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渐渐浮起日出的璨光, 尽管仍然很昏暗,池容忍了下眼底的泪, 他指.尖颤得厉害, 只能低头拿牙咬紧掌心的纱布边缘。

然后撕下来捂住戚陆霄不断涌血的伤口。

救援在几分钟后赶到。

戚老爷子死状异常,被怀疑的并不是只有戚陆霄,警方也在暗中掌握陈赫缇的动向, 背后涉及陈年的事故和阴谋,除了戚常他们,陈赫缇身上恐怕也背了大案。

救援队很快就在海上找到了这艘游轮。

但戚陆霄踏上甲板之后,陈赫缇就一直让人将游轮往远开, 池容茫然不知在海中的哪一处, 隔着茫茫的夜雾,连海岸线都无法辨认。

就算救援队出动了直升机, 返回时仍然被迫耽误了很长时间。

等到了医院,手术室的红灯亮起, 池容在走廊长椅上坐下, 才发觉浑身冻到冰冷,双手在搏斗中充血泛红, 受伤的掌心皮肉外翻。

瞿白他们也都跟到了医院。

瞿白还带着池容的羽绒服,池容在晚宴上被带走时, 身上只穿了单薄的西装, 他将羽绒服披在池容的肩头。

晏余俯身重新给他包扎了一下掌心的伤口,另一只手拿手铐勒紧绑匪咽喉的时候也磨出了血泡, 晏余处理过后一并包扎了起来。

医院的走廊雪白寂静,除了匆匆走过的医务人员, 还有警方的人在, 韩城在跟他们沟通事故发生的过程。

但在那艘游轮上发生了什么, 还得问池容,现在的状况却无法询问。

只能等手术结束。

“池哥。”许小遥端了杯热水过来,蹲在旁边小声地叫他。

池容脸颊苍白,摇了摇头。

瞿白他们本来没想告诉老管家,但万一戚陆霄手术出了什么意外,今晚也许就是最后一面,所以还是将老人接了过来。

池容抬起头,眼眶一红,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没事,”老管家眼底也有泪痕,濡湿了皱纹,那双苍老的眼却很柔和,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不哭啊,孩子。”

手术室的指示灯不知道亮了多久,终于熄灭时,池容双腿都冰凉僵硬了,站起来冲到门外,险些踉跄。

医生疲惫地摘掉口罩,宽慰道:“万幸没有伤到要害。”

戚陆霄中了两枪,在后背左侧,还有右肩,其实只取子弹手术不需要这么长时间,但游轮远离海岸线,就算救援人员一直在拿血袋输血,抵达医院时仍然无法避免地失血过多。

手术才格外棘手起来,中途心跳骤停,又紧急抢救。

离开手术室,先转入了重症病房,池容眼眶通红,守在玻璃墙外不肯挪步。

“池少,我跟韩城在这儿陪着,”瞿白劝说,“你先去睡一会儿吧。”

警方将陈赫缇和他的手下也都带了回来,戚陆霄开枪击中的是陈赫缇的右胸,避开了心脏,陈赫缇现在还在抢救中。

其余人死的死,伤的伤,轻伤的几个已经被押到警局审问。

池容眼睫颤了下,他身体很疲累,意识却格外清醒,他没去睡觉,转头去找警方的人陈述了昨晚发生的事。

戚陆霄在重症病房待了一整天,身体各项指标都渐渐稳定下来,就被转到普通病房,但人还没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

在病房住了三四天,伤口已经开始恢复愈合,人却仍然昏迷。

“应该是前段时间太累了,”晏余跟池容说,“多睡一会儿也好。”

