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如疏稳稳地将林鹭抱在怀中, 抬脚趟过地面上破碎的针雨, 身后那扇藏着生魂的门渐渐合拢,只留了一条狭长的缝隙。

少女在祝如疏怀中不经感叹,满级男二这个金手指确实好用啊,只要是祝如疏本人不犯神经病, 不想着要杀她的话, 完全就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

无论走哪儿,只要带着都能够保她不死。

前提是祝如疏乐意去保她。

这种靠着他人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但是谁能拒绝躺平呢。

虽说同祝如疏贴贴,强行攻略之时的确痛苦, 但是原本九死一生的关卡能够轻易跨过去时,不得不说, 感觉换卡boss难度同祝如疏压根不是同一个梯度。

跨级别碾压, 他也是真的强。

林鹭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再怎么说都应该多跟祝如疏贴贴才行, 抱紧这金手指才能活得久一点,也不用受这么多苦。

若是祝如疏铁石心肠些, 她估计自己早就死在魇鹩环境之中了。

而方才那处也是, 再加上林鹭觉得自己本就不够聪明谨慎,没有祝如疏, 她说不定早就被不知什么妖魔鬼怪害死了。

这么一想, 似乎眼前的少年也没这么可怕了。

少女看祝如疏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崇拜式的虔诚,好似眼冒金星,看见了救世主一般。

是思及此处,她不免又搂紧了些, 祝如疏脚下一顿, 撵过地面上破碎的针尖, 声音细微,少女突然靠近了些,倒是让他微微一怔。

像是被春桃的枝桠攀附而上,那枝桠缠着他,桃面圆润又泛着微淡的粉色,少女圆鼓鼓的脸颊几乎要靠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祝如疏本就体质偏寒,腾腾热气下更是像怀中拥了一团热烈的焰火。

煮熟的桃儿。

糜烂而馨香扑鼻。

少年眸中色泽微暗,心中甚至产生了想要一口咬下去的想法。

他那张甚至比女子还貌美的苍白脸庞上,呈现出了一种异样的病态,祝如疏微卷舌尖,舔舐过那两颗尖利的犬牙。

无声按捺着心头逐渐生长、几欲压不住的野兽。

眼底泛起的红渐渐消弭,他勾唇笑了出声,眼眸中衬着少女清丽的身影。

少年的眼眸弯成少见的月牙,只一睁一闭间,像是将少女的虚影吞了进去。

关着生魂们的屋子留了一条缝。

生魂们还在七嘴八舌聊天,他们多数意识不清醒,弥留太久记忆混沌,日复一日聊着重复又枯燥无趣的话题。

芸娘缩在角落处,抬起一双漂亮的眸子,她的眼睛好看却不像旁人般神采奕奕,比起方才同林鹭说话之时,显得灰暗上许多。

她的眼神一直困顿在门外二人身上。

多数之时却更像在看林鹭。

看着两人渐然走远,她缩在角落里将双臂用力抱紧,仍然是神色木然,还有眼尾稍起的倦怠之意。

芸娘再垂眸,从屋内的缺口处望了望外面的世界。

人间二月,天寒地冻,雪落鹅绒,纷纷如絮,她有多久没看过下雪呢?

芸娘将自己又抱得紧了些。

她好似在安慰自己,话语在这十年之间重复了数千次。

她哆嗦着,抬起纤细的十指,用赤色蔻丹遮住了那通往外面世界的洞口,她呆愣,又小声喃喃。

“快了…快到头了…”

落梅枝头压着雪,越堆越厚,难免有些秘密会被掩藏在纷飞大雪中,难以露出事故真正的原委,只有他们这些真正徘徊在苦难中的人才明了。

芸娘本是落亭一氏嫡亲长女,造化弄人,遭人构害,纵然身份尊贵,却也偏生落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

