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中不但腐臭难忍, 甚至还有空灵绵长的怨鬼哭声。

那声如此起彼伏, 全然包裹环绕在林鹭耳旁,像是3d环绕效果…还自带颤音。

还有井中簌簌下坠的诡异风声,不知是水还是血滴落在地面之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

林鹭本就不是什么胆大之人,原主这奇特的体质偏偏又容易撞见一些邪门的事儿, 听见一些奇特的声音。

正如同当初在阑珊处看到生魂, 走到长廊上撞进梦魇几乎是一个性质。

四周井壁上都是长年累月在暗处无声生长的、潮湿无比的漆黑壁垢与青苔。

直至坠落底部,林鹭才恍然撞去一个微冷的怀抱中。

她下意识揪着那人苍白的衣角, 抽了抽鼻子。

少女确实没想到,祝如疏会跟着她一起下来, 她以为在此处要自生自灭了。

井中温度并不低,大概是因其四壁不通风, 还贮藏了如此多尸骨又潮湿的缘由, 闭塞的环境中甚至空气燥热无比。

不同于井外那瑟瑟吹刮着的冷风,这宛若两个世界。

祝如疏怀中好似还带着井外新鲜、冷冽的空气, 林鹭受不了这恶臭味,被熏得晕乎乎的, 像被丢进了尸体堆中。

她几乎要把整个脑袋埋进少年干净的衣裳中, 将自己藏起来。

井道狭窄,直至坠落至最底部, 往右边看, 竟罕见的见着几分稀薄的光亮,不过只是一星半点。

林鹭将他抓得很紧,祝如疏像是怀中抱了个缩手缩脚的团子。

少年在黑暗中,睨着半分神色, 轻笑一声。

“去看看究竟是何物想吃你。”

他的言语中含着几分探究意味。

祝如疏总是对这些能打的、半死不活的颇有兴趣。

林鹭哪儿有胆子去看。

少年抬脚踩出去第一步, 又停住了。

眉心皱紧了, 脚下一动似乎踩到了什么粘稠之物,林鹭听见那动静,偏了个头出来。

“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她总不能一直栖息在他的肩头。

“很脏。”祝如疏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脏,确实脏,可是这不他自己也踩在地上的。

林鹭说:“我不怕。”

祝如疏手一松,笑说:“师妹可要想清楚,若我松手,一会儿再生出些变故,我便再懒救你了。”

闻言,在林鹭即将滑落之际,她双手揽住少年的脖颈,脚尖悬挂着。

好似整个人扑在祝如疏身上。

她吓得呼吸乱上几分:“为何?”

“脏。”

到底谁能来治一下祝如疏这变态的洁癖。

“那好吧。”

既然有人非要请她用这个金手指,那她便用了。

井太深,林鹭稚嫩听见上方沈若烟相当微弱的呼喊声传至此处。

“师妹,你们没事吧?”

林鹭捏了个血鸢,不知是否因洞中过于潮湿,血鸢之音无法传至沈若烟那边便灭了,她又试了几次,仍旧无果。

祝如疏道:“传音传不上去的。”

林鹭都不知在这儿试了多少次,祝如疏才说。

少女没好气但是又不敢反抗,小声碎碎念着:“怎么方才不同我说…”

祝如疏心情极好,语气甚至有几分少见的无辜和委屈。

“师妹可是忘记我是个瞎子了。”

林鹭说:“有的人有没有眼睛又有何不同?”

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和笑意:“师妹也可以不要眼睛。”

这话又好似真诚无比。

不过祝如疏这个脑回路确实有点东西,她在夸他,但是这人不知好歹还反过来骂她眼瞎。

林鹭不理会,问:“火折子呢?”

“若是没有火折子我如何同你说邪物在何处。”

此时她和祝如疏没什么不同,只是个瞎子。

除了井底再往里走,能看见方才那几分星星点点的光亮外,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

那光亮是红色的,一闪一闪,颇为诡异。

“此处火折子也点不燃。”

风声从她耳旁过,将祝如疏的声音藏匿几分,他话语中含着几分笑意。

也是哦,血鸢都传不出去,火折子点不燃倒也正常。

不远处的红光在她眼前迅速闪过又逼近,随着一道剑光,林鹭的鼻尖处顿时炸开一阵腥臭的气味。

那气味像是人死了数日后,身体骨血尽数腐烂、发臭的味道。

至眼前,她才知那并非什么红光,是妖物再黑暗中蟾伏的嫣红双眸。

此认知让林鹭毛骨悚然。

这不就说明,方才他们在说话之时,这玩意便一直站在不远处悄无声息地看着他们。

为何祝如疏都不同她说一声。

骤然间,祝如疏手中的火折子被点燃了,井底的场景被照了个透亮。

林鹭微微转动眼眸,同那红着眼眸的鬼怪只有一掌之距离。

白衣黑发全红色瞳孔,那少女模样的鬼怪飘在半空中,同林鹭近乎四目相对。

女鬼被灭灾留下一道从腰至额角的笔直的、深可见骨血的划痕。

血液崩开,顺着女鬼的白衣裳缓缓流淌。

女鬼正顶着一脑门的血,歪着脑袋看她,似乎浑然不知身上痛觉。

林鹭被这一场景吓得条件反射性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洞中一片猩红景象,地上暗红色的血水混着腐烂变质残缺的尸体,有的尸体半张脸未腐烂,还在睁着泡得发肿的五官往她这边看。

