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林鹭知晓, 原著中并未存在司星南所说那处, 当初哄骗他父王去建造地处偏僻且鬼怪易现的那处之谓“兵器工厂”的地方。

还有一个人今夜会死。

那便是赤桑的太后。

正如司星南所言,陆白羽的魂灵今夜确实归回了,在原著之中,她会在今夜驻足于司星南的床榻前, 看着他死去。

林鹭抬眸, 盯着床前衾被上的血红一片,想起方才司星南费力的抬起头也要仰望着的那个地方, 他的眼神中含着痴迷,好似那处当真有人在。

原著中曾以司星南的视角描写过陆白羽回来见他之时, 他看见女子年轻貌美的模样。

林鹭当初看之时却觉得,这不过是以司星南视角写下的幻觉。

人之将死, 人生之中所经历过的一切, 都会犹如走马灯在眼前流转一遍,司星南看见陆白羽, 有可能是他将眼前的场景与过往融合了起来。

毕竟陆白羽早在之前就神魂俱灭了。

恶鬼无法被超度,魂飞魄散后, 自然就没了所谓的轮回转世。

原著中也并未提及, 司星南在死前会将他们几人唤去太和殿,且句句所言, 皆是他父皇当年之事。

沈若烟的神色灰暗, 以往清丽动人的小脸上苍白一片,她好似终于知晓,有些所谓的冤屈是如何都洗不清的。

只是她还是不敢相信。

所说姓沈的还有旁人,那也确实有可能, 只是那份宣纸上所写的“共犯”名单中却再无第二人姓沈。

沈若烟不想将这罪名愈加在她父亲身上, 只是在如今的线索中, 这一切的确有可能是她父亲所为。

甚至她的父亲极有可能是阑珊处建造的主谋。

这一切皆是由线穿针引线得来,却并无实质罪证。

在她的心中,她父亲向来是重情重义、坚守正道之人,绝非旁人口中为贪图修道术法,力求捷径之人。

沈若烟的父亲曾言,他少年时便是剑道奇才,自然对修为之事不甚看重,更不会也不屑于假借旁人之手。

沈若烟自小到大心中日日坚守的信念却这这一瞬间全然崩塌。

追查得越来越深,沈若烟便越发不知晓当如何面对她的父亲。

在沈若烟心中,他的父亲长久的立于高台之上,两袖生风,不沾人间腥臭之气。

却有一日,如奉神坛的人被旁人知晓阴暗面,让沈若烟无从接受,心中的信念便在那一瞬间分崩离析。

林鹭也确实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极有可能是沈知节做的。

她回想了一下原书中对沈知节的描述。

甚至全部都是正向的。

【我觉得这剧情走向不合理。】

悠长诡异的杂乱电子音后,系统才用器械的声线冷冷地回答着少女的问题。

【宿主觉得哪里不合理?】

【在原著中沈知节没有做这种事,为什么我来了后反而加了情节不说,如今看来还好像还被魔改了?】

系统一怔,回答道。

【并没有。】

林鹭闻言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系统以及宿主都无权干涉主线剧情的发展。】

林鹭说:【我还是不理解。】

他解释道。

【这个世界的转动是恒久的,不会出现因一人变动而带来的蝴蝶效应。所以宿主的出现,无法对世界的主旋律进行更改。这就意味着眼前发生的事确实存在,只是书中省略了许多细枝末节的东西。】

林鹭皱眉:【你的意思是,并非因为我的出现书中的内容才改变的,只是因为他在原文的基础上详细起来了。】

那机械音在她的脑海中回**:【是的,宿主。】

系统又接着说。

【任何事物都存在阴阳两面,眼见的不一定为实,耳听得也不一定为虚,我必须提醒宿主这个世界中没有“非黑即白”一说。】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宿主。】

【既然已知晓,因为宿主的出现主线节点不会改变。

【所以宿主无法改变原主在关键节点最终死去的命运,故而所有任务都需要在原主身死之前完成,才可完成任务重新返回世界。】

林鹭嗔目结舌。

【规定的轨迹不变,我在死的时候一定会死的意思?】

系统答:【是的。】

林鹭又问。

【所谓的关键节点是什么意思。】

系统说:【就是影响剧情主线和主角的任何关联因素都能称之为关键节点。】

林鹭皱眉:【我的死能影响沈若烟和南宫信的后续发展?】

系统说:【不,宿主的死亡能够影响「主角」祝如疏。】

他读“主角”二字时甚至加了重音。

【?】

所以系统是终于又承认了,祝如疏才是这本书的唯一主角这件事了吗?

