宫,还记得要审问徐市呢。
刚回去,就见徐市正立在门口,小脸发白,眼神游移,显然经过这几日折腾,他已经身心俱疲,就算今天晌午让他洗漱、吃饭,又睡一顿好觉,但是之前二十年的学习尽数化为泡影对他的打击还是非常大的。
苏檀瞥了他一眼,笑着道:“进来吧。”
徐市点头。
他满脸惆怅,心想竟然在一个四岁的奶娃子身上折戟沉沙,实在是令人难过。
“你可有师兄弟?可以一并叫过来,到我的研发中心当值,直属大王管辖,待遇非常丰厚,只要你认真当值,三五年在咸阳城中买房不是梦。”
苏檀露齿一笑。
就算是两千多年前,买房依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见徐市眉眼微动,还在思索中,苏檀却直接将研发中心的福利待遇都说出来。
正说着,就听一旁的嬴政道:“他们有什么本事,值当你如此优待?”
苏檀沉吟:“大概是他们能拿出来酒精就够了?”
还有他们那些炼丹术,都给我研究化学吧。
嬴政对此不置可否,狭长的双眸看了一眼徐市,便不感兴趣的收回视线了。
徐市见此心中一紧,也不敢说自己是鬼谷子的关门弟子了,只低声道:“还有几个师兄弟。”
苏檀点头:“成,你留个信物,叫锐士传话,唤他们入朝为官。”
将此事敲定后,他的神色瞬间柔和许多,毕竟自己人是要优待的,故而满脸温和道:“这世间就没有仙山,东海没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我和父王都不信,你不如往旁的上头使劲,就先交给你一个任务,做些桂花露出来。”
徐市满脸迟疑:“桂花露?”
“用你提取酒液的法子,就能行,试试看。”苏檀满脸鼓励。
徐市满脸怀疑的退下了。
等他走了,一旁的嬴政这才皱着眉头道:“何为酒精?”
听扶苏说的话,他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是在人前都没有表露,人走了,他这才开口问。
苏檀直接扑进他怀里,乐呵呵道:“先用着吧,他那套理论还是很能忽悠人的,我有个小想法。”
嬴政揽住他肉嘟嘟的身子,认真听着。
“遣徐市去邯郸,游说赵王迁修仙,当然这都不是目的,索要钱财才是真的。”苏檀笑眯眯道。
这简直就是没本的买卖,就抬一张嘴。
嬴政闻言,想着近来的外客风波,他不由得点头:“好。”
成与不成,试试便知。
“外客的事,你怎么想?”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苏檀歪头:“不如传李斯入内,听听他的想法?”
嬴政摆手,示意寺人现在去传召。
“阿父,饿了。”苏檀鼓着脸颊,软乎乎道。
从蒙府出来,他还没有吃东西,这会儿肚中唱着空城计,什么也想不起,只想来一碗热乎乎的鸡汤金丝面。
两人正说要吃,苏檀突然灵光一闪:“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哪里种的有荷?”
嬴政回忆片刻,才低声道:“城郊有一处荷塘,绵延数里,是为一景,只如今夏日过半,荷花凋零,荷叶微黄,不负当初盛景。”
苏檀当时就起了兴,吃过午饭后,等李斯到了,就颠颠地往城郊去。
“阿父!是不是前面?”那一片碧色,连绵不绝,看着非常有意思。
李斯:?
你们这么紧急的传召斯入宫,就是为了来城郊找荷花不成。
结果还真是。
等到了地方,苏檀顿时快活极了:“摘莲蓬!那些肥厚的荷花也要摘,裹上鸡蛋液,随便一炸,隔壁的斯都要馋哭了。”
李斯:?
嬴政也有些忍俊不禁,由着他去闹,自己和李斯立在荷塘前,看着满目碧色,神情悠远:“近来逐外客的声音越来越大,宗室快要压不住了。”
李斯闻言登时明白,这是最后辩驳的机会,若再不说,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
随着李斯冷淡的声音响起,嬴政不由得若有所思。
而苏檀听见声音,赶紧回头,一脸稀罕的听着,他又见证历史了,刚凑近就听见一句‘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
他就待在身旁,认真听着。
李斯逻辑很清晰,从先秦的那些著名外客说起,若是没有这些外客,就没有强秦,而因为这些人,才能让秦朝位于霸主地位。
苏檀听的不住点头。
见他如此,李斯的心就定了很多,现在公子扶苏的地位隐隐快要超越他这个谋士了,虽然大王没有让他出谋划策,却事事会问询他的意见。
嬴政心中自有一杆秤,他认真听完他洋洋洒洒的说那么多,这才低声道:“你明日将此整理成书,于朝堂上分给……”
说完,他又眉头一皱:“罢了,再忍忍,老秦宗室快要弹压不住,总得撞个南墙才知道头疼。”
“此书先按下,明日寡人会在朝堂上宣布听取老秦的建议,你带着外客找个地方去玩,权当放松了。”
“扶苏研究了许多吃食,寡人吃着都觉得很香,也该叫外客享受一番。”
苏檀听着,不住感叹,还得是他政爹,如果不让王室宗亲接手,以后还有的闹,确实这宗室不显,秦国快成了外客的天下。等接手了,发现不行,再让外客出来主事,就没人能置喙了。
见事情已定,他又溜溜达达的去摘花了。
刚一回头,就见两人正立在河边,那手势看着很像指点江山。
他抱了一捧花,笑眯眯道:“阿父,送给你哒!”