如今就连想见见间屋外檐上的雪,也是一种奢侈。

她想起尚在闺阁中时,在落亭的梅园子里看着枝头压着苍白的雪、看落梅沉艳、看日升月沉。

她双眼迷蒙,似乎在混沌之中真的隔着岁月年华看到了当年的景象,还有周围的亲亲姊妹们。

那时…他们都还活着。

娇俏稚嫩的少女面容神色各异,那生动的神色,多是见着雪压枝头的欣喜和惊叹。

雪点子堆在少女们瑰丽的裙褶上,他们冻得柔嫩的指尖通红,却也学着芸娘所言,将雪点子团成球,朝着对方丢去。

芸娘说,这便是“打雪仗”。

头顶是纷纷扬的落梅点子,园中皆是少女们的嬉戏声。

芸娘微敛眉眼,靠在墙边,眼角似有泪珠儿滑落。

她好似还在闭眸想着那美好的场景,唇边又复勾起一抹柔弱易碎的笑。

“那时候真好…”

这是她来这世界的第十年,她是穿书人,只是不像旁人有任务,有系统,她踩不到任何前人的步子,也没人为她指路,只是在另一个世界生命终结之时,来到了此处。

她来之初也曾意气风发,满心欢喜以为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改变世界,谁知,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

芸娘闭上双眼,她只是明白了,并非所有人都能成为故事中意气风发的主角。

她深陷泥潭之时,也曾挣扎过。

无论如何,有些事不是她能够决定的,能走到此处也几乎是到了她的极限。

这是她来这世界的第十年。

她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时日无多,即将尽入生命的倒计时。

也在此处见到了最想见到的人。

林鹭和祝如疏二人站在将男女主卷进去的房门前,少女耳朵凑近了房门,却听不见一点声响,里面似乎静得出奇。

林鹭甚至怀疑里面是不是没有人,或者说男女主已经遭遇不测了。

少女摇了摇头,这种想法未免太晦气了。

也应当不会。

再怎么说,作为男女主也不会如此快就领饭盒了。

林鹭又凑到祝如疏眼皮子底下问他。

“师兄知道这个清露吗?”

祝如疏点头,薄唇微启。

“自然知道知晓,只是我儿时在此处,她还未曾疯。”

祝如疏又轻笑一说,却觉得此话讽刺至极。

“小师妹,可若说疯,谁又比得上阑珊处里的人疯呢?”

林鹭心中一动,别人她或许不知道,她知道祝如疏确实也挺疯的。

少年看向她的神色温吞,眉目更是细软如水,祝如疏柔情之时,看起来却并非真的温柔。

他虽是好看的,只是肤色过于苍白,看起来有些扭曲和不和谐,就是这幅模样越发让林鹭不免心头发怵。

少女咽了咽口水,定睛看着面前这个一提起阑珊处相关就即将进入暴走模式的神经病,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她根本就不怕祝如疏。

反正祝如疏一直都是这副神经病样子嘛。

有什么好怕的。

林鹭不停给自己做思想工作,不停ppt自己。

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恐惧。

少女点头,又开口接上祝如疏的话。

“确实。”

关于阑珊处里神经病多的说辞,她深表赞同。

那扇门林鹭如何都推不开

而祝如疏的方法向来粗暴,他灭灾一横,强制将门破开了。

那门直接被少年从中间削成两半,“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这动静吓得林鹭一抖,往后退了一大步。

少女看呆了。

说实话,他那副不言不语的模样,再加上灭灾这么一滑,不像在削门,倒像是在削什么烂菜叶子,轻巧得紧。

是有些帅的。

破开之后二人见着里面的困顿场景。

房间一片暗红,此处甚至比其他房间黑上几分,约莫是没有窗户的原因,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血色大笼子,凭着不太好的光线,林鹭看到四面墙壁上贴着泛白褪色的符纸。

还有她一抬脚,险些踩到脚边横着的森然白骨,吓得差点滑倒在地上。

被祝如疏眼疾手快捞了起来。

少年温声提醒她。

“小心。”

