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荏苒,花开四时,学会苦中作乐,足助茗边幽赏。
一人之席,独品得神
一人茶席,孤清自萦,摒除刺激性的味道,专注于茶的隽永清淡之味,意在体会茶的清和幽远的精神享受,培养对自然细微、美妙、玄远的审美感觉,以此对抗人生的苦闷与无趣。
明代陈继儒曾说:“品茶,一人得神。”这种品茗体验,着实为有感而发。瀹茶独饮,心无旁骛,与茶相伴、相视、相望、相融,用出世之心品入世之茶,方能品出茶的神韵。
陆游的《夜汲井水煮茶》诗云:“病起罢观书,袖手清夜永。四邻悄无语,灯火正凄冷。山童已睡熟,汲水自煎茗。锵然辘轳声,百尺鸣古井。肺腑澶清寒,毛骨亦苏省。归来月满廊,惜踏疏梅影。”从诗中我们可以读出,陆游是喜欢独自饮茶的。山童熟睡了,他踏着月色中、长廊边的梅影遍地,去古井打水,独自煎茶慢啜。清寒的长夜,红泥火炉,炭炽水沸,月痕盈窗,茶香满室,还有一卷书、一炉香、一张琴、一溪月相伴。“小楼一夜听春雨”,陆游客居杭州时,饱尝世态炎凉,一夜未眠,当他写下“晴窗细乳戏分茶”时,一定也是独饮的。唐代卢仝,用“柴门反关无俗客,纱帽笼头自烹吃”,来表达自己的独饮之趣。他写下的七碗茶诗,从喉吻润、破孤闷、搜枯肠、发轻汗、肌骨清、通仙灵,直饮到“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飘飘欲仙,乘风欲去。卢仝的七碗茶诗及其独特细腻的感受,可谓“独品得神”的典范之作。
法国作家罗曼·罗兰说:“一册美妙的书是一桩秘密,只应在静寂的心头细细地体会。”地炉茶鼎烹活火,一清足称读书者。喝茶又何尝不是呢?茶的底蕴含羞不语,是需要静下心来慢慢品尝参悟的。我在深夜独饮时,曾写小诗:“啜罢夜雨剪春韭,红袖添香夜读书。孤标傲世携谁隐?竹篱茅舍自甘心。”那是在数年前的春夜,对茶对人生的有感而发。自古诗家多茶客,诗清都为饮茶多。从唐至今,在数千首脍炙人口的茶诗词中,大多是诗人“一人得神”时的感慨吟咏。饮茶和读书一样,没有体验过独自品茶的人生,对茶的理解和感受一定会大打折扣的。同样,耐不住寂寞,不能沉静读书的人,便很难咀嚼出唐诗宋词里的隽永味道,很难体味到诗词的口齿噙香。
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静能生慧,一个人只有沉静下来,才能品出茶的本真滋味与苦尽甘来。所谓禅茶一味,是指茶性清凉,可以降伏心中的燥热与妄想。安下心来,品出了茶韵,观照到了自己的心性、佛性,明白了即心即佛,便如同一盏茶汤,真香妙韵,冷暖自知,何需外求?心静之处,就是一盏最好的茶汤,就像淤泥之上可生莲花。明代的品茶十三宜中,强调“无事、独坐”,这是极有道理的。不能无事和独坐,又怎能体会出禅茶一味的无上清凉?因此,明代黄龙德在《茶说》中讲:“茶灶疏烟,松涛盈耳,独烹独啜,故自有一种乐趣。”
一人的茶席,是自由的,可以一壶一杯,也可盈盈一盏。既可琴书相伴,对山花啜之;又可于竹影窗前、落花树下,慢慢啜饮;耳听松风泉瀑,目断飞鸿之影。唐代白居易的《食后》诗,写出了人生的茶味:“食罢一觉睡,起来两瓯茶。举头看日影,已复西南斜。乐人惜日促,忧人厌年赊。无忧无乐者,长短任生涯。”茶和人生一样,总有喝淡的时候,忧伤又有何用?不如在闲适的茶境中随运任化,爱山乐水。这些感受,也只有在独饮中静静体味。宋代喻良能,在重阳节时不见菊开,唯插桂花一瓶相伴,兀坐晴窗独饮茶,这一席茶,又是多么的悲凉岑寂。明末清初的陈贞慧,写尽了独自品茶的感觉:“岕片色香味三淡,初得口泊如耳,有间甘入喉,有间静入心脾,有间清入骨。嗟乎!淡者,道也,虽我邑士大夫家,知此者可屈指焉!”茶,其清能入骨,这是多么微妙而又刻骨铭心地感受。由此可见,茶非独品不能知味。
夜阑更深,我喜欢在书房里,安静地品一盏洞庭西山的碧螺春。深秋时,几案花瓶里,常插一枝故乡的红蓼。荷塘边簇生的红蓼素朴,直抵内心。卷曲似螺、银毫隐翠的碧螺春,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浮浮沉沉,舒展开来,翠绿的像太湖的暮春三月。沉醉在碧螺春特有的鲜爽滋味及幽微的花果香里,被茶韵勾勒出的过往茶山的绮丽景象,便会历历在目。如苏州洞庭的桔红半山,枇杷花开半坡。风软烟轻,久久难忘。
两人对酌,得趣言欢
品茶,二人得趣。两个人的茶席,不像一个人的茶席那样随意散漫。二人茶席里,要考虑到对方的感受,体现出关怀之情,可以一壶两杯,也可像明代文人那样:“每一客,壶一把,任其自斟自饮,方为得趣。”
宋代邹浩的《同长卿梅下饮茶》诗有:“不置一杯酒,惟煎两碗茶。须知高意别,用此对梅花。”这是一个依依惜别的两人茶席,两人以茶代酒,以茶对梅,以非常之饮对非常之花,幽逸自期,清寒相高,羡煞后人。
明代张岱的《陶庵梦忆》里,有篇《闵老子茶》,描写的就是一个二人茶席。张岱写道:“汶水喜,自起当炉。茶旋煮,速如风雨。导至一室,明窗净几,荆溪壶、成宣窑瓷瓯十余种,皆精绝。灯下视茶色,与瓷瓯无别而香气逼人,余叫绝。”初次谋面的两人,在茶室里起炭煮水,用紫砂壶泡岕茶。然而,令见多识广的张岱叫绝的是,茶席上使用的明代成化或宣德官窑的茶瓯,足足有十余种,且件件珍罕精绝。灯下所看到的茶汤,颜色与瓷瓯一样晶莹剔透,竟然还香气逼人。茶虽平而道却深。张岱与汶水老人在茶席上,闻茶识茶,辨水识水,高手对决之后,便如高山流水,引以为茶中知己。
同样是在明代,文徵明的《品茶图》,以文人特有的审美情趣,具体而真实地描绘了初春新茶开采时,恰有朋友来访,侍童为其主客“煮而品之”的两人茶席。山前溪畔松树下,茅舍茶寮里,文徵明与友人陆子傅,吃茶清谈。茶几上,一把紫砂壶,两只白色的茶杯,呈一字形布列。画上自题七绝诗句:“碧山深处绝尘埃,面面轩窗对水开。谷雨乍过茶事好,鼎汤初沸有朋来。”末识:“嘉靖辛卯,山中茶事方盛,陆子傅对访,遂汲泉煮而品之,真一段佳话也。”清丽优雅,颇具江南风致的文人茶席,细腻精到,跃然纸上。
