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狭窄的屋子里放了一盏微弱的小灯, 火心飘渺摇曳, 房中只有少女一人。

她迷蒙的双眸中只能看着小台子上那盏灯,房间窄到她想翻个身都尚且艰难。

林鹭甚至在昏沉的意识中想,方才她同祝如疏两个人是如何一起呆在这闭塞的空间中的。

在陌生环境中,她不太适应, 便坐起来摸黑踩到冰冷的地面, 穿上柔软的云履,将矮小的门打开了出去。

眼睛刚接触到外面的光亮, 让她的双眸更是不适应。

少女刚一脚跨出去就踢着地面上挡路的腿。

她再顺着那银边包裹的鞋履,往上看到少年被靴子包裹着的, 紧实有力的小腿,还有白裳的一角。

林鹭大概是知道她一抬脚就踢到正好在路边上坐着的祖宗了。

少年就坐在门边, 手中抱着灭灾, 在林鹭抬眼之时,他也正好“看”了过来, 像是视觉碰撞下的四目相对,实际上少年看不见。

林鹭觉完全清醒, 她低眼看着少年腿边放着的, 小脸苦哈哈的青萝化作的千机鸟。

以往青萝还能同灭灾还能叫嚣,祝如疏在旁边她却不敢了。

祝如疏是将灭灾抱在怀中的, 她同灭灾虽然在她的界定范围内是熟的, 但是少年在,她也不敢贸然靠近。

只能哭唧唧蹲在旁边,做一只呆若木鸡的小鸟。

再看见推门出来的少女,青萝像是看到了救星, 煽动羽翼飞到林鹭手边, 咬着她的袖口, 小模样委委屈屈的。

少女藏在袖口中的手,轻轻拍了拍青萝的翅膀,跟这一剑一人两个大魔头呆在一起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林鹭再抬手触了触脖颈后的淤青处,不知为何却已经不痛了。

似乎伤好了,但环绕在她脖颈处的淤青却没有消失,林鹭将领口往上拉了拉。

这是某个神经病留下的痕迹,他分明能够把她的伤治好,却不愿意抹去痕迹。

这么一种做法,除了变态还会是什么呢?

林鹭细数了一下,来此处两日左右。

祝如疏在山崖之上想将她推下来,在女像面前想将她掐死,方才也是想将她掐死。

这么一来二去,短短两日,林鹭差点命丧于他手数次。

只能说,反派男二,狗都不攻略!

大魔头虽说看不见,却还是抬起头,好似在盯着她看。

林鹭不自在。

想用点什么将方才她不小心踢到的少年的腿,搪塞过去。

少女尬笑两声,正想开口。

“师妹早。”

神经病倒是先同她笑吟吟地打着招呼。

只是怎么就一觉睡到早上了?

林鹭见少年不同她计较,也不提这事儿了,顺道回了个笑脸。

“祝师兄早啊。”

他如此正常,才是最不正常的。

少女紧蹙眉心,她百思不得其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祝如疏整掉马的。

莫名奇妙掐着她脖子,问她究竟是谁。

林鹭突然想起,她曾问系统,是否原主同祝如疏从前就认识。

系统的回答是。

完了。

那为何这么久,他才将这件事拆穿出来?

还是说先前祝如疏也不确定,如今掐着她脖子的那一刻又确定下来,她不是原主本人了。

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将他掐死。

这一套行径下来只能用“莫名其妙”和“看不懂”来解释。

“师兄昨夜的话是何意?”

少女装作不懂问他。

祝如疏晃着手腕处的蝴蝶,似乎心情很好,闻言却手上动作一顿,她原以为得不到答案,少年却含笑问了她一个致命的问题。

“小师妹难道不知芸娘是你母亲?”

哦芸娘是她母亲…

芸娘是原主的母亲!

林鹭迅速回想了一下细节。

恍然大悟,原来当初一见面觉得芸娘熟悉,是因为芸娘长得像她“自己”这张脸!

