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如疏一直都知晓她在背着自己偷偷跟旁人见面。
他次次问她, 给她承认的机会。
少女却次次都遮掩着不会承认。
祝如疏自然知晓林鹭甚至还有几分怕他。
少女怕他将自己的谎言拆穿了, 亦或者是怕他知晓后,会做出一些过于极端的事。
比如把那个同她偷偷见面的女子杀了。
少年神色时时都是冷的,他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猜测或许是正确的。
只是连同自己的如何想的, 在他心中也尚且不明晰。
少年甚至知晓, 自己似乎对她的一切都存有窥伺的心思。
可是又为何存在这样的心思呢?
祝如疏微微抬起下巴,露出苍白纤长的脖颈, 少年喉结缓缓轻慢滚动着。
烈酒似乎哽在他的咽喉处,灼烧着他的嗓子、脸颊甚至是胸腔中那颗跳动的心脏。
还有他紧紧抱在怀中昏厥的少女, 她烫得像一团炽热的火。
少年想起那些她对自己的欺骗。
还有房中的第三者,是少女这几日进宫后, 见过好几次的女子,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应当是在兰香殿的深井庞。
那时他握住匕首突然出现时,她吓得撒谎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还强撑着同他周旋。
少年如何都想不明白,林鹭为何会因为这个女人, 毁去同他的约定。
他只知晓, 她答应了他,却又背弃他了。
那时林鹭分明钩住他的指尖, 起誓说一言为定, 说她会按时赴约。
更是同他说,她定然不会跑。
结果还是抛下他,欺骗了他,背弃他。
祝如疏心中阴暗的角落中, 那往日里出现过的黑衣少年猝然而立, 他抱手, 神色间的笑容有几分恶劣。
“我早说过,没人会真的在意你。”
祝如疏闻言却无半分反应,眸中的神色犹如冰封。
他怀中抱着少女,风吹起他的鸦发,苍白的面容、抿紧的薄唇竟在少年讥诮的话语中显得有几分可怜。
周遭的环境昏暗模糊成一片,暗处不何种怪物在伺机而动。
那黑衣少年的声音愈演愈烈,情绪起伏异常,他神色薄凉,语气阴冷至极。
他又说。
“当初让你将她杀了,你心软了,如今轮着她字字句句欺骗你,这般以为如何?”
少年惨白若纸张,肤色几乎是半透明的。他分明生了一副同祝如疏别无二致的容貌,却比他多了几分凌冽而彻骨的冷。
他是少年心中在长久光阴中孕育而生的,绝对的恶念。
少年逼近,惨白的双臂在虚空掐上祝如疏的脖颈。
他们二人距离很近,中间只隔着祝如疏怀中昏厥的少女。
黑衣少年神色割裂,他眼下乌青,手背之上青筋暴起,胸腔起伏着。
他状若癫狂,掐紧祝如疏的脖颈,还在还在不停地向他讨问。
“你为何不杀了她?”
“为何不杀了她!”
祝如疏神色冷漠,却如何都说不出反驳的话,少女紧闭眼眸,蹙着眉心,好似身子不舒服,在他怀中一颤。
屋外簌簌作响的风声好似恍然静止,雪也寂静极了,窗外冷清的月色打在少年苍白淡漠的眼眸上,他的身影逆着冷光,几分薄凉。
祝如疏抬眸,好似在睨着面前这个同他长相近乎无差、正掐着他脖颈的少年。
他向来厌恶少年偶尔出来指手画脚。
他薄唇微启,霜意料峭,只轻轻吐露一字。
“滚。”
那墨色的身影顷刻间烟消云散。
少年总是会在他心绪起伏之时出现,催促他将眼前的人或物摧毁。
祝如疏有时会觉得她特别,偶尔又会觉得她好似跟旁人没有什么不同。
旁人擅长用花言巧语行欺骗之事,她会许诺他,但是最终又将他丢在一旁。
少女又与旁人是有所不同的。
至少旁人背弃他,他可以毫不心软的除去。
若是林鹭,他不知为何似乎又狠不下心将自己平生最憎恶的欺骗加之在她身上
若是所有祝如疏极其厌恶之事,放在林鹭身上时,他总是会觉得有几分束手无策。
祝如疏又想。
是因为这个常常同她见面的女子能看见月亮是什么样,能陪她赏月,而他却是个瞎子吗?