明末清初,陈洪绶的《停琴品茗图》,描绘的是一个席地而坐的两人夏日茶席。席右侧的花瓶里,插了三朵白荷、三枝荷叶,青白分明,香远益清。举杯和神气,弹琴悦性灵。此刻,炉火正旺,琴已入囊,二人各持清茶一盏,准备告别。从画中能够看出,两人抚琴事茶,琴声犹在,茶琴两清。尤其是主人,安闲地坐在一片翠绿的芭蕉叶上,煮水分茶,其风雅情致,试看天下谁能敌?茶席中惹眼的蕉叶,既是愁苦的意象,也蕴含了人生的“譬如芭蕉,生实则枯”。而那缸荷花,正是自己居乱世而怀玉、出淤泥而不染的象征。
明代文徵明的《品茶图》。
陈洪绶的另一幅《闲话宫事图》,则刻画出了一方举案齐眉、却令人惆怅不尽的两人茶席。画中伶元手按琵琶,其妾樊氏,鬓发如云,翠袖飘逸,端坐于奇石之上,素手执卷。几案上,小器大开片的哥窑花瓶里,一枝半开的白梅,暗香浮动,茶还未瀹,已让人神魂俱醉矣。画中的二人茶席,其构图方式,特别值得我们借鉴。两人对坐,欲说还休。一壶两杯,红白对比鲜明,且一壶两杯的布置,呈稳定的等腰三角形结构。这种构图,暗合了黄金分割的最美比例。茶席上清供的那瓶白梅,盛着两人无尽的惆怅和对生命的深刻体验,同时,也象征着内心出尘的那份孤傲凛然。这一方绝俗的两人茶席,清美得已让人无法模仿,千古难再有出其右者。暂且先不论茶,单单是席中樊通德的捧卷而读,端坐于茶席之上的仪态万方,不需绿窗翠箔的映衬,早已是一幅如绿茶般清新隽永的画卷了。
陈洪绶的《听琴品茗图》。
陈洪绶的《闲话宫事图》局部。
冒襄《影梅庵忆语》里的二人茶席,**无双,其情真意切,读之令人柔肠寸断。冒襄回忆道:“姬能饮,自入吾门,见余量不胜蕉叶,遂罢饮,每晚侍荆人数杯而已,而嗜茶与余同,性又同嗜岕片。每岁,半塘顾子兼择最精者缄寄,具有片甲蝉翼之异。文火细烟,小鼎长泉,必手自吹涤。余每诵左思《娇女诗》‘吹嘘对鼎’之句,姬为解颐。至‘沸乳看蟹目鱼鳞,传瓷选月魂云魄’,尤为精绝。每花前月下,静试对尝,碧沉香泛,真如木兰沾露,瑶草临波,备极卢陆之致。东坡云:‘分无玉碗捧峨眉。’余一生清福,九年占尽,九年折尽矣。”名列秦淮八艳的董小宛,花前月下,桂花露影,文火细烟,亲自为冒襄吹火、煎水、瀹茶、鉴瓷、析句,静试对尝一席茶,茶汤柔情似水,韵味羡煞旁人。
唐代诗人戴叔伦有诗:“远访山中客,分泉漫煮茶。相携林下坐,共惜鬓边华。”诗中写的是两人相携对饮,或吟诗论道,或听琴对弈。二人对饮,多为知音素友,心有灵犀。可并列、可对坐,茶席可圆可方,空间不需太大,插花自然随意,以松、竹、梅、兰、菊、荷等,能寓品格的花卉最佳。清代郑板桥的二人茶席,如他在《靳秋田索画》中所记:三间茅屋,十里春风,窗里幽兰,窗外修竹。闲暇之日,便闭柴扉,扫竹径,对芳兰,啜苦茗,时有微风细雨,润泽于疏篱仄径之间。此时,闭门无俗客,而有良朋至,这席茶有竹有兰,有节有香,又是何等的清雅,何其的难得呀!
珍鲜馥烈,三人得味
一人独饮,是个体不自觉地融入自然后,与茶的心灵独语,品出的是情外之情、味外之味。两人对饮,是在茶的美学空间里的对啜品味,推心置腹,得趣言欢。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曾留下“赌书消得泼茶香”的对饮佳话。三人得味,三口为品,以茶为媒,彼此神交,煮茗忆旧,品茶抒怀,共享一壶茶的滋味,心有所得,便“不复醉流霞”,不负这杯茶了。潮州谚语说:“茶三酒四游玩二。”可见喝工夫茶时,三人为最胜之数。
明代许次纾在《茶疏·论客》中,写得非常清楚。他说:“宾朋杂沓,止堪交错觥筹;乍会泛交,仅须常品酬酢。惟素心同调,彼此畅适,清言雄辩,脱略形骸,始可呼童篝火,酌水点汤。量客多少,为役之烦简。三人以下,止热一炉;如五六人,便当两鼎炉,用一童,汤方调适。”喝茶,需要的是彼此相惜、彼此知味的人,最好是知音清友,素心同调,三人一炉足矣。《红楼梦》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写道:贾母和刘姥姥众人还未离开,“那妙玉便把宝钗和黛玉的衣襟一拉,二人随他出去,宝玉悄悄的随后跟了来。只见妙玉让她二人在耳房内,宝钗坐在榻上,黛玉便坐在妙玉的蒲团上。妙玉自向风炉上扇滚了水,另泡一壶茶。”妙玉、黛玉和宝钗三人一席,喝的就是其乐融融的体己茶。不但茶与茶器与上一席大不一样,泡茶的水更是非凡罕有,那是妙玉五年前珍藏的、在盛开的梅花上收集的雪融水。同时代的张源在《茶录》里说:“饮茶以客少为贵,客众则喧,喧则雅趣乏矣。”既然人杂,话不投机,无法感受品茗的真趣,不如遵从许次纾的建议:“若客众多,姑且罢火。”
我们今天能见到的最早茶画,要数唐代画家阎立本所作的《萧翼赚兰亭图》。此画现存于辽宁省博物馆,是北宋的摹本。画面右侧就是一个典型的三人茶席,坐在椅子上的是和尚辩才,对面戴帽子的书生是萧翼,二人中间的那位僧人,为无名氏。三人所饮的茶,就是左下角一叟一童正在鼎炉上用茶铫煎出的。
无独有偶,南宋刘松年的撵茶图,画面右侧也是一方三人茶席,席中一僧人伏案执笔,另两士人正在赏画、待茶;画面左侧有两个仆人,一人在磨茶,一人在点茶。
宋代刘松年的《撵茶图》。
明代仇英的《赤壁图》,以素淡的笔触,描摹出苏轼在船上与两位好友闲游赤壁、吃茶清谈、“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的情形。白露横江、水光接天、远山近壁,成为这个前无古人的秋日三人茶席的宏大背景。三人喝茶时,苏轼观妙自怡,扣舷而歌,且喜且笑。人生真豁达者,莫若苏子也。
在这幅《赤壁图》中,引我注目的,是船头的茶童,他正蹲在风炉前吹火煎水。徐渭曾说:品茶“宜船头吹火,宜竹里飘烟”。不论是风日晴和,还是轻阴微雨,在船头吹火,在竹下煮茶,都是极其风雅的追求。这一点,“尝尽溪茶与山茗”的苏轼深有体会。
三人饮茶,可谈笑风生,可仰偃歌啸,可苏轼并没有忘记独自汲江煎茶、荒城独饮时的悲凉。“枯肠未易禁三碗,坐听荒城长短更。”苏轼于诗中虽然表达了夜深独饮的孤苦寂寥,但是在此刻,如果没有佳茗的陪伴与慰藉,他又如何禁得住这荒城长夜的人事长短、长短更声呢?