林鹭蹙紧眉心:【那不就意味着,沈若烟和南宫信也一定会死吗?】

系统说:【不,他们的死亡并不是剧情线中的关键节点。】

林鹭不明白为什么她的死亡是关键节点,而沈若烟和司星南的死亡却不是关键节点。

少女顿了顿又想。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在祝如疏心中的地位跟旁人不同。

别人死了不会引起他内心波动,她死了会引起他的内心波动。

换个思路,她似乎快攻略成功了。

林鹭又问:【所以,原主身死是何时?】

【等万物复苏,冰雪消融之时,原主死在春日中。】

林鹭原本还在忧心若是当初掉马被祝如疏杀了怎么办。

谁知道若是按照原主在剧情中的规定路线,祝如疏根本杀不掉她,她要死也只能死在规定时间之时。

这也就意味着。

她必须要在原主身死之前将祝如疏攻略下来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林鹭转头望向院外,那院外堆叠着越来越厚的落雪,这几日夜里还总是刮着大风,想来也是到了冬日最寒冷的季节。

那便离春水融化之时不远了。

她微微抬眸,偏着头悄然望着旁边的白衣少年,他神色有几分淡漠,双眸神色却不知落向何处。

少年好似感受到她的目光,垂眸竟像往日那般,弯起眉毛朝她一笑。

司星南在龙**永远合上了双眸,陆水镜站在一旁面色仍旧看得出几分憔悴。

她还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立在一旁,眼见皇帝同他们几人说完话后,生生咽了气。

她放轻脚步,踩着云屡缓缓走至大殿前,“吱呀”一声将大门推开了。

天色已晚,风月渐深。

因今夜他们新婚同房,院外还守着一干宫女太监。

一行人见他们的皇后面色惨白,她字字句句如珠帘锒铛作响。

是谁家新妇初初嫁人便守了寡。

她立于堂前的风雪中,唇瓣微启,只唤着。

“皇上,殡天了。”

她眼前的珠帘还在摇曳,雪下单薄的身影有些脆弱。

陆水镜抬眸,盯着宫墙之上伫立着的,瞳孔泛黑的乌鸦。

“哑——”

它扯着嗓子开始叫喊起来,像在叫丧。

举朝上下所有人的本意是用大婚为皇帝冲喜。谁曾知晓,偏偏是这场大婚要了他的命。

屋外众人闻言神色惨白,旁边握着拂尘的太监险些脚一滑,跌于地面。

他稳住脚步,朝院外边跑边一路喊着。

“皇上,殡天了——”

皇上,殡天了……”

深夜寂静,他声音被簌簌寒风吞了些进去,刺骨的风刮着他的脸颊生疼。

又想起那年在掖庭中,他是身份低微卑贱的人,日日给掖庭之中的大太监夜夜倒尿壶,日日遭人欺压责打。

是皇上将他从掖庭中带出去的。

他不嫌他摸过阉人尿壶,又脏又臭的手和身子。

那太监瞒着风雪边跑边唤着,尖利的声音中多了几分哭腔。

他猝然跌倒在雪地里,却还在扯着嗓子喊。

犹如晨间将人唤醒的第一声犬吠,响彻赤桑寂静漆黑的上空。

他的眼泪划过粗粝的脸颊,冰冷的雪被他抓在掌心中。

一夜之间,举国嚎丧。

在陆白羽死后,太后几乎夜夜都睡得不好,若非梦到往日里的人和景物,便是梦到陆白羽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