先前送过一枝桃花,现在再送荷花,希望他能喜欢。
嬴政看着那带着水珠儿的荷花,开的正艳,特别好看,他伸手接过,低声道:“寡人很喜欢。”
李斯:?
这是他家大王,何曾有这般柔软的时候。
可是那荷花真的很好看,清艳不妖,捧一束在怀里,好看极了。
他也想要。
李斯用眼神传递自己的想法。
苏檀装没有看见,他和李斯有仇,虽然没有像报复徐市一样,但让他讨好那是不可能的。
感觉到他的冷淡后,李斯有些黯然的收回目光。
等摘够了,苏檀想着如今还不到收莲藕的时候,等到秋天再来。
“走,回家。”
于是众人又打道回府。
临到章台宫门前,李斯不肯走,他低眉顺眼道:“斯也想尝尝炸荷花的味道。”
近日来,最大的荣耀不是得到秦王封赏,而是能在两人用膳时,陪着吃一回,回去的人,无不是夸的天花乱坠,什么从未见过的稀罕玩意儿,稀罕做法,什么好吃的叫人恨不得把舌头都给吞下去。
怎么可能,他李斯这辈子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为了拍马屁,简直脸面都不要了。
他表示一万分的鄙夷。
但不影响他现在硬蹭着要尝尝。
因为他就是不要脸面。
苏檀一脸震惊,纠结地看了他半晌,还是惆怅一叹:“进来吧。”
三人一道往章台宫中走去,苏檀示意厨人将荷花拿去清洗,抱着怀里的一把莲蓬,甜滋滋笑着道:“剥着吃。”
他很坏心眼地先递给李斯一个。
看着他根据他所说的剥开,就将莲蓬剥开,露出带着绿皮的莲子,就这样放入口中,然后一嚼,神色就扭曲了。
苏檀这才笑的眉眼弯弯:“绿色的薄皮也要剥掉哦。”
李斯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半晌才缓缓道:“原来如此,竟是斯浅薄无知,不如公子多矣。”
苏檀瞥了他一眼,净手后,剥了一把莲子,细心的把莲心给去了,这才捧给嬴政,软乎乎的撒娇:“阿父尝尝,很是清甜多汁,好吃呢。”
嬴政见那些圆滚滚、白胖胖的一把莲子,眉眼便染上几分柔和,轻笑着将自己剥的一把莲子也放进扶苏手中。
李斯:……
所以父子俩明明能够各吃各的,却非得互相交换,他一脸迟疑的想,难不成对方剥的莲子会更加清甜些。
苏檀不住点头:“好吃!”
时下水果很少,像是常吃的葡萄、西瓜都没有,倒是有桃、李等水果,吃一茬就没有了。
能有旁的东西吃,也属实新鲜的厉害。
“还没尝过菱角的滋味。”他有些遗憾的想,先前刚穿越过来,没有这个胆子,现在胆子是充足了,但春日已过,菱角可不等人。
几人一边吃着,一边絮絮的聊着天。
“斯现在对儒家有什么想法?”苏檀随口问。
他一直在思考等统一六国后用什么样的思想去统治秦朝,很明显法家有局限性,而儒家也有局限性,他想找一个万全之法。
苏檀甚至只能拿出社会主义思想了,但这样步子迈太大,比较难了。
一说起这个话题,就连正在看书的嬴政都侧眸望过来。
“斯还是以法家为主,有一个不太成熟的小想法,请公子扶苏断定,那就是法家制法严厉,而儒家讲究仁义道德,可以倡导大家以儒家思想为准绳,而治国根本还是用法家,你觉得如何?”