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三人的一席茶,如欧阳修所言:“泉甘器洁天色好,坐中拣择客亦佳。”从择水、点炭、别茶、到赏器、泡茶、品鉴等,整个过程都充满了思辨、探讨与人文关怀。小处见大,人以群分,喝茶也需要有所为而有所不为。茶香袅袅、其乐融融的一席茶中,三人共享着一壶茶的美好。择其善者而从之,茶便成了择友与开启传统文化之门的钥匙。其不善者而改之,茶席也会成为我们学习、改善、提高的媒介和平台。我们在品茗的端起与放下之间,学会了分享、回味和断舍离,智慧、光明与无上清凉,便于茶中冉冉升起。
三人茶席的设计,席主与客人,可以根据茶桌的方圆不同,既可分列两侧相视对坐,又可彼此呈120度角,环列而坐。这倒经常让我想起丰子恺的那幅充满闲趣、温情满满的茶画,其中题有清代诗人何钱的诗句:“小桌呼朋三面坐,留将一面与梅花。”人是故交,梅是知己,物我相融,天趣盎然。那一面明艳的梅花,就是三人席中诗情无限、画意不尽的绝美背景。三人茶席,只要便于融洽交流,座次都是可以忽略掉的外在形式。
春天来了,我们设计的三人茶席,不仅要留将一面与梅花,也要留将一面与桃花、杏花、梨花、芭蕉等,其实这也是茶席美学空间里另一种形式的留白。
三生万物,神奇的“三”,代表着阴阳交感、天地氤氲,是万物的起点。古人还有三驱之礼,首先,因为夏季是动植物生长、繁衍的重要阶段。所以,狩猎只宜安排在春、秋、冬三季。其次,在打猎时要从三面追赶,留取一面让体力强壮的部分鸟兽有路可逃,而不一网打尽、涸泽而渔。围而不合,肃杀中有仁慈,也有悲悯。
三人茶席上,如是品赏绿茶,碗泡法很是相宜。碗面开阔,能够直观地欣赏干茶、茶汤以及叶底的翠绿春色。用茶匙分茶入盏,又可省去匀杯。提壶注水时,可利用茶匙的背面引流,使烧开的沸水缓缓流入碗中。茶杯的摆放,视主宾落座的方便和构图的要求,可呈品字形,也可呈一字形摆放。
五人之席,严谨方正
唐代诗僧皎然,是陆羽的缁素忘年之交,也是陆羽的老师。他的《晦夜李侍御萼宅集招潘述、汤衡、海上人饮茶赋》诗云:“晦夜不生月,琴轩犹为开。墙东隐者在,淇上逸僧来。茗爱传花饮,诗看卷素裁。风流高此会,晓景屡裴回。”从诗中的描述可以窥见,这是诗僧皎然与潘述、汤衡、海上人、李萼五人的吃茶雅集。在这个唐代的五人茶席里,有琴声,有题诗,高朋满座,风流际会。茶会从没有月色的黑夜,一直持续到第二天黎明,大家仍乐此不疲,徘徊于茶席间,意犹未尽,不知东方之既白。
皎然笔下的“茗爱传花饮”,是指在这个五人茶席中,只有一只大的茶盏,在五个茶人之间传递着品尝。茶盏穿梭于茶席的花草间、卷素中,属于典型的唐代饮茶的传饮法,不同于现在每人各持一盏的分饮法。唐代的传花茗饮,又称花会、泛花。皎然在《送至洪沙弥游越》诗中有:“早晚花会中,经行剡山月。”陆士修在《月夜啜茶联句》有:“泛花邀坐客,代饮引清言。”此时,他们在雅集茶席上递传的是煎茶的壶,而不是花卉,这一点,类似于东晋兰亭的曲水流觞雅集。茶席上的传花茗饮,还是模仿、借鉴了唐代酒席上常见的击鼓传花助兴的模式。关于击鼓传花酒令,我们从清代《红楼梦》中还能看到一些片段,他们在击鼓行令时,分别用过当季的梅花、芍药、桂花。
常见的五人茶席,是由一位席主与四位客人组成的茶席。由于五人席在茶会中应用较多,因此,我们常会把五人席视为基本茶席。四人茶席的设置,可以参照五人席。
早在1936年的《清朝野史大观》中,曾经详细介绍过工夫茶的四人席构成,这应该是关于工夫茶席的最早记载。其中写道:“中国讲求烹茶,以闽之汀、漳、泉三府,粤之潮州工夫茶为最。其器具亦精绝,用长方瓷盘,盛壶一、杯四。壶以铜制,或用宜兴壶,小裁如拳,杯小如胡桃。茶必用武夷。”在那时,喜好茶的南中国,武夷茶已大行其道。假如客人来了,便置茶于壶,注满沸水并加盖淋壶。书中记载的长方瓷盘,其功能类似于壶承,用以承接淋壶的废水。其中的壶,如拳头大小。壶小泡茶,则香不涣散,味不耽搁。茶杯如胡桃大小,径不及寸,质薄如纸,色洁如玉,盖不薄则不能起香,不洁则不能衬色。这些实用的茶席美学观点,对于我们今天的茶席设计,仍有着极为重要的借鉴意义。
五人茶席,设置一壶五杯,比较严谨方正。五人茶席的最大活动界面、泡茶和分茶的行茶轨迹,尚在席主上肢可以伸展的最大正常活动范围之内,而没有影响到肢体动作的准确性。我们利用人体工程学的基本原理,曾对常见的几种茶席设计,进行过全面的推演和剖析。研究发现:三人茶席,是非常舒适恰当、能够满足交际需要且品茶效果相对较好的构成。五人茶席,在保障席主能够灵活自如地泡茶、分茶,在能够满足人们心理和生理相对舒适的基础上,其茶会目标、服务人数等,可实现综合功能的最大化。陆羽《茶经》的“夫珍鲜馥烈者,其碗数三;次之者,碗数五”,也隐隐透出了茶席设置的一些玄机。因此,五人茶席是茶会活动中适于交流、效率最高、耗能最低的茶席。也是茶会中优先选择,应用最多的茶席构成。
七人之邀,品杯分区
我们在安坐泡茶时,席主身体允许的最大活动尺寸,决定了茶席的正常泡茶、分茶的面积大小,限定了其自主活动区域的最大范围。超过六人以上的茶席规模,席主泡茶时,上肢在前后左右四个维度的伸展,已经超越了自身的舒适极限。此时,要使席主能够舒适、自如、灵活地分茶,就需要增加一名助手协助,匀杯也可能要增加到两只。如果用盖碗或茶壶泡茶,就必须把前后出汤的两泡茶汤,混合在一起后再分茶,否则,茶汤会因人多而不够分配,也可能会出现个别客人分不到茶汤、或只能分到一点茶汤的窘况。如果人数在八人以上,为保证茶汤浓度的均匀,常常把出汤的第一水和第三水注入一个匀杯,把第二水和第四水混合注入另外一个匀杯,由助手协助完成分茶。