也就是原主的脸。

那么芸娘就有可能是原主的母亲。

再者,祝如疏的母亲绾娘提到过芸娘有一个女儿。

在梦境之中,绾娘还说。

“往日里就是见着芸娘的女儿,都会害怕的抓紧我的裙摆。”

也就是说,祝如疏跟原主儿时便认识。

甚至结合她在走廊上的幻境中看见“林鹭”想要去扶起摔倒的祝如疏,却被少年凶狠拒绝下。

意思就是,原主年幼时生活在阑珊处,祝如疏儿时也生活在此,二人甚至极有可能是儿时相熟的玩伴。

林鹭觉得自己一脚踩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里。

被原著作者挖坑埋起来了。

林鹭欲哭无泪,掉马总是来得这么快。

此时此刻,她甚至有种自己在祝如疏面前裸-奔的感觉。

少女神色僵硬,扭头看向神色尚且悠然的少年她心里慌了。

这辈子,就是祝如疏掐着她脖子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么慌过。

他分明一路上都在怀疑她,却始终没有动手,他究竟想在她身上得到些什么呢,林鹭不知道。

“我自然知道。”

林鹭强撑着,开口回答。

她知道个屁。

“你不知道。”

“我知道。”林鹭硬着头皮,但心中没底。

她除了硬撑着这么说,还能怎么办?

少年笑了出声,他这有点小聪明的师妹确实还是笨了些。

若是旁人将他的秘密宣之于口,他定会将那人手刃。

祝如疏嗤笑一声,在这无比寂静了房间之中显得格外突出。

他忘了,他这个小师妹根本杀不了他。

他第一次在悬崖边想将她推下去,是为了试她究竟会不会武。

第二次他想试试她究竟知不知道他的过往,在屋外的长廊她却说在幻境之中见到了自己。

他这聪慧的小师妹呀,当真是浑身上下真真是百疏一密。

她不知,屋外的绯色长廊映衬出的幻境只能是那人和身边人的过往接触。

祝如疏既觉得她就是那个人,却又觉得她不是那个人。

所以最终他将人引入过往他在此处苟且偷生的小笼子中,掐住她的脖颈,逼迫她说出其中因果。

祝如疏想起那场面,他手撑着膝盖,捂嘴笑。

少年将漂亮的蝴蝶骨勾勒出来,随着他笑的频率,蝴蝶骨翩然若舞。

林鹭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夸张,空旷的房间里几乎都充斥着少年状若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可怕,谁懂。

林鹭站在原地,深觉自己脚抬不动了。

祝如疏忆起在那小笼子里,少女在他怀中抖成了筛子。

声音颤抖带着哭腔,被掐住的脖颈,脉搏贴着他指尖“砰砰砰”跳动着,似乎下一刻他指尖一动,鲜血就会喷涌而出。

祝如疏心中似乎安心了些。

他儿时在这个小笼子中抓紧母亲赠与他的小团,那灵宠会围着少年啾啾叫。

这是在阑珊处中,是祝如疏唯一拥有的东西,故而他很珍视它。

只可惜小团是母亲的灵力化作的,母亲死的那日,小团也成了死物。

化成了阑珊处随处可见的灰烬。

他少年时似乎总是被剥夺,被剥夺被爱的权利,被剥离感官,被剥离最爱之物。

只是。

多数时候他却并不会因离去而悲痛欲绝。

祝如疏也很难去形容这种感觉。

拥有之时他是爱的,失去之时也只是一瞬的怅然若失。

他自小便知道,自己似乎比旁人少了几分对万事万物的感官。

更是少了几分对情绪的认知。

少年的憎恶喜怒,都随着阑珊处被长久的埋葬。

可是他偏偏又觉得怀中的这个少女并非旁人的,只是他一个人的。

尤其是祝如疏将她拥入怀中之时,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从内而外发散的战栗感。

在狭窄的房间中,他似乎回到了少年时的“笼子”里。

怀中拥着的。

是他爱不释手之物。

世间皆有因果循环,他从前不信,直知在此失去的,被怀中的温热填充之时。

祝如疏抚上少女的脸颊。

他道。

“师妹说什么便是什么。”

林鹭从房中出来,便立刻去找了芸娘。

过往之事,除了祝如疏应当只有芸娘才最是清楚。

只是林鹭有些怕,她的伪装始终是拙劣的,尤其是在原主的母亲面前。

这个女人应当是最了解原主的人,说不定她“换了芯子”的事,芸娘早已得知,只是不曾揭穿她罢了。

最初她并没有抱着芸娘会是原主母亲的想法来同她交流,不知是不是自己也在芸娘面前露了马脚。

林鹭急匆匆地脚步微微停顿。

芸娘曾言来自落亭一脉,又是原主母亲,落亭向来女子为尊,生子皆同母姓,那么自然…芸娘也姓林。

原著说过,落亭一族势力最为强大地当属林氏,此一脉人掌权落亭,那么原主极有可能是落亭林氏一族的人。

林鹭越想越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

因为她不知道芸娘是原主的母亲,所以被认出来也并不意外。

只是明明祝如疏都认得她,为何还会看着她在自己身边像小丑一般跳来跳去呢。

她找芸娘的另一个原因是,想问清楚关于祝如疏当年的事。

生魂们几乎都在沈若烟房中七嘴八舌议论着成亲之事,而他们原本呆着的屋子里,几乎只剩着芸娘一人。

见林鹭来,芸娘抬眸看着她,露出一个脆弱的笑。

“我早知你会来寻我。”