这腐臭味原来是从四面八方而来,祝如疏站立之处算得上是洞中唯一干净之处。

洞中好似有无数“人”在盯着他们二人。

森然尸骨、腐烂尸身还有这面前的女鬼,万籁俱寂,林鹭耳边还在回响着那些尸身尖利的哭喊。

喊得她脑袋疼。

林鹭怀疑祝如疏绝对是故意的。

说点不燃火折子,又突然将火折子点亮,离女鬼这么近之时。

少年还佯装看不见,又好似和风细雨柔声问她。

“师妹,可否同我讲讲洞中是何模样。”

旁边的女鬼已经以极快地速度在移动着,同灭灾不停交锋,林鹭被祝如疏抱在怀中,却对他攻击的速率未造成分毫影响,少年游刃有余,灭灾在女鬼身上刻下一道又一道深重的印记。

这女鬼便是陆白羽,原著中说她一身白衣,瞳孔是深红色,因在宫中害了太多人,积怨太深已然从生魂转变成了厉鬼。

无法度化。

在原著中,沈若烟的超度并不管用,只能将其直接除去。

林鹭此时才想起来,她分明之前还说会将陆白羽的生魂带回合欢宗。

祝如疏的剑法凌乱,变化莫测,出手速度也极快,那剑似乎在他掌心中生出了花,而另一只手将林鹭抱得很稳,林鹭在少年怀中,甚至未曾感受到半分晃动。

这场景怎么似曾相识,这人本就这么强吗?

林鹭想起在之前的副本中时,祝如疏似乎也是将她抱在怀中,打起架来游刃有余。

进来以前,她还在担心祝如疏究竟能不能够解决井中之物,还在担心实力悬殊。

看来只是她自己多虑了。

满级果然走到哪里都是最强的。

想到这里林鹭又有些愁,万一以后掉马了,祝如疏将剑掉头对准了她,那她岂不是也一条活路都没有。

陆白羽的实体全然是靠着井中的死物拼凑维持,当祝如疏挥剑掀起杀伐之气时,纵然刀刀入骨,那鲜血的气味也并不好闻,反而带着一股长久以来的腐臭之气。

灭灾出剑速度极快,刀口染着深色污血,祝如疏眉心皱紧几分,林鹭看得相当清楚,他这副模样就像在嫌恶…陆白羽的血…脏。

几招过后,陆白羽身上竟没一处好的,恶臭的污血染红了她拖尾的白裳,周身淋漓,宛若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林鹭拽着祝如疏的袖口,有些急切:“别杀她…”

这见着陆白羽就要被祝如疏杀个魂飞魄散了,少女开口叫停了。

若是杀了陆白羽,那关于缚蝶计划的线索可能会就此断掉,林鹭必须知道杀祝如疏的母亲,建造阑珊处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还有,她答应过萧蓉会尽可能将陆白羽的命保下来。

祝如疏剑微顿,抬眸似乎在“看”林鹭,陆白羽抓住空隙,将爪牙一滑朝着林鹭飞身而去,祝如疏侧身一挡,用肩膀挡了下来。

少年抿紧唇瓣不出声,肩膀被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血流不止,他将口中欲出的污血咽下,笑得几分脆弱,只说。

“师妹想要留命之人太多。”

祝如疏施法用捆妖锁将陆白羽捆住。

林鹭没想到陆白羽会突然攻击她,更没想到祝如疏会挡这么一下。

少年身上的伤口近在咫尺,林鹭嗅着他肩头新鲜血液的气味,却不知为何红了眼眸。

少女难得乖顺,苦着脸同他道歉:“对不起,要不你用灭灾刺我一下吧。”

若是她知晓陆白羽会抓伤祝如疏,她绝对不会突然喊停。

林鹭心中有些复杂,这么一路上算下来,她欠祝如疏的究竟要怎么还?

“我欠了你好多,若是以后还不清怎么办?”

祝如疏闻言一顿,只顺着她的话说。

“是还不清了。” 那便不要还了。

只是后半句他没说出来。

想攻略祝如疏之时,林鹭希望同他剪不断理还乱。

可是林鹭又在想,若是真的剪不断有一天她攻略成功了走后,他又要如何过呢。

她总有一天要回自己的世界,那祝如疏呢?