在唐代的古诗文里,我看到过一个七人以上的茶席。颜真卿在《五言月夜啜茶联句》中记载过:“泛花邀座客,代饮引情言(陆士修)。醒酒宜华席,留僧想独园(张荐)。不须攀月桂,何假树庭萱(李萼)。御史秋风劲,尚书北斗尊(崔万)。流华净肌骨,疏瀹涤心原(颜真卿)。不似春醪醉,何辞绿菽繁(皎然)。素瓷传静夜,芳气满闲轩(士修)。”这个唐代的七人茶席,是当时的湖州刺史颜真卿组织的。他们七个人宾主相敬,和诗吃茶。也是在一个安静的夜晚,高会群贤,七个人传递着素白的茶碗,共品着一盏茶,如同王羲之永和九年会稽山之阴的兰亭春禊,羽觞随流波。当时的具体规则为:茶碗持在手中,饮茶前,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要根据规则吟一句诗,并与前者赋写的诗句相联贯。联诗吃茶完毕,再把茶碗传递给下一个人,亦复如是。
七人茶席的设置,是茶会雅集人多时的无可奈何之举。明代陈眉公说:喝茶,“一人得其神,二人得其趣,三人得其味,七八人是名施茶,饮茶者愈众,则离品茶真趣越远。”虽然品茶以人少为贵,人多则喧闹,喧闹则雅趣失矣。但是,众饮得慧,得失相半。也不可为了一己之私而忽略了茶的社交属性,此刻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即使沦落为施茶,也是一种值得赞美的茶的奉献精神。《维摩经》说:“布施,是菩萨净土。”
陆羽《茶经》里讲:“凡煮水一升,酌分五碗。碗数少至三,多至五。若人多至十,加两炉。”陆羽在唐代对茶席设置的认识,与我们今天基本类似。六个人以上的茶席,不仅泡茶分茶不方便,而且茶的内质与底蕴的准确表达,也会受到些许影响。因此,陆羽又说:“茶性俭,不宜广,广则其味黯淡。”因为茶性俭,不耐泡,所以香韵俱佳的好茶,在三至五人参与时,可以喝三碗。稍次一点的茶,如果多至七人,可以喝五碗。人数少,喝三碗,能够充分体会一款好茶的香气与滋味。当多至七人之后,茶席可能会比较嘈杂,便很难安静的品茶与鉴茶,因此可以喝五碗,能够解渴就足够了。陆羽所讲的三碗与五碗之别,其本质就是品茶与解渴的差异。这段话,被《红楼梦》中的妙玉,解读为“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如此,似乎有些失于厚道而过于尖刻了。在一个茶席上,如果偶然聚集了多至十人,那又该怎么办呢?陆羽说,要增加两个风炉煎茶。就像我们今天的茶会一样,假如参加的人数过多,就必须合理布局与调整,多设几个五人茶席,去妥善安排解决。
七人茶席的设计,茶杯要根据客人的多少,在茶席上进行分区、分组,可以左三右四,也可右三左四。2013年,在九华山甘露茶会的茶席设计中,鉴于来宾较多,所布茶席的面积较大,为了兼顾分茶的方便和取杯品饮的舒适性,我采用过茶杯分组的方法。把男客全部安排在茶席的左边,于是,在茶席的左侧,摆放青花囍字茶杯五只,作为一组。男士用青花品杯稳重。三个女宾在右,用胭脂红品杯清灵贵气。当时也是为了营造“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意趣,三只胭脂红的品杯,便置于陈旧的木质花模之上。茶杯分区,不仅方便了分茶吃茶,而且能够营造出茶席布局的疏密有致,使茶席更具设计感、层次感和画卷感。
四季茶席,春华秋实
庄子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仪,万物有成理而不说。”节气的变换,万物的荣枯,四季的秀色,天地的大美,都蕴含在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自然演化之中。与时俱进,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寒温燥湿,有不同的花开花落,更有不同特色的茶饮。在流转的季节里品饮不同的茶,便勾勒出茶与节气相融合的不同的茶席,或清雅、或清凉、或朴素、或华丽。
唐代齐己有诗:“鸟幽声独断,茶好味重回。知住南岩久,冥心坐绿苔。”绿藓苍苔,松竹月下,是四季茶席永恒的标志。齐己还有诗:“竹影斜青藓,茶香在白瓯。”从诗中可见,齐己在山寺花开时,在花鸟间,在绿苔上与友人喝茶。洁白的茶瓯与苔藓青青形成鲜明的对比,时而有竹影横扫,清风徐徐,倍添茶席清微。
青苔处处可见,虽然清泠卑微,却是茶席上能够塑造幽深鲜活的意象,尤其苔绿和落红的映照。西晋潘岳曾说:“壁衣苍苔,瓦被驳鲜,处悴而荣,在幽弥显。”唐末郑谷诗有:“染岸苍苔古,翘沙白鸟明。”“淡烹新茗爽,暖泛落花轻。”诗人在春雨后的溪边淡烹新茗,有寒烟松风,有溪流飞鸟,有梵钟瘦僧,最妙的就是“苍苔古”与“落花轻”的映带,让这个野外茶席“此景吟难尽”。宋代辛弃疾,在《郊游》的“茗碗泛香白”时,就注意到了“梨花如雪”与“微记碧苔归路”的对比。
青苔,能够塑造茶席上的幽深鲜活意象。
元代词曲家张雨,深居简出,因为有茶,才把寂寞孤苦的日子过得跌宕温暖。他的散曲《水仙子》,描述了别样的四季茶席。其中写道:“归来重整旧生涯,潇洒柴桑处士家。草庵儿不用高和大,会清标岂在繁华?纸糊窗,柏木榻。挂一幅单条画,供一枝得意花,自烧香童子煎茶。”元人张雨虽是世家子弟,但他对茶生活的要求并不太高,一张床,一幅画,一炉香,一壶茶,更重要的是,还要有一瓶四时不同的得意插花。室雅何须大?高标清逸的人,可把柴桑过成繁华。远尘而不离世。只有悟得生命真谛的人,才明了内心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什么才是我想要的生活?清闲无事,坐卧随心,虽粗衣淡食,一壶茶里能够安顿性灵,能够觅到真趣,足矣!