芸娘跪坐在地上,她的脊梁挺得直直的,敛了笑容。

林鹭长了一张同她酷似的脸,少女细看才发现,芸娘的脸有些肉,长相也同原主这般不显年纪,更是偏向于不显年纪的少女长相。

只是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簇中,却染着常年浇灌的媚气。

何其讽刺,落亭分明以女子为尊,但她偏偏被迫落于此处,再难得拾起往日的风光。

芸娘隔着虚妄抚上林鹭的脸颊。

“可是他告诉你的?”

林鹭知道她说的是祝如疏,便嗯了一声,点头应下。

“不记得才是最好的,小鹭。”

芸娘拂过林鹭的额角的碎发,恍若真的带起一阵风。

她说的却是。

“若是那些人太痛苦了,就给他们一个痛快吧,小鹭,娘知道你是个心善的人,可是救不了的…终究是救不了。”

芸娘的眼中染着哀色,林鹭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的,合欢宗阑珊处里的事,可能是萧蓉?又或者说是其他人。

“萧蓉总是同我说,你狠不下心来,分明恶名在外,却偏偏又善良极了。”

林鹭能确定是萧蓉说的了,只是她不知二人是如何见上面的。

“我没关系的…娘。”

林鹭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小声又僵硬唤上一声“娘”。

听到面前少女的这一声娘,芸娘眼中含着泪,她却摇摇头说。

“我知道你不是她,她恨我恨得紧,也始终不愿唤我一声娘。”

“她每日都在喝药,那哪里是什么大补的药,萧蓉都是骗我的,那分明就是慢性毒药…小鹭她早就不想活的,整日都梦到那样恐怖的场景,她一定日日…夜夜都在恨我…”

原来她穿过来,原主的死因竟然是…自杀?

初见之时,林鹭便觉得芸娘虽被困于此处,却是有气节的女子。

她此时却双眸坠着血泪,深吸一口气,同林鹭说。

“阑珊处出来的每个女子都是这样的命运。”

“这是躲不掉的。”

林鹭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一个失去了女儿的母亲,同一个占用了女儿身体的人诉说。

芸娘哭够了,便擦了眼泪问林鹭想知道些什么。

林鹭不知如何开口询问,芸娘看着她手腕上的冰裂瓷镯却将她想问的了然了个大概。

“你是想问阿疏的事是吗?”

林鹭经过被祝如疏抓着这个称谓欺负后,她对“阿疏”二字异常敏感。

看来是祝如疏哄她,不只是他母亲才会唤他阿疏。

“阿疏是缚蝶计划中的[药]。”

这个词林鹭听到了第二次,第一次是在少年在长廊上被踩断指骨的幻境中。

“他的生母是绾娘,阿疏生下来便带着奇异的香气,又是个男孩,他自然也就成了[药]的不二人选。”

林鹭问:“药是什么?”

“药,是缚蝶计划的中心人物。蝶的作用是通过跟修仙之人交-合,使其功力大增。

“而药,就是蝶更上层的人,[药]炼成之后,同蝶交-欢,能够诞下更强劲的[苗蝶],而苗蝶成长以后,又会称为新的蝶。”

那么这意思便是,药和蝶就是初代的…生-殖工具,他们要蝶和药结合,无休止诞下苗蝶称为新的蝶,这样就有无穷无尽的蝶供那些贪婪之人享乐。

芸娘又言。

“但是[药]炼造的成功概率极低。”

她语气漠然又讽刺。

“将人变成怪物,本就是逆天而为。”

“这阑珊处之中的少年几乎被炼了个遍,现在存活下来的,除了阿疏以外,还有慕容氏的幼子慕容晓,只不过阿疏是半成品,而慕容晓是失败品,并未投入使用。”

芸娘又道。

“成为药的第一步就是要成为[情魔],而阿疏只完成了这第一步。”

“情魔是极为难见的妖种,噬情与欲而生,成为情魔会对情-欲之事无限渴求,这样的人最是适合成为[药]。”

“只是将普通人改造成情魔那般,难上加难。”

“那祝如疏的双眼是因为改造而瞎的吗?”

“是的。”

“那药的毒性极强,几乎没有少年能够扛得住,偏生只有祝如疏成功了,他付出的代价是瞎了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