房中四处摆放着色泽相近的物件,林鹭结合了芸娘的说辞,也知大抵都是红色。

虽堆叠得无比混乱,却多了几分奇妙又诡异的和谐感。

坐在屋子正中央的身材窈窕的红衣女子,正在为少女梳洗打扮,而少年也正端坐在旁边。

他们周遭围着许多破碎尸骨,像围成了一个少见的阵法,尸骨中间少女面容娇丽,嘴唇嫣红,她凤冠霞帔,神色空洞,随女子摆弄。

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沈若烟。

旁边坐着的少年是南宫信。

林鹭看着二人这幅乖顺的模样,便知定是被控制住了。

这地方也太邪门了,怎么总是出怪事。

前有祝如疏频频失控,后有男女主角任由他人摆布。

纵然他们是劈开门进来的,红衣女子也未曾将丝毫神色分给二人。

她那样专注,似乎当真是至亲之人要成亲了。

二人抬轻了步子,缓步靠近。

屋子中甚至是装饰成了成亲的婚房模样。

按理说原本应当是万分喜庆的场景,此处的场景看起来却相当诡异,林鹭从身后看着那女子的指尖血色蔻丹,指甲尖利无比,她不停晃动,似乎下一刻便要捅进沈若烟的脖颈。

女子替沈若烟梳妆的动作温吞。

林鹭走到身侧,她观南宫信神色,他眼周泛着青,却有被附体控制之势。

而沈若烟则是双手被绳子绑在身后,跪坐在屋子的正中心,脸色木然,双眸空洞,那红衣女子为她描眉画眼,看上去倒像是极致温柔。

若非林鹭知道其中缘由,说不定会以为清露是沈若烟的母亲,正为她婚前梳妆。

沈若烟身上穿着的那间嫁衣颜色沉沉,像是经年累月放在角落中积灰的,四角皆被揉得皱皱巴巴。

女子似乎是不满她同祝如疏打破了平静。

手中的描眉笔被她握紧折断,她抬眸,狭长的丹凤眼虽动人,却看起来颇为不悦。

她只抬眼一瞬,懒于搭理,侧目抬手又从梳妆台之上的木盒里取出一只眉笔,敛起袖口,又继续贴上沈若烟姣好的面容画了起来。

沈若烟像任她摆布的玩偶。

“清露姐姐…”

林鹭尝试轻轻唤着清露的名讳。

原本已然垂眸的清露又迅速抬起凤眸,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下一刻。

不知何处而来的鞭子朝着林鹭抽打过来,林鹭身手敏捷亮出青萝,格挡住了鞭子,使之抽了回去,将清露摔了个踉跄。

房中不仅是旁人,就连林鹭自己都没想到她会反应如此之快。

清露一个翻身已然站了起来,手中握着方才抽过来的鞭子。

此时林鹭当真能看出来,她十分厌恶旁人打扰。

林鹭自己半分武力值没有,能格挡住全靠原主的条件反射。

清露赤脚踩过地面上的尸骨,步步逼近。

她神色不悦,双目漆黑空洞将林鹭死死盯着。

“讨厌……妨碍吾之人……必…杀之。”

女子手中的银鞭往地上一抽,激起飞扬的尘土,视野之中混沌起来,林鹭心中慌的不是一星半点。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娘的,她不会打架啊!

林鹭听着脚步声,节节后退。

【宿主,您的战斗值其实可以应对这种程度的boss。】

林鹭欲哭无泪。

【可是我看着那鞭子腿就软了,怎么办啊!】

系统静默,似乎对她无语了。

她听着鞭子抽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响,似乎下一刻就要抽到自己身上了。

一道影子闪了过去。

祝如疏以极快的速度移到清露身边,掐着脖子,随着一身巨响,灰尘中见着少年的虚影,他毫不留情将其砸在地面上。

灭灾所到之处,更是一片狼藉。

枯骨铺成的阵法被毁了一大半。

少年目色冷漠,他吞吐着字句,杀意逼近,用只有清露才能听得见的声音似乎无比傲慢地问她。

“你想伤她?”

阵法被销毁,男女主自然也就不受意识的控制。

林鹭得了这空隙,火速跑不过将沈若烟手上的绳子解开了。

少女担忧地将她扶起来,问。

“师姐师姐,你还好吗?”

沈若烟才恢复意识,虽面色苍白了些,却摇了摇头。

她没什么大碍,也不知怎的便失去了意识。

再垂眸看着这一身大红嫁衣,更觉奇怪了。

南宫信也清醒了。

他晃悠着站起来,正好见着祝如疏掐着清露的脖颈,少年神色淡然,却泛着