陆羽《茶经》云:“夏兴冬废,非饮也。”明代黄龙德对此作了进一步发挥,他在《茶说》里讲:“饮不以时为废兴,亦不以候为可否,无往而不得其应。”他在风花雪月的四季里,把茶从春饮到了冬;在林泉高致里,把茶从富贵饮到了清高。黄龙德的四季茶席,饮得风致高闲,幽然会心。知己清欢,五内芬馥。四时幽赏,可持盏觅句,可抱琴弹月,或影醉夕阳,或对花谈胜,真正是幽人素心。
清画院《十二月月令图》九月局部。
与黄龙德同时代的高濂,更是风雅不甘落后。他在《四时幽赏录》里,记下了不同季节,在杭州西湖之畔喝茶的赏心快事。春季,他在虎跑泉边试新茶,“香清味冽,凉沁诗脾。每春当高卧山中,沉酣新茗一月。”夏季,苏堤赏绿,灵隐避暑,一盏清芬里,两腋生清风,还有指上的泠然《梅花》。秋季,西泠桥畔醉红叶,满觉陇里赏桂花,汲水龙井煮茶,心清神怡。冬季孤山月下看梅花,疏影横斜、暗香浮动里,携杯吟赏。“时得僧茶烹雪,村酒浮香,坐傍几树梅花,助人清赏更剧。”
古人饮茶,常与琴、棋、书、画、诗、香、花为伍,优雅清闲,于此便能窥见那颗清净、隐逸、无染的茶心。光阴荏苒,花开四时,学会苦中作乐,足助茗边幽赏。从花草的光影里,感受春夏的余味;从积雪闭门的萧瑟中,感受桃花梅雨的生动。忙里偷闲,能于顷刻间,放一下手头的琐事,放慢一下追逐的节奏,打开我们的诗心,睁开发现美的眼睛,我们的四时茶席,一定会更加津津有味、香沁枯肠。
春之翠席,生机盎然
春天是生发的季节,从立春到谷雨,万物始生,百花竞放,桃红李白,燕紫莺黄,翠色最是撩人。惊蛰后,可观可赏的绿茶,陆续开始采摘、制作、上市。清代周亮工的《闽茶曲》写道:“雨前虽好但嫌新,火气未除莫接唇。”刚刚炒出的绿茶,寒火并重,少饮无妨,但不可在春寒料峭的春天里饮用太多。早春时节,寒气未消,冬季郁积在体内的寒邪,又尚未散尽,此时,芳香解郁、温透散寒的高香茶,或是往年已经退火到位的武夷岩茶、凤凰单丛、正山小种红茶,都是我们健康喝茶的不二选择。浸透着自然花香的传统茉莉花茶、用绿萼梅熏制的顾渚紫笋、陈化良好的普洱茶、老白茶等,也常常见于茶席之上。
茶类不同,其外观、汤色、滋味各异,席布和茶器的选择,便会自然有所不同。春光烂漫,花材相对于其他季节,选择的余地较大。茶席插花的主色调,不能与茶汤的色彩相违和,最好能把茶汤衬托得更加亮丽清透。春季茶席上,经常使用的花卉,多为梅花、兰花、水仙、樱花、桃花、杏花、海棠、玉兰、连翘、牡丹、芍药、木瓜、凌冬的石榴、无名的山花,等等。
例如:在瀹泡凤凰单丛、茉莉花茶等高香茶的茶席上,可以选择娇媚无香的海棠。海棠的红粉妖娆,与橙黄的茶汤,正好形成美妙的映照。此时的茶意,真应了“自今意思和谁说,一片春心付海棠”。如果是汤色深红的普洱茶、武夷岩茶等,可以选择素白淡雅的梅花、玉兰、水仙等,白花一簇,映照着红中透亮的茶汤,顿生踏雪寻梅之妙。
在唐代,有一个著名的春日茶席,见于吕温的《三月三日茶宴序》,其中写道:“拨花砌,爱庭荫,清风逐人,日色流兴,卧指青霭,坐攀花枝,闻莺近席羽未飞,红蕊拂衣而不散,乃命酌香味,浮素杯,殷凝琥珀之色,不令人醉,微觉清思,虽玉霞仙浆,无复加也。”这个茶席野趣盎然,也很自由潇洒。参与其中的人们,既可躺在草地上,指点白云霞雾,又能坐攀于花枝间,逗引茶席旁边的黄莺。春色醉人,伊人不醉,是因有茶,才让人微觉清思。在这个唐代的春日茶席上,白色的盏里,茶汤殷红,如琥珀般美丽。这让嗜茶的我,有点读不明白,以绿茶为主的唐代煎茶,怎会出现通过氧化、发酵、焙火之后才有的红汤茶呢?茶汤里的色素究竟来自于何处?是煮茶时添加了大枣、橘皮、桂皮、茱萸等调味辅料的原因吗?除此文外,在唐宋的其他文献里,没有留下任何关于红汤茶的记载,这也是我比较关注这个特殊茶席的原因之一。
明代丁云鹏的《煮茶图》, 玉兰花下一席茶, 画中可见竹茶炉、朱红茶托、白色茶盏等。
南宋罗大经在《山静日长》中,写过一个光影浮动的春日山居茶席。他在睡足午觉之后,汲山泉,捡松枝,煮苦茗。啜茗时的茶席空间,则是“苍藓盈阶,落花满径,门无剥啄,松影参差,禽声上下。”苍苔无心的“绿”与落花不需扫的“红”,门前无人来访的“静”与参差松影里的鸟“鸣”,均构成了春色里强烈的对比美。主人在如此妙绝的娴静时空里,闲世人之所忙,在睡足之后独享着山中一杯茶的愉悦。此身饮罢,早已忘却营营,于是娱情遣性,独立小桥风满袖,看夕阳在山,听牛背低声,而月印前溪矣。
另有,唐代权得舆以手托腮,闲啜茗花,映入他眼帘的是“杏林微雨霁,灼灼满瑶华”。贯休在春光蔼蔼中,茶烹绿乳花映帘,窗中是山色青翠粘,窗外是“白桑红椹莺咽咽”,“水娇草媚掩山路”。明代杨基的“新火新烟煮茶”,茶席的背景却是“长眉短眉柳叶,深色浅色桃花。”傅山也喜欢在花红柳绿中喝茶,春风习习中,他却“满冠缀杏花”,细端“杯云堕绿芽”。
此情此景,春深春浅,怎能让人不向往春天?我们可以去樱花林中、玉兰树下,布席吃茶,也可浓烈如“木棉花下见桃花”。春红叶翠,花雨飞度,正是春天茶席最美的亮点与底色。
夏之暑席,无上清凉
春天过后,芳菲歇去,夏木阴阴最可人。立夏节气的前后,高等级绿茶的炒制接近尾声。武夷山三坑两涧的正岩茶,才开始毛茶的制作。桐木关的正山小种红茶,也在发酵、焙火。其后,日复一日,暑热逼人,绿茶、白茶、普洱茶的生茶等寒性较重的茶,开始当家。夏季的茶席,常以简淡翠绿的色调,以营造夏日的清凉之美。
始梅花,终楝花,二十四番花信风,到谷雨时止。立夏前后,“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这个季节,春花落尽,像苏轼词中所写的“踏散芳英落酒卮”、“一点微酸已着枝”。此时的梅花谢幕,微酸的青梅才那么一点点,刚刚挂上枝头。其他的果木花卉,与清幽高标的梅花一样,都已饯别花神,告别春天,因此,绿肥红瘦的夏季,是寻找花材比较尴尬的季节。
幸好,还有蔷薇、石榴花、荷花、木槿、蜀葵、无名的山野之花等,可清供于茶席之上。夏季的花,虽然不多,但却有着强烈的时令特证。如:荷花,尤其是木槿花。《礼记》记载:“夏至到,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木槿荣。”也就是说,只有到了夏至,木槿花才开始盛开,繁花似锦,朝开暮落,这都是节气的力量使然。