阮愿跟她爸爸妈妈到医院探望过,刀刃锋利,池容的手险些伤到神经,掌心缝了几针,皮肉控制不住地发痒。

事故发生当晚,是宋寒生负责的晚宴,池容失踪,戚陆霄又独自离开,宋寒生得知消息心底就很不安宁,在病房外徘徊过一阵。

但池容也病了,还在发烧。

就谁都没有久留。

池容脸颊苍白滚烫,眼皮烧到酡红,呼吸都是烫的,趴在戚陆霄病床旁边,脸颊埋在他冰凉的掌心里,攥着他的指.尖。

戚陆霄瘦了许多,池容盯着他消瘦之后更加锋利的眉骨,和格外深邃的眼窝,稍微支起来,换成将下巴颏抵在他的掌心。

戚陆霄在昏迷中指尖微微蜷起,像抚摸在他的脸颊上,池容眼睫一眨不眨地盯住他的脸,小声地叫他,“戚老师……”

无人应声。

“我很想你。”池容亲了下他的手心。

又怕压得戚陆霄手麻,趴了一会儿,他垂下睫毛捏了捏戚陆霄的指骨和手掌,挨个将他冰凉修.长的手指捋平。

池容还没退烧,而且几十个小时没怎么睡过,瞿白他们劝不动,老管家就过来说:“小少爷,你先回家睡一觉,医院离家不远,要是先生醒了,我马上给你打电话。”

池容眼眶都是涩的,迷.药的副作用太大,他抿住嘴,勾住戚陆霄的指.尖,摇摇欲坠地被老管家扶起来,才终于肯离开。

瞿白开车送他回家,池容脱掉了西装,身上却还是那件染血的白衬衫,他锁骨和胸前也都是血迹,将手裹紧去冲了个澡。

才冲掉一身浓重的血腥。

陷入柔软的床被中,不像睡着,像是昏迷,他额头还在发疼,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他睫毛在眼底遮出了浓重的阴影,在混沌的睡梦中辨不出年月,好像到了池俞刚去世,他被送到孤儿院的那年,冬天下了场很大的雪,他独自蹲在院门外的台阶上。

明知道不可能了,但还在等谁来接他。

他冻得手脚冰凉,小脸通红,不远处竟然有脚步声踩着雪地过来,他惶然无措地抬起头,却又已经到了片场。

在拍完戏的晚上,戚陆霄到剧组接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幽邃温柔,俯身叫他宝贝,温热的掌心揉在他发顶,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回家。

他像走失的小动物,朝戚陆霄伸出手,再一转头,人却不见了。

他站在漆黑的剧院里,只有舞台上这一方是亮的,紧跟着无数颗白色的星星在剧院上方亮起,群星凝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浩瀚洲流,台下的观众席也被冰雕的星星照亮。

他在人群中对上了戚陆霄凝望着他的眼睛,戚陆霄翘起唇角对他笑了笑。

他也忍不住弯了弯眼睫。

但往前走了一步,周遭变化,却成了一条深夜静谧的乡间小路,月色高悬。

戚陆霄眉弓仍然很冷,但耳朵却很红,垂下眼将义肢递给他看,义肢上的小灯灯在地上照出一个雪亮的光点。

他很无理取闹地让戚陆霄以后只能给他一个人看,戚陆霄将他抱住,怀抱是滚烫的,却很克制地在他发顶上亲了下。

他心头怦然一跳,再也没有停止。

……

池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他睁开眼时,眼尾都是湿润的,但好像退烧了,额头已经没有那么烫。

卧室外的走廊似乎有动静,池容起身过去推开门,瞿白他们恰好经过,被吓了一跳。

“池……池少,”瞿白略有些慌张和愧疚地说,“我们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池容摇了摇头。

他才发现夜幕降临,天色已经彻底黑沉下去,庭院亮起一片灯光。

“你们在干什么?”池容抬起眼睫,一开口,他跟瞿白他们都愣了愣,他嗓子哑到几乎听不出本来的声音。

瞿白跟晏余抬了个半人高的纸箱子下楼,他们掩饰得很好,架不住池容更敏锐,他目光盯住那个纸箱子,低声道:“放下。”