林鹭又觉得光是这么想,她突然有点心揪着疼。

祝如疏对自己不好,对她也…不好…吧。

自己一个人不知休息,次次受伤了也不知道处理伤口,还总是…欺负她。

二人间的对话没头没尾,就这般不了了之。

祝如疏将被捆着的陆白羽带到井上。

沈若烟见二人捆着妖上来,再看似乎除了祝如疏肩膀之上的血淋淋的伤痕外,其余并无大碍。

“你的伤……”

祝如疏只淡淡的说:“无碍,先解决妖物之事。”

少年失血过多,唇色苍白,从远处看去,好似身影也单薄得摇摇欲坠。

虽如此,沈若烟还是先给祝如疏贴了止血符,暂时控制住,只能缓后再疗伤。

南宫信就司星南捆住,司星南身体极弱,再这风雪中几乎昏厥过去,听到动静才恍惚醒来,看到被捆于地上的陆白羽。

他犹如发狂般拼命想要挣脱束缚往陆白羽身边靠,他双眸发红,含着近乎癫狂的泪。

“母妃……”

他虽说唤的是“母妃”,语气却仿若虔诚、病态的,还含着些畸形的爱意,几乎从他紧随其后的双眸中呼之欲出。

林鹭闻言,看向他,心中一阵恶寒。

原著中便是这样,司星南自小就恋慕着陆白羽。

陆白羽是他父亲,赤桑先帝司星赫的宠妃。

司星南自小体弱,出生卑微,是贱婢之子,被宫中宫人欺压,被兄弟姊妹看不起,只有陆白羽愿意同他说话。

司星赫宠妃无数,既好美人,更是喜新厌旧。

陆白羽进宫之时初初十四,只比司星南大出两岁。

南宫信将司星南拽了回来,打晕在地,实在是怨不得他,司星南那叫唤声真的让人瘆得慌。

捆妖锁会在妖物的神魂上烙下印记,陆白羽被刺激得发狂,嘶声竭力发出无比怪异的吼叫声,沈若烟指尖翻飞,幻化灵力,尝试着进行超度。

虽说林鹭知晓超度没用,但是超度能够让他们知晓陆白羽的过往,这记忆是非常有必要的。

前朝,太和殿中。

“臣妾听闻近日羽妹妹惹得皇上龙颜不悦。何不将羽妹妹…送至那处,让旁人教教羽妹妹如何做女子,又如何侍奉男子。”

女子半跪在皇帝身侧,笑得几分娇媚,眉目间流转着几分别样心思。

她妆容浓颜,却还是能够约莫看出女子这厚重面具之下寡淡如水的容颜。

她心中恨极了。

当今圣上还是皇子之时,她便嫁予他成了侧妃。

谁知几年过去,他成了皇帝,在王府中尚且为侧妃的她,如今却只在妃位。

而陆白羽入宫仅仅一年,凭着那几分狐媚子手段却同她平起平坐。

宫中早有传闻。

陆白羽同那贱婢所出、不受宠的怪胎皇子有染,皇上听闻后,近些时日已有冷落其的趋势。

宫中皆说,羽妃大势已去。

既是如此,她仍然放心不下。

她还是能够察觉到,皇上虽冷落其,却是旁人宫中时,常出神。

皇帝闻言沉吟道:“可若是送去,便会‘脏’了羽儿,朕不愿……”

女子贴心为皇帝轻轻锤着背,香薰缭绕中,好似当真在为其出谋划策,排忧解难。

“若是打点一番,便可只让羽妹妹去吃些教训,不会当真如此对她。”

女子呵气如兰,皇帝早已被她哄得迷了双眼,也有几分赞同。

“若是如此,羽儿当真会学着乖一些?不再忤逆朕?”

“臣妾何曾骗过皇上?”

她又言:“皇上不知,这女子呀,才是最懂女子的。”

“那便按爱妃说的做。”

桃木桌面只上,莲型灯盏被阵阵刺骨寒风吹得忽明忽灭,也吹着床榻之上,女子后背前几日绣下的,还未曾恢复长好的绘花,泛疼、发痒,她神色有些扭曲,想伸手去抓,终究只是忍住了。

灯灭了。

她终于也有了自己的“替死鬼”。

女子凝视着那些男人将绘花绣在陆白羽的胸前,艳冶的花盛开在女子裸-露,苍白的皮肤上。

她确实好好“打点”了一番。

陆白羽的神色麻木,破碎在渐落的风声中,犹如被扒光皮毛的柔软兔子,深深嵌入大红色的床榻上,高高挂起的红幡随着风飘摇着。

来来往往的皆是,戴着面具的“人”。

梦中画面骤然转变。

屋外的寒冬几乎破窗而入。

陆白羽一身白裳,跨坐在她身上,掐着她的脖子,笑眯眯地问道。

“踩着我的尸骨坐上的太后之位如何?”

陆白羽的瞳孔中一片血色,眼中好似掩着无休的恨意,她倾身将太后掐得面色泛青,说不出话来。

日暮西山,摇摇欲坠中,该将这一切都归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