南宋陆游在《睡起书触目》诗中,描述过一个夏日的茶席。诗云:“压架藤花重,团枝杏子稠。”刚刚入夏,天气还不是很炎热,院子里的紫藤花开了,青杏缀满枝头。诗人午睡初醒,紫藤花下一瓯茶,以寄雅怀幽兴。紫藤花落午风微。一架紫藤就是夏日的一方清凉,无论是在中午,还是在清晨、黄昏,茶席上若配以明黄的匀杯、品杯,这种黄与紫的映衬对比,清丽浪漫的足可入画。金元时期,赵秉文的诗词中,写过一个绝美的夏至清晨茶席。诗云:“红日转阶帘影薄,一双蝴蝶上葵花。”诗人睡起,准备喝茶,在晨曦中、朝霞里,“别院铜轮碾新芽”。
夏日的茶席,往往品饮绿茶、白茶较多。而绿茶的瀹泡,要突出其形美、色绿、汤绿和叶底的芽叶纤秀。因此,在展现绿茶的茶席上,花材多选细碎的白花。白茶的汤色,因年份的不同,汤色从淡黄、橙黄乃至橙红不等。若是在以白茶作为主题的茶席上,再用白色的花卉装点,从感觉上似乎有些欠妥。若选择一枝绿叶簇拥着的半开红花,会很好地提升茶席的亮点。白茶的意象与汤色的橙红、汤色的橙红与绿意的对比,容易激发起人们的文思与联想。
我也经常在想,也有过类似的茶席体验,如是在开满山坡的梨花树下,设一茶席,瀹泡有些年份的老白茶,胭脂红的茶汤里,映照着雪白的梨花,在如斯的光景下,白茶的前世与今生,一定会让人恍兮惚兮。如是这样的茶席,再设插花便是多余。当花瓣簌簌地落到茶盏里,或“拂了一身还满”,茶汤里本然的梨花气息,便是可遇不可求的席意了。
好友木白,曾在云南大理的梨花岛上,设席“晴雪”。他用一块矩形的镜面,替代席布。百年梨树的苍枝纵横、花开如雪,便如画般地辉映在茶席上。泡茶区域的木盘前,巧妙堆一白色的大理石枯山水,又似洱海边的美丽滩涂。如此设计,不但能表现出梨花岛的“千树万树梨花开”,而且茶席的平面,又恍如洱海的平静湖水。那倒映在镜面里的梨花,又让人瞬间产生了梨花倒影在洱海水面的错觉。此刻,梨花满席,花映水鲜。如果在茶席上再增加插花点缀,真成了费力不讨好的累赘之物,这便是“晴雪”茶席的妙思成功之处。
我曾在夏日的荷塘边设席,清供一枝白荷,与朋友瀹饮白针金莲。白针金莲是普洱茶中的女儿茶,产于20世纪80年代。干茶芽细若针,白中泛黄,其香若荷。开汤桃花水红,似美人微酡,香如十里芰荷,入口濡润甜滑,一股清灵的回甘与芙蓉初绽的香气,在唇齿间徘徊复徘徊。夏季的荷塘边,清幽的荷香弥漫,白针金莲因具荷香,同气相求,最是相宜,茶香里又“别有池塘一种幽”。这种茶与茶席、茶与自然环境的熏染沟通,确实令人陶醉神往、着相入梦了。
秋之美席,绚烂之极
春华秋实,橙黄橘绿,秋天是层次最丰富、最华美的季节,树树深红出浅黄。春水秋香。春天的茶,生长慢,内质丰富,茶汤细腻;秋天的茶,白毫密布,香高张扬,尤其是红心铁观音,以寒露正秋茶为珍。白露节气后的武夷山,诸多品种的正岩茶,开始走水焙火、炭焙精制。寒露前后,当年的春季正岩茶相继上市,岩骨花香,香清甘活。
秋气堪悲未必然,清寒正是可人天。秋气干燥,气温适宜,是布席喝茶的好光景。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不但果实累累,而且叶色斑斓,一枝红叶,一串野果,都是茶席上的嫣然灿烂。**是秋季茶席的隐士。除此以外,桂花、芙蓉、火棘、红枫、红蓼、无名的野果等等,都散发着浓郁的清秋况味。秋阴不散霜飞晚。秋雨中的枯荷与莲蓬,在茶席上,更是别具意象。
描写秋季之美的茶席背景,在古诗词里随处可见。宋代陆游有“茶灶炊烟野寺秋”,王廷珪有“野寺石泉秋煮茗”。以上的诗句,似乎有点悲凉孤寂。同时代的赵湘,其诗里的茶境、光影的变化,写得深邃耐读。其诗云:“公堂伴语山光入,秋阁尝茶树影移。石上琴尊从赏月,水边台榭许题诗。”赵湘的一席茶里,有琴声月色,有亭台水榭,茶盏里有光影暗渡,秋阁中有茶梦千重。“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茶席上,有几分妙有的光影,便会增加几分生动。
深秋的茶席,要数郑板桥的《小廊》写得绝美。其诗云:“小廊茶熟已无烟,折取寒花瘦可怜。寂寂柴门秋水阔,乱鸦揉碎夕阳天。”只要有茶,小廊的空间里,小一些又有何妨?折一枝清瘦傲霜的**,望着柴门外共长天一色的秋水,在夕阳中啜着一杯茶,容膝何妨啸傲。
对菊喝茶,唐代皎然在《九日与陆处士羽饮茶》诗有:“九日山僧院,东篱菊也黄。”明末范景文《初尝秋茶》诗有:“虚窗菊影印疏斜,拣得山泉共试茶。”窗影、菊影、竹影、灯影、枝影等,都是表达秋日茶席之美的妙绝神助。疏影上窗来,风动犹疑画。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自古逢秋悲寂寥。秋日虽有花落水瘦、满目衰败的凄凉,也不乏秋收、成熟的欣喜。秋天的茶席,色调丰富,用以慰藉渐渐远去的绚烂。秋风渐凉,能从席意中,感知到温暖,喝出收获的喜悦,便是用心了。秋日里,我喜欢在茶室里,插一枝故乡道旁的红叶黄花,焚一炉沉香,香烟袅细,花影斜晖,相伴的是一壶炭焙的传统铁观音,在浓浓的苦涩的茶汤里,多少会有点悲秋思乡的味道。上品的沉香,能够提升茶席的层次和氛围,闻起来却是清凉。细品,与茶一样,咽喉也会有明显的回甘。
冬之素席,内敛养藏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当万物开始沉寂、红消香断之时,山坳里的茶树,开始凝聚花蕾,花开冬季,清冽幽微,香漫山野。茶树的果实,也在冬季里孕育,这就是茶的高标俊逸、与众不同之处。
夏饮绿,冬饮红,一年四季喝乌龙,这是国人传统的基本认知。冬天到了,春天的红茶,经过夏、秋季的退火涵养,比春季刚刚做出时,更加温润清凉,正好适合立冬后人体外寒内热的特点。只要遵循自然规律,与时俱进,便会发现: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各随其时,各有至妙。严冬里,台湾地区有采冬茶的习惯,称之为冬片。潮州的凤凰单丛,在立冬后的小雪或大雪节气采制的茶,一般叫做雪片。冬季采的茶,产量少,香气浓郁,滋味里妙含着特有的清凉感,很是迷人。但是,冬天是茶树孕香育味的沉寂阶段,如过度采摘冬茶,势必会影响到春茶的产量和品质。与茶席的设计一样,恰如其分才是最美。因此,万事万物,过犹不及。对度的控制与把握,攸关着人的内心与事物的品质。
唐代诗人元稹,写下了著名的《**》诗:“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元稹认为,秋去冬来,天寒气冷,**落尽,已没有多少花卉可以装点这个世界了。可是,他还是忽略了茶山洁白的茗花,溪畔的山茶花、案头的水仙花,山野里的蜡梅花。能够傲然于风雪中盛开的,都是更有品格的花。有格调的花,最适合装点提升茶席的品位,更能进一步诠释茶席的内涵。除此之外,红透的南天星,娇黄的佛手,翠绿的菖蒲,不起眼的青苔,都是茶席清供的上佳选择。