有时她是尚在宫中为妃之时,出落得犹如初初绽放的梨花花蕊那般,美丽动人。

亦或者是,她经年累月居于井中之时,像枯槁的藤蔓攀附尸骨而生。

还有她在陆白羽身上犯下的种种罪孽,还在梦境中一一重现。

原本往日,她要已习惯,可今日在梦境中所见之景却比往日来得更真切几分。

梦中的陆白羽还若当面年那般倾城绝艳,她穿着寻常时日中爱穿的雪白衣裳,裙裾缓缓拖过地面。

陆白羽步步靠近,太后被逼得步步后退,她的身体也在微不可闻地颤抖着。

她神色慌张,喃喃道。

“不是我害了你,不是我害了你,不是我害了你…冤有头,债有主,你去…你去寻旁人,是…是司星赫他下旨将你送去阑珊处的,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她甚至奔溃得滑坐在地上,瞳孔微微放大,边摇头边淌下两行眼泪。

陆白羽好似未曾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模样天真地同她问。

“你为何害我?”

陆白羽有些咬牙切齿,她的眼中布满血丝,凑得近近的,她问她。

“我们姐妹一场…你为何要害我?”

她又一字一句问:“陆子衿,你为何,要害我?”

赤桑国当朝太后,前朝丞相庶女。

她同陆白羽是姊妹关系,区别只是一个嫡出,一个庶出,陆子衿当初嫁予先皇之时,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并无几分夺嫡势力。

她陪他度过了那段最艰难困苦的时日,却比不得他同她的幼妹陆白羽在百花宴上的惊鸿一瞥。

何其讽刺。

陆子衿自小便恨陆白羽何事都会压她一头。

陆子衿的脸上,泪水模糊成一片,她使劲儿摇着头,陆白羽伸出纤细的手臂掐上了她苍白的脖颈。

陆白羽伸出另一只手,纤纤玉指将自己身上的衣裳往旁边一扯,露出白皙又骨瘦嶙峋的肩膀处,锁骨之上栩栩如生绽放着的绘花。

那一笔一划的描摹,在那阑珊处里的日日夜夜,皆让她生不如死。

她将陆子衿的衣裳也扯了下来,露出女人胸前的绘花,陆子衿吓了一跳,不停将衣裳从陆白羽手中拽出来,想将这罪恶遮掩住,却还是无果。

陆白羽直勾勾逼近,犹如失控般在耳边空灵又轻声地问她。

“姐姐,为何不是你去?”

陆白羽眼中虽是藏不住的恨意,她却又笑得有几分轻松,这一声“姐姐”更是如隔春秋。

“我带你一起走吧,陆子衿,你不是觉得夜夜梦见我很痛苦。为何又放不下这位置。”

陆子衿神色惊恐。

“不…不…我不走,我不要跟你一起死。”

她就像癫狂了一般使劲儿摇着头,面前的少女好像是凶神恶鬼,要将她吞没殆尽。

陆白羽轻笑一声,指尖蓦然收紧。

这恶鬼确实锁了她的命。

晨间。

昼钰去唤太后晨起。

她隔着婷婷袅袅的床帘,轻声又恭敬地问床榻之上的女人。

“太后娘娘,今日可有何想吃的?”

昨天夜里有人在通传皇帝的死讯,昼钰知晓自家太后娘娘本就夜里梦多易醒,便没有将她唤醒。

再者,此时也在他们的计划中,皇帝死于昨夜,只能说是陆水镜得手了。

候了半宿,谁知床榻上的太后却一直未曾回答。

昼钰心中生了些端倪,觉着不对劲上前掀开窗帘才知晓,太后已然在床榻上咽了气了。

她眼周发青,瞳孔放大,那模样就像被什么人吓死的一般。

昼钰吓得两腿发软,坐在了地上,往后退了两步。

睁大双目,双腿发颤,她惊恐地喊着。

“来人啊!太后娘娘没了!”