李斯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他对儒家极为了解,他的老师荀子就是儒家代表。
嬴政闻言眸光闪了闪,满脸若有所思。
苏檀却很意外,他也是这么想的,道德解决不了的事,就用法律来解决。但李斯能想到,实在难得。
“诸子百家,这世间可不知儒家和法家,要取各家所长,融合成一个思想,要以民为天的政策,到时候攻打下一个国家,就可以就势宣扬我们国家统治的好处。”
苏檀托腮,要不是因为他可能没几年好活,这些他根本不想提。
事情得一步一步来,这种政策没个几年是商量不出来的,但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到那时候了。
还是得提前提出来,就算他死了,他政爹总记在心里。
李斯眼睛突然就亮了,他起身作揖,满脸感激道:“斯谢公子之恩,若有来日,定衔草结环报答公子恩典。”
当初他想出那样的计策,陷公子扶苏于危险中,对方却不计前嫌,让他去拜读别人的思想,为现在铺路做阶梯。
他满脸都是感动。
苏檀:……
他当时确实想惩罚来着,当他了解时下,就知道那惩罚没用。
还是对战国末期的了解不够多。
“无妨,只要多为大秦霸业上心就好了,让黔首能够吃饱穿暖,便够了。”苏檀温声说着。
突然就闻到一股清淡的香味,招呼着厨人端过来,尝一口眼睛就亮了,这炸过的荷花肉感浓郁些,清雅香甜,吃起来绝佳。
李斯眼睛也亮了,原来跟着公子扶苏真的有这么多美食吃,怪不得大家都吹嘘成这样。
他吃了炸荷花,喝了清茶,当即眼睛又是一亮。
“这是何物?”他满脸惊叹问。
苏檀笑吟吟道:“这是清茶。”
李斯仔细的品了又品,笑着道:“斯先前所饮茶水,皆佐以盐、姜、桂、橘皮、薄荷等物,滋味繁复,不如今日清新解腻。”
嬴政端着茶盏,笑的一脸高深莫测,低声道:“各有各的喝法,端看你爱哪种了。”
他刚亲政时,满心满眼都是忐忑,但有扶苏在,他时不时就拿出许多新鲜玩意儿,有的能愉悦身心,有的能对国有利,他一时应变这些颇为自得,慢慢地对政务也得心应手起来。
等茶水喝完,李斯再没有留下的借口,他便起身告退。
临走前,回眸看一眼公子扶苏,心想,若是当初他就露出此等才能,他又哪里舍得让他立于危墙之下。
等人一走,苏檀嗖的一下就钻进嬴政的怀里,满足道:“还是跟阿父贴贴舒服。”他还爱娇的直往他怀里蹭。
嬴政拎住他的后脖颈,直接提着放在一旁的软垫上,皱着眉头问:“你昨日所用结印,真的有用吗?”
他还是有些不死心。
苏檀:……
“阿父,那句放,可比结印有用多了。”
最重要的当然是侍卫的操作,而不是他花里胡哨装模作样的结印。
“我在比划给你看。”苏檀再虚空翻一次花绳,这次明显流畅很多,翻完花绳就虚空写凰字,写完了指着外面:“放!”
“看吧,我就说……”
“怦~”
苏檀:?
他看着外面的烟花,登时怔住了,不是他就随便试试,这结印就是翻花绳,根本没用。
回头看向嬴政那猛然起身的样子,他顿时知道,糟糕,卡BUG了。
怎么就这么巧。
“这是巧合您信吗?”他可怜兮兮的回眸,头一回哑口无言。
嬴政眸色幽深,口中却说:“信。”
他不信。
政爹他不信。
苏檀蔫哒哒的又滚进嬴政怀里,惆怅一叹,大约是对他叫秦王政为嬴政的惩罚吧,毕竟对方嬴姓赵氏,认真说来,人家的名字叫赵政,时下男从氏,女从姓,但是从现代来的,历史书上就叫嬴政,他就有些改不过来。
“真是巧合,这结印根本没用,看方向应该是研发中心才试验,应该是成功了。”他乐呵呵的想,焰色反应有那么多,挨个试验出来,到时候就有盛大的烟花看了。
嬴政轻嗯一声,温声道:“你先玩着,寡人先处理政务。”
苏檀乖巧应下,挨着他坐下,捧着书来读,当你了解这个时代,就会为这个时代的璀璨所震惊,除了一些衣食住行的短缺,剩下的并不比现代差。
大家的思想比烟花还要绚烂,诸子学说,百家争鸣,就是放在现代,也是值得人们探究的存在。
他渐渐有些沉迷下来。
苏檀默默的背诵着,心想万一在秦国死了,又能穿越回现代,光他目前懂的这些东西,就能在国人面前大放异彩了。
他要多学多学再多学点,才不枉在这世间走一遭。
读一会儿,有些累了,便用手在虚空写字,他发现这个确实很有用很唬人,结印加画符,直接把道士那一套技能给拉满了,糊弄当下还是比较简单容易的。
他突然觉得空气一静。
抬眸就对上嬴政的眼神,那种你别瞒着,寡人都知道了的眼神。
苏檀:……
他索性当看不见,开始盘点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作为,从农家肥、造纸术、玉米良种、榨油、雕版印刷、烟花、铁锅炒菜等,再有就是炼铁技术了。
时下铁器的应用不高,一是采矿比较少,二就是冶铁技术比较落后,出来的铁器比较脆,并不如青铜好用。
要是小视频能给冶铁的法子就好了。
他掐着指尖上的红痣,不停的在心里念冶铁冶铁。
若是有了冶铁技术,那秦国的工业就会上升一个高度,到时候灭六国就会容易些。
于是——
嬴政一低头,又看见他在念念有词。
苏檀感受到目光,已经摆烂不解释了,他虚弱一笑,低声道:“扶苏回去睡觉了。”
回去练古武!