关于冬天的茶席,古诗文里描写梅花的较多。宋代葛绍体的《洵上人房》诗写道:“自占一窗明,小炉春意生。茶分香味薄,梅插小枝横。”我们如果能仔细体会一下这个冬日的茶席,就会感觉清雅无比。诗人独自坐在窗前饮茶,红泥小火炉里炭火正炽,煮出满室的温暖春意。水沸点茶,茶香熏人。茶桌上一枝半开的梅花,横插在胆瓶里,暗香披拂。若是没有这花、这茶,又该如何排遣这冬夜的清冷与寂寥。
宋代杜耒的茶席中,也写到了纸窗和梅花,但他恰当地运用了“隔”的美学手法,似乎更加含蓄一些。他在《寒夜》诗中写道:“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在这个宋代茶席上,我们能看到的,有竹炉、水沸、炭火正红,还有那扇纸窗。诗人与寒夜来访的朋友,以茶代酒,相对而酌。但是,今夜却是大不相同了,因为月色正好,因为窗外的梅花盛开了,投影构图在那扇窗户之上。花枝摇曳,如写意水墨洇洇淡开。开出一室的春意盎然,哪里还有冬日的凄凉萧瑟啊?这席茶,前无古人,古典醇厚,暗香浮动了千余年后,至今我们还在回味着。这种诗意而朦胧的美,元末杨维桢在《煮茶梦记》里写过:“月微明及纸帐。梅影亦及半窗,鹤孤立不鸣。命小芸童汲白莲泉燃槁湘竹,授以凌霄芽为饮供。”待“月光尚隐隐于梅花间,小芸呼曰:凌霄芽熟矣。”
寒夜的窗户,是冬季茶席的眼,也是点睛之笔。唐代司空图的“中宵茶鼎沸时惊,正是寒窗竹雪明”,透出的是雪夜竹影;明代徐渭的“倾七碗,对三人,须臾梅影上冰轮”,看到的是月夜梅影;同时代杜茶村的“高窗斟苦茗,远壑见灯影”,是隐约的窗中灯影。我们透过寒窗,所能看到的郑板桥的茶席,则是“乱插小桃英”,“寒窗里,烹茶扫雪,一碗读书灯。”茶席上的读书、喝茶、插花、焚香,是用诗意浸润生活,也是格物悦己。借用王阳明先生的话讲:“你来看此席时,则此席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席不在你的心外。”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风花雪月,虽然都可入席,但是,冬日茶席里的梅花与茶,其精神,其底蕴、其品格,温暖、激励了国人数千年。
夜扫寒英煮绿尘。虽然感觉清新,但却过于清冷。冬季的茶席设计,要用格调冲淡枯寂,要体现出温暖贴心。千利休在日本茶道的四规七则中说:“做茶事,要使人感觉到冬暖夏凉。”因此,冬天的茶席,需要通过插花、茶汤、茶器的色调、席布、借景等,营造出温馨与关怀。让人从孤寂中看到明媚,从萧条中窥到春色,从积雪中望见春水,从寒冷中觉知春意。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从茶里感知到春天,品味出人生的温暖和希望,就是冬之茶席的要旨。
冬日茶席上的梅花杯托、梅花杯。
主题茶会,突出席意
我们常见的主题茶会,一般是以多个茶席并列的形式呈现的。主题茶会的茶席,要有所表达,它所表现的可能是某个事件、某个节日、某种茶类、某个宗教题材或纪念活动,等等。
历史上有许多著名的茶会。例如:在唐代,江南地区是贡茶的主要产地,每年在贡茶开采前,太湖周边的苏州、常州、湖州刺史,都要在江苏宜兴和浙江长兴交界处的啄木岭举办茶会,于此鉴茶、斗茶,并商议新茶的开采、品控、产量等诸多问题。他们喝茶议事的地方叫境会亭,遗迹至今仍有踪可循。唐代宝历二年春,白居易任苏州刺史,因病未能参加此次茶会,却写下《夜闻贾常州崔湖州茶山境会亭欢宴因寄此诗》,见证了这一年的盛会。其诗云:“遥闻境会茶山夜,珠翠歌童俱绕身。盘下中分两州界,灯前合作一家春。青娥对舞应争妙,紫笋齐尝各斗新。自叹花时北窗下,蒲黄酒对病眠人。”白居易在诗中,真实记录、再现了他们过去举办茶会的热闹景象,山上亭下,春色宜人,松风竹影中,有歌舞助兴,有紫笋飘香。
名闻遐迩的径山茶宴,受到唐代怀海禅师《百丈清规》的影响,于南宋正式形成。其程序已经相当规范、严谨,它包括了张茶榜、击茶鼓(或敲钟)、恭请入堂、上香礼佛、点击茶汤、行盏分茶、烧香敬茶、说偈吃茶、谢茶退堂等。宾主或师徒之间用“参话头”的形式问答交谈,机锋偈语,慧光灵现,成为中国禅茶文化的经典样式,也是日本茶道形成的源头活水。径山茶宴,本质上就是径山寺临济禅宗以茶会友、以茶食为主、与社会大众建立良好互动的茶汤会。径山茶宴在南宋时期由日僧传到日本,最后广泛影响到下层社会,形成今天的日本茶道。在宋代径山茶宴形成之前,茶宴、茶会已流行于中国的文人、士大夫阶层。唐代钱起的《与赵筥茶宴》诗云:“竹下忘言对紫茶,全胜羽客醉流霞。尘心洗尽兴难尽,一树蝉声片影斜。”该诗是茶会后的乘兴追忆之作。钱起和他的朋友在竹林下、松影里,品尝着顾渚紫笋茶,赛过神仙之逍遥。尽管有一树的蝉鸣林噪,他们照样喝得两腋生风、物我两忘,把尘心洗尽,却茶兴难尽。
宋徽宗《文会图》。
历史上比较著名的,还有宋徽宗的《文会图》,它描绘的也是一场由近十位文人雅士参与的茶会。竹木繁荫下,众人在寒暄、持盏、行礼、赋诗,不远处有童子在点茶、分茶。茶席上,茶床、茶炉、都篮、汤瓶、茶杓、茶盏、茶托、茶盘等依稀可见。煎水点茶、焚香抚琴,琴罢品茗,一派闲雅清穆气象。
近几年,我也组织并参加了很多主题茶会,受益匪浅。2012年3月的醉东风云茶会,在云南大理的梨花岛举办,这是一场为春饯行的主题茶会,我在百年的梨花树下,布席“一树梨花一溪月”,清供一枝梨花,探花问月,轻煎溪水,茶香氤氲。
2013年7月的五台澄观茶会,是一场关于佛教主题的茶会,分别在山西太山的龙泉寺和五台山的关帝庙相继举办。我布席“枯木问禅”,用一方枯木与红袖添香的茶汤,作为茶席的构图中心,明晰地诠释了佛教的枯木禅这个公案。该茶席的旨趣,在于“枯木逢春,自然而然。在尘出尘,在色不染。观空不空,枯木不枯。澄明自性,真空妙有”。枯木置席,略显悲凉,我选择了一枝水红的蜀葵与金黄色的茶汤映照,便冲淡了枯木的冷寂。“僧家亦有芳春兴,自是禅心无滞境。君看池水湛然时,何曾不受花枝影?”唐代吕温的这首禅诗,能够准确地揭示出“枯木问禅”茶席的内涵。一席茶中,幽谷清风,无上清凉,澄怀观道,不落枯空。真是“自笑禅心如枯木,花枝相伴也无妨”。是啊!只要我们自性不迷,在人生旅途里,即使有花枝相伴,又有何妨?