赤桑国两日之间向先后经历了皇帝驾崩和太后驾崩,举国上下心都犹如高高悬挂起来了一般。

一夜之间。

陆水镜从新妇成了寡妇,从皇后成了太后。

她终是如司星南所言,坐上了这个位置。

她在太后驾崩那日,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唇和眉眼淡漠无比。

陆水镜手握皇帝遗诏,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宛若粉面团子的小少年,立于大殿的高台之上,冷眼看着台下众臣神色恍恍的模样。

这少年便是同旁系中过继过来的太子。

她眉眼间的神色淡极了,像失去光泽的珠翠玉石敛去了华而不实的在外。

国不可一日无帝。

如今司星家子嗣稀薄,即便是旁系,也仅余下这一子,重臣叩首,请求立刻将太子立为新帝。

少年便理所应当成了天子。

陆子衿曾以为她将一切都做得密不透风,没人会知晓她曾在床榻之上谏言皇帝将陆白羽送去阑珊处,害她失了贞洁,沦为玩物。

她却不知晓,这一切早已被陆水镜调查出来了。

无论是她所言字句还是后来做的一切令人厌恶之事,她这个庶出的姑姑一旦坐上高位,便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姓什么了。

毕竟陆子衿恶毒起来,连她亲妹妹的贞洁和死活都不管不顾。

陆水镜却未曾都没做,只因生了副好皮囊便被她的亲姐姐嫉妒,招下此等祸端。

陆白羽是前朝丞相的老来嫡亲女儿,自出生起便将府中的宠爱集于一身,同陆水镜他们这些年级稍长的小辈关系融洽。

她这个姑姑性子单薄,不好争抢,待人却是极好的。

陆水镜在府中自小便不受宠爱,也没少受着陆白羽的照拂。

自陆白羽死那日起,她便起誓要为她报仇,之时当初苦于报仇无门。

谁曾想皇帝病危需所谓的“神女下凡”冲喜,她父亲的嫡亲女儿不愿入宫为后,却阴差阳错成全了她想给陆白羽报仇的心。

陆水镜同样失去自由,犹如陆白羽当初一般,被困于深宫中。

此所谓,万事万物皆需要代价。

先皇遗诏,要同前朝羽妃陆白羽合葬于皇陵。

此诏书由陆水镜宣读,遭到了群臣的反对。

“荒唐至极!”

“虽说羽太妃并非先帝亲生母亲,但也是他父亲的妃子呀!如此做,我大赤桑国的见面往哪里放!都让旁人笑话了去了!”那大臣颇有卑躬屈膝之姿。

还有朝臣附议着。

新帝年幼,便由太后垂帘听政,她听着朝堂上一群大臣众议纷纷,再转眸看向旁边穿着明黄朝服的少年,他坐于龙座上,手中正在摆弄着宫女昨日赠予他竹蚱蜢,丝毫未曾听闻台下这群老头究竟在说些什么。

陆水镜冷声呵道。

“若先帝想那便随他去吧,至于后世如何论功过,又何苦由诸位大臣猜。”

“先帝尚且不在意后世如何评说,诸位又为何如此在意,若说我赤桑国会被此种流言蜚语所嘲讽,惹人讥诮,那只能说明国之根本并非无坚不摧,若是强者,又做何事会遭人非议?”

她微微停顿,又言。

“活人的事尚且理不清,又为何要去限制这已故之人。”

她说的是边关战事,此言一出,台下群臣神色惨白几分。

纵然朝臣极其反对,她都要为司星南将此事做到。

旁边的史官见着此等场景,笔下一抖,竟将笔墨挥于衣裳之上了。

他神色苍白,看着高台上的女子同底下群儒舌战。

笔尖仓促,饶是他,也有些不知究竟这一笔该不该记下。

最终,帝后大婚不足十日,先帝被葬于皇陵同前朝羽妃的衣冠一起。

据说先帝下葬之时,周身缠绕着女子衣物,那日雪深,他神色苍白,唇瓣之上却悄然停留了一只飘然若舞的蝴蝶,蜻蜓点水般停在他毫无血色的薄唇上。

至此,棺封。

史官颤巍巍下笔,修修改改,将此事一笔一划记了下来。

兰香殿中那口井被封住,便无人再知晓前朝这些腌臜事。

更不会有人再知道先帝年轻之时曾被众人欺辱,不会知晓他曾同父皇的宠妃有一段情。

一切皆生于深宫,也终将埋于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