嬴政冲着他摆摆手,示意他尽管去就是。
苏檀快活地滚回甘泉宫了,他坐下的一瞬间,想到了清太子胤礽,对方二废二立软禁而死,这就概括了废太子的一生。
那他现在蹦跶的这么厉害,等长大了,而秦始皇长寿,他和对方之间的矛盾,怕是依旧存在。
扶苏为什么不在秦始皇身边而去修长城,是因为直言劝谏秦始皇,反对他下令坑杀“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这事,惹得对方清算,直接发配上郡,和蒙恬一起修长城去了。
扶苏和胤礽,其实有共同点的,比如说两人都是前期声誉特别好,任是谁来看,那都是一国仁君,又都是夺位失败者。
苏檀想,他真的能做的比两个土著还优秀吗?
总不能到时候来个精神胜利法,什么死在秦始皇的面前,让他感受失去亲情的味道。
他只是失去了性命,但秦始皇失去最爱的儿子,要享万年孤单!
——我可真厉害,用这么绝妙的方式来报复别人。
QAQ
他光是想想就觉得接受不了。
难呀~
苏檀想着,练古武的时候更加努力,到时候他就跑路,天南海北天涯海角,中国这个大,不行他就混入匈奴去,等到时候他政爹没了,再杀回来。
这么一想,他练起古武来就更加有劲了。
突然,他有一种奇特的感受,好像身体内有一股暖流,但是又不太确定,等他定神想去捕捉的时候,又感受不到了。
啧。
所以他是练出传说中的内力了吗?
飞叶摘花,无不是利刃。
他练完又背回书,这才洗漱过,穿上寝衣睡觉去了。
却不知——
研发中心。
徐市看着里面那些发明,简直目眦欲裂,他不知道自己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点燃了那个灰扑扑的小匣子,看着烟花冲上天空,炸出绚烂的银花。
早知秦王宫是这样,打死他他都不来。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他心里又生出火热来,既然对方敢让他来看,说明手里捏着的不仅仅是这些,他有些喜欢上这里了。
总觉得会有更新鲜的存在。
*
李斯也有些彻夜难眠,公子扶苏给他说了这么大的一个策论点,他一时间心里思绪纷飞,根本睡不着。
又想着要逐外客,他以前笃定秦王根本离不开他。
但现在不确定了,因为秦王已经是千年万年难遇的好君主,再添上公子扶苏在,两人一文一武,一动一静,对于名臣的吸引力太过浩瀚,他简直不敢想,若是外客被逐,有名士发现秦王、公子扶苏的特异之处,会不会出山。
他现在还没有进入权力中心,担心走了以后,就回不来了。
因为两人看着实在不缺能人的样子。
他的担忧第二日就出现了。
*
苏檀下课后,就又在街上溜达,他深谙一个道理,在路上溜达不一定有能臣撞上来,但是在宫里窝着,肯定是没有的。
走在咸阳街头,他目光在众人身上巡弋。
以前看的影视剧中,好多能人都是到咸阳后,苦于没有门路,只能怏怏而归。
他视线对上了一个身量清瘦的中年人,对方身上有一股独特的气质,一看就是读过很多书的文气。
苏檀眼睛一亮,他拧了一把大腿,让自己眸中沾点水意,这才上前,牵住那男人的衣角,昂着小脑袋,可怜兮兮道:“这位先生,我有些饿,可否带我去吃点东西,一个蒸饼就好了。”
中年男人衣裳被拽住,他面色一冷,回眸见是个小儿,神色又缓和许多。
“你家大人呢?”他观察着面前的小孩,就见他穿着精细的衣裳,虽然没什么花纹,但布料非常密实,小脸雪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儿。
“不知道哦。”苏檀可怜兮兮道。
“那你家住何处?”男人又问。
“不记得了哦。”苏檀吸了吸鼻子,软乎乎撒娇:“饿饿。”
男人登时不再问,巡视周围,带他去食肆吃东西,一边解释道:“这家有鸡蛋煎饼,吃起来甚香,你且来尝尝。”
苏檀乖巧入内,店家见他被陌生男人牵着进来,眉眼登时就是一凝,但见小儿眨眨眼睛,这就故作不认识,只是依着中年男人的话,开始上菜。
等鸡蛋煎饼上来,苏檀就乖巧的吃着。
中年男子还贴心的又给他点了汤水来喝,他观察着周围,轻声道:“小儿丢失比较危险,等会儿某带你在周围转转,你看哪里比较眼熟,许就是你的家了。”
苏檀点头,昂着小脑袋,软乎乎道:“哎,今日阿父教我什么周礼,我不会背,他说他像我这么大就会背了,先生,你也会背吗?”