花枝相伴,一盏顾渚紫笋茶。
2014年4月,为庆祝济南静清和茶斋开业,我邀请云南的迎新、湖南的茗仙、四川的阿牛、常州的陈晶、东营的张良杰,在济南举办了“清和济济”的琴茶雅集。因为是开业的庆典茶会,茶席的供花,我特意置备了寓意富贵吉祥的牡丹、芍药、松枝等。济南又叫泉城,活火煎活水,用新汲的泉水,瀹泡当季的新茶,共品一盏新绿,因此这个主题茶会的茶席命名,自然都会与济南的泉水息息相关,例如:且以泉为名,煮泉听香,等等。
野外茶席,瞰泉临涧
当旅游休闲成为生活的常态,众多的野外茶席,便会应运而生。野外喝茶,往往是亲朋好友,三五知己,在郊野,在旅途,煮一壶茶,解渴、闲谈、小憩、提神,放慢自己走马观花的节奏,提高冶游赏景的深度。
野外茶席,随心所欲,自由放松,无所拘谨。茶泡浓了,自有浓了的滋味;茶泡淡了,便有淡了的味道。只是在茶会结束后、离开时,把来时的茶器,认真地整理包装好,并把喝茶过程中产生的垃圾全部带走,保证离开时的环境与自己初来时一样,就没有降低野外茶席的格调和品质。来过,却又像不曾来过。
2019年武夷山游学,带同学们去户外茶会的路上。
陆羽在《茶经·九之略》中,明确论述过野外茶席的布置及其注意事项。他说:“其煮器,若松间石上可坐,则具列废。用槁薪、鼎之属,则风炉、灰承、炭挝、火筴、交床等废。”“若瞰泉临涧,则水方、涤方、漉水囊废。但城邑之中,王公之门,二十四器阙一,则茶废矣。”陆羽认为,在山野里喝茶,如果煮茶的器具,能够放置在松树间的山石上,则茶棚等陈列茶器的器具,可以大胆省去。如果能够直接利用山野里的枯枝煮茶,则风炉等相关的茶器,就不需要再携带了。如果在泉畔或清涧边喝茶,盛水的器具,洗涤茶器的涤方和滤水囊,就是多余和累赘了。能简则简,远路无轻载。但是,陆羽又强调,凡是在正规场合的标准茶席,如“城邑之中,王公之门”,就不能贪图一时的方便,而随意省略掉其中的任何一种器具。即《茶经》里规定的二十四器,一样都不能少。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茶席的简素是有前提的。野外吃茶,放逐身心,追求闲情野趣,故能简则简。假如是在正规的场合,不仅茶席上的茶器要尽可能的完备,而且还需持恭敬心与应有的仪式感。例如:2013年,我在大唐贡茶院布置的茶席“应作如是观”。此时此刻,完备的茶器组合,必要的仪式感,不仅是尊己悦人,也是个人优雅、自信、认真、素养的外在表达。
从古至今,反映历代野外茶席的诗词很多。苏轼诗云:“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陆游诗有:“寒涧挹泉供试墨,堕巢篝火吹煎茶。”宋代朱熹有《茶灶》诗:“仙翁遗石灶,宛在水中央。饮罢方舟去,茶烟袅细香。”诗人陆游在野外喝茶,从山涧里汲取泉水,用坠落下来的鸟巢枯枝生火煎水。朱熹来到武夷山的玉女峰下、九曲溪畔,在古老的石灶上煮一壶茶,饮罢乘舟离去,茶烟在水面上**漾绵延着。就在同一个地方,同时代的袁枢,也写了首《茶灶》诗:“旋然石上灶,轻泛瓯中雪。清风已生腋,芳味犹在舌。”我多次在武夷山清幽的的止止庵里,在碧水丹山的九曲溪畔喝茶,泉洌茶香,芳味在舌,至今记忆与感触犹新,让人留连往返。千岩万壑,一溪潆洄,青山白云,如何止止?于此吃过茶的朱熹和袁枢,一定仍会有故地重游的强烈愿望。何时再棹孤舟,来石灶上煎水点茶,重温一下武夷茶的岩骨花香?
日长知道游车倦,自汲新泉唤饮茶。2012年10月的国庆黄金周,由我提议,与云南迎新在网络上召集了一次“云下——户外清秋茶席”活动。当时记得号召大家,外出休闲度假时,别辜负了身边的美景,把茶席作为生活美学的延伸,让生活艺术化,藉此把这种味趣和无声的美,渗透到平时喝茶的一言一行之中。我们提倡在白云下,溪流旁,林荫下,松风中,随兴吃茶。可采蒲草为席,汲山泉煎茗,不拘一格,享受其间的清趣自在。我的茶席“云白柿红饮南山”,迎新的茶席“梅子熟时”,冀川兄在阿尔比斯山下的茶席,李东在泸沽湖的茶席,木白在濠上的茶席,西安王栋的“终南茶韵”,安徽两且在八公山的“遇见”,等等,茶盏畔呈现的湖光山色,种种美好,精彩纷呈,不一而足。由此浸透着诗情画意的那段美好的茶时光,令人追忆,令人神往。不应辜负花枝去,且嗅清香倍饮茶。这就是茶与茶席美学润物细无声的力量与显现,也是能够安顿心灵、滋养身心的无用之美。
关于这次野外茶席汇成的精美图文,被数家杂志刊登并转载,引起了业界的广泛关注。后来,迎新对本次活动总结道:“晴好秋日,共此云天,吾辈茶人携盏提壶,坐饮松下、溪边、竹畔,或独啜问道,在一盏间体悟山水真意,茶中三昧;或与父母儿女同饮,亲情融融,温暖可人;或三五良友小聚,知交会心,临风快意;或在闹市自辟蹊径,忘忧红尘。各茶席新意叠出,取山川草木之灵秀,拟古人幽境,茶间不乏诗心文眼。随意设席,处处可席,不拘泥于器皿、形式,实乃吃茶之天真烂漫本意!”迎新此论,可谓一语道尽野外茶席的真意。
泉城济南的溶洞风景区里,有个落花泉。泉水从岩壁上渗出,轻轻滴落在狭小的泉池内,激起圈圈涟漪,犹如落花而得名。落花泉边,人迹稀少,泉水甘洌,有益茶香,是我常去布席喝茶的地方。在落花泉边,喝完茶后的杯底,留香的时间的确深长,难道真如唐代贯休诗中所说“带香因洗落花泉”?“未雨草常润,落花泉带香。”落花泉是个四季皆美的喝茶之地。无论何时,与友泉边布席,煎水煮茗,都会是惬意风雅之事。在落花泉边,吃茶插花,纯属多余,美丽的泉名本身,已经是花意、诗意无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