瞿白一时局促,但还是放到了池容的卧室,然后才离开。

老管家本来嘱咐他们偷偷地把东西挪出去,免得现在家里没人,万一被池容瞥到,没想到他们还是被逮了个正着。

池容转身回到卧室,疑惑地盯住,然后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拆开了箱子。

顶上放着一份文件。

池容拿下来翻开,是戚陆霄在几个月前留的遗嘱,池容抿住唇扔在了一旁。

再往下是个纯白色圆滚滚的小机器人。

身上穿着毛绒绒的白色衣服,就像玩偶的外皮,头上顶着一对雪白绒长的兔耳朵,耷拉在脑后,屁.股后头还缝了一个兔尾巴球球。

只有散热板、手臂和脸是露出来的,上半张脸都是尚未开启的漆黑的显示屏。

池容抱着膝盖,眼眶仍然是红的,抬起指.尖胡乱戳了戳,不知道戳中了什么地方,开关突然被打开了,小机器人机械却莫名可爱的嗓音传出来,说:“你好,唔西迪西。”

池容一怔,掉了滴眼泪在手背上。

小机器人底下似乎装了滑轮,圆滚滚的身体往他跟前挪了挪。

晚上外面下了雪,小机器人泛起光亮的显示屏开始往下掉雪花,软软地提醒他说:“唔西迪西,晚上出门吃宵夜要多穿衣服。”

池容凑过去研究它的脸,屏幕上的功能太多,他一头雾水地到处戳,小机器人短胖的手臂抬起来,对他鞠了个躬,开始放舒伯特的《小夜曲》,曲调很熟悉。

他曾经在那个剧院听过。

“不许弹了。”池容顿了几秒,哑着嗓子,有些发颤地说。

小机器人乖乖地捂住了嘴。

它还会放电影,会操纵烤箱……是管家型的机器人,虽然不会打游戏,但检测到唔西迪西在打游戏,就会凑过去捧场,漆黑的显示屏上露出一双弯弯的月牙型笑眼。

但池容一直在掉眼泪,眼泪几乎彻底模糊了视线,沿着泛红的眼眶和脸颊往下掉。

小机器人很无措地顿了顿。

抬起头时,漆黑的显示屏又切换了功能,开始放起了很逼真的烟花,池容睫毛颤了下,眼泪滚落,才发现都是爱心形状的烟花。

掉下去会变成一群小兔子。

他误打误撞,戳开了一段录音。

戚陆霄沙哑低沉的嗓音传出来,叫他的名字,“宝宝,二十二岁生日快乐,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礼物……”戚陆霄顿了下,再次开口,似是抱歉,几乎能让人想到那双深邃的眼,温柔到让人心颤,“对不起,我爱你。”

池容眼睫颤得厉害,眼泪几乎汹涌,湿透了整张苍白的脸颊。

小机器人又往前挪了挪,凑到他膝盖旁,沉默几秒,竟然抬起短胖的手臂费劲地抱住了他,胸口毛绒绒的衣料也蹭到他脸颊上。

但没办法完全抱住,只能抬起机械爪子摸了摸他的脸。

池容一愣,小机器人本来应该冰冷的机械掌心是温热的。

就好像戚陆霄的机械义肢拥抱住了他。

“宝贝,”小机器人叫他,同仇敌忾地说,“谁欺负你?”

池容没憋住笑了下,几乎一瞬间眼泪决堤,低下头时哭出了声。

他指尖颤抖,将小机器人推开,猛地拿起外套就往庭院外跑,瞿白愣了愣,赶紧跟过去,但池容已经开车走了,他都没追上。

医院离家开车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池容将车停下,跑到病房外时,头发凌乱,眼眶通红,他眼泪模糊地抬起头。

戚陆霄刚醒,胸前和肩膀上都缠着纱布,他靠坐在床头,医生在一旁给他检查。

“恢复得还不错。”医生欣慰地说。

好像察觉到什么,戚陆霄漆黑的眸子下意识抬起,对上了池容泛红的双眼,池容朝他跑过去,被温热的手臂牢牢地拉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