中年男人有些迟疑,却还是点点头。
苏檀:!
面前的男人一身白衣,显然是没有官职的。这个时代四五岁就学这个的可不多,看来他真的有点小秘密。
“先生能带我去你家吗?我不想回家背书了。”
苏檀鼓着小脸蛋,可怜兮兮的开口。
中年男人迟疑片刻,摇摇头:“某只是来看看咸阳,不曾有住处,便不能招待你了。”
苏檀更满意了,能咬文嚼字,还没有住处,他不信什么光来看看,谁千里迢迢就为看一眼咸阳,又不是现代,有钱有闲到处旅游。
现在到处战乱,会走着走着就走死了。
“哎,苏苏觉得你好温柔啊,你学问如何,不如去教苏苏读书吧,免得阿父教来,总是忍不住揍我,他生气,我也难过。”
小孩两颊被鸡蛋煎饼塞的鼓鼓的,那纯稚的眼神就这样期盼的望过来,忽闪忽闪的,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先生别急着拒绝呀,阿父说了,能当苏苏的老师,愿意奉上千金呢,说我实在顽劣,太难教了,先生,苏苏真的很差吗?”
他藏在桌下的手,再次拧了一把大腿。
瞬间疼的他眼泪汪汪。
中年男人神色便愈加迟疑了,他轻叹一声道:“苏苏很好,说话条理清晰,生的又可爱乖巧。”
“那先生愿做苏苏的老师吗?”
“增为楚国人,怕是不能为……”
苏檀眼睛亮了,这个人指向已经很明显了,是他要的谋士。
他不由得想,谋士到我碗里来。
就说有事没事就得出来溜达溜达。
“哎,是苏苏不好,不够聪慧听话,才没有人愿意做苏苏的老师,那先生能同我一道回家吃饭吗?我家的饭可香了,想让先生尝尝。”
苏檀鼓着小脸蛋,眨眨眼睛,大有你不同意,他立马哭给你看的意思。
见对面的中年男人在犹豫,他便吸了吸鼻子,故作哽咽道:“家父素来严厉,苏苏向来不敢亲近,如今瞧先生温和可亲,便多说几句……”
“某先同你一道寻你的家,你先别哭,承蒙厚爱,此番……”
中年男人神情微怔,他这个年岁,正是做祖父的年纪,家中幼孙整日里上房子揭瓦,哪有这样软啾啾撒娇的时候,登时就有些挪不开步子,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耶~先生真好,那我们拉钩哦~”
苏檀眉眼亮,正要伸出小手,就听见身侧传来一声冰凉的清嗓子声音。
他登时怔在原地。
一回眸,就见一个玄衣男人,正神色冰冷的立在原地,看着他的眼神他懂,那是想把他摁在地上狠狠揍一顿的眼神。
苏檀讨好的笑了笑:“阿父~”
此刻他应该在章台宫几案前看竹简,看书也行,就是不应该出现在街头。
那些话,他到底听了几分,又信了几分。
苏檀笑不出来了。
一旁的中年男人见他表情跟老鼠见了猫一样,顿时猜中几分,将他揽在身后,低声道:“某偶见苏苏在街头流浪,带着他过来吃餐饭罢了,对小辈虽然说要严厉些,却也不能动辄打骂,伤了孩子的心。”
嬴政:?
苏檀生无可恋地捂着自己的小屁股,这顿打,好像逃不掉了。
救命。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