萧蓉见这少年想带林鹭走,他身上又带着浓烈的杀意,她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她知晓林鹭现在本就状态不佳,若是不能让这少年带走,恐生不测。
萧蓉将武器握在手中,眉目凛然。
祝如疏却没有同她打斗的心思。
他知晓灭灾滑过这女人的脖颈之时,她便只剩下死这一条路。
而林鹭绝对不会希望他将这个女人杀死。
祝如疏脚步微顿,缓缓抬起狭长而无神的双眸,问道。
“你也想将她夺去吗?”
在空**寂静的房中,少年的声音几分空灵。
萧蓉闻言压低眉眼,同他恶声恶气道。
“她本就不属于你。”
少年神色苍白,声音冷下几分。
他咬牙切齿犹如心爱的玩物被夺去的孩童。
“她是我的。”
祝如疏手中握紧的剑又横了上来,他好似真的起了杀心。
想将面前的女人斩于剑下。
风吹着少年眸上的白绸,恍然解开了白绸的尾端,寒风一掀,露出少年苍白惨淡的双眸。
萧蓉一怔,却又觉得眼前少年的容貌有几分说不出的眼熟。
像她的一位故人。
祝如疏身上攀附的少女却伸手钩住了他的指尖。
少年握紧灭灾的手微顿,将剑收了起来,冰冷的指尖往下探,触着她絮乱的经脉,才知她脉象极其不稳,尚有衰弱之势。
若是晚几步,便有可能咽气在此处。
祝如疏甚至能够探到她身体里似乎某种东西在吞噬着她的力量。
萧蓉见着少年突然将剑收起来,心中有些奇怪,她觉得面前的少年似乎要耍什么花样。
萧蓉将剑横在少年脖颈上,她声音颤巍巍。
“放下她。”
少年周身带着极强的压迫力,萧蓉在他进屋之时便知,自己可能没有同他一战的能力,只能成为其刀下亡魂。
可是她不能够眼睁睁看着林鹭陷入险境。
祝如疏笑,又冷声道。
“你也配拦着我。”
“你的身体颤抖成这样。”
他又缓缓开口。
“你也配”
萧蓉听了祝如疏的话后,被激怒了。
她咬牙切齿。
“纵如此,她也不会是你的。”
祝如疏不经意抬眸,身体里的力量缓缓萦绕了出来,像是血色杀气将少年周身紧紧包裹着,他的灭灾剑也是血色的,摇曳过地面之时,震颤刺耳。
“我不杀你。”
剑锋穿过萧蓉的小臂,只一瞬,少年在她眼前消失了。
屋外的风声骤然回响,分明时寒冬天气,少年的房中却四处开着窗户。
祝如疏已然习惯这份刺进骨髓深处的寒凉。
他好似到了什么,停顿下来。
掌心中渐渐铺开一片湿热,随之而来的腥味,气味逐渐弥漫开。
她吐血了。
少女口中陆续呕出的鲜血将少年苍白的衣裳染红。
他停顿了一瞬,将少女放在床榻上,摸着她渐冷的手腕。
祝如疏神色越发冷,他将她放在床榻之上,又去将四面窗户都关上。
他总是搁置在苍白袖口之外的指尖被冻得泛红。
原本从容的脚步却多了几分絮乱,他走向离床最远的窗户,踩着衣摆,猝然跌跪下去,重重摔在地上。
少年抬眸,月色寒风之下,衬着他半趴在地面上,有些佝偻的身影。
他下巴的流畅弧线异样明显,月色中冷若霜寒。
指尖还在轻微颤抖。
少年指尖扣紧旁边的物件缓缓站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去将窗户关上了。
旁人都说他认路极快,现在却连房中的窗台都找不到。
少年行色匆匆,伸出冰冷的双手,将落雪和寒风压在窗沿之外,簌簌的声音犹如还在耳侧回响。
他脑中嗡嗡作响。
踩着胡乱的脚步,他又重新回到床榻前。
少女的血染着他极为爱惜的白裳,他只是静默,却不曾露出任何表示厌恶的声音。
他将袖口拂开,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腕上有几处方才摔在地上擦出来的伤疤。
祝如疏抬眸,牙齿咬上了苍白的手腕,鲜红的热血滚滚而出,顺着少年的手腕往下。
“滴答…滴答……”
滚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气息,少年的影子被月色拖在地面上,他将手腕放下来,唇瓣尽是猩红,热血顺着腕间翻涌而下。
少年置若罔闻,只任由腕间骇人伤口,鲜血淋漓而下。
他的神色肃然,眉间犹如挂着霜雪。
房中鲜血的气息交缠,祝如疏上前,用袖口将少女唇边的鲜血擦拭干净,再将手腕喂在少女唇边。
少女呕着血,意识不清,更无法吞咽。
祝如疏只静默一瞬,他用唇齿将腕间伤口又撕裂了些,吮吸自己的鲜血,倾身喂进了少女口中,掐着她的下巴,让她强行咽下。
祝如疏衣袖上都是血,他已然分不清究竟是他的血,还是少女的血。
他自己的血被渡入少女口中,她的唇瓣上逐渐有了血色,神色也渐渐安稳下来。
祝如疏抬眸,他眉尖压得低低的,喘着粗气,仿若精疲力竭,气血已尽。
他蓦然低头,在黑暗的房间里低低的笑了出声,他笑声沙哑又怪异,鲜血还在顺着指尖淌着。
“哈哈哈哈哈……”
他笑他自己蠢笨,血还未曾喂进她口中之时,他心中本就有几分说不清的忐忑。
若是如此便抽不出身来了。
他猝然收声,眼色之中多了几分狠厉。
那个女人曾经同他说,他身上流淌的血,一半是她的,一半是情魔的。
他就是被改造成了这样的怪物。
女人告诉还是少年的他。
千万别轻易交付出真心,因为旁人会争夺他的血液,食他的骨髓,会将他当做工具。
并且不会真的去爱他。
人只有贪欲是无穷无尽的。
如此多年来祝如疏早已知晓,旁人的血有人自会争夺,而他的血就是垃圾。
他犹如被遗落在角落中的敝屣,浑身上下都是灰尘,先不说是否他会爱上旁人。
只是唯恐,怕是没人愿意将他从地上拾起。
他的母亲,那个女人不是情魔。
他却流淌一半这样的血液,母亲说,若是有人能甘然饮下他的血液。
那便视作该杀。
若非情魔心头之人,饮下其血便会被腐蚀五脏六腑,浑身溃烂而死,若是心头之人,那其喂便犹如甘泉果酒。
情魔之血已全身浇灌,甚至能让人起死回生。
“唔…”
**的少女眉心微蹙,睁开了朦胧的双目,她口中还咽着一口鲜血,不上不下好似要将她噎死。
她看见床前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的衣裳上仿若带着血色的牡丹。
她张了张嘴,想低声唤他。
“祝……”
却被少年咬住了唇瓣。
他将她口中的从胸腔中反胃出来的鲜血尽数卷走。
还狠狠的咬上她的唇角,像是在诉说心中的不忿。
他眉眼压得低低的,神色冰冷,心中却早已翻涌起伏。
少年唇边嫣红,五指近乎扣进血肉中。
他心中有一分毫的犹豫,若是他不这样做,林鹭极有可能会死在这处。
祝如疏在此处有些呆不下去,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再任由腕间鲜血淋漓而下,他抬腿就想往外走。
床榻上的少女却钩住了他的指尖。
她声音沙哑地问了他一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啦。”
少女问的是同萧蓉偷偷见面的事,她早就怀疑萧蓉所言的那双盯着她的“眼睛”的祝如疏。
约莫是太弱,她说话有些发软和费劲,甚至指尖勾住祝如疏的力气微弱,像虚托着他指尖。
祝如疏即便不动,她似乎也会自己从他的袖口上坠落。
祝如疏沉默了一瞬,他开口声音沙哑。
“你骗我。”
她骗他,她是为了同别人见面,才说了谎话匡他,不赴他们二人的约。
他甚至知晓,今日应当是她甚至不舒服之时,从前他便算过,每隔七日,她便会黏糊他一夜。
少年月色之下身影看起来有几分脆弱,他神色苍白冷漠,好似不在意这些。
可是就算他如何漠然,又如何眉眼压低,露出凶狠之相,也总有破绽。
攥紧的指尖扣进血肉中,他抿紧淡色薄唇。
像蜉蝣,游离在天地间,却又无所皈依。
少女微微睁开眼眸,面前虚化的人影才逐渐清晰起来,少年的面容印在她水色的眼眸中,像落入了清澈浅滩。
她费力勾起指尖,将他拽紧了些,勾唇露出一抹脆弱的笑,却不言祝如疏所问。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旁人会背弃你、离开你,但是我不会。”
她声音软了半分,好似脆弱稀碎之物,纵然这样,她还是温声安慰他。
又像在同他撒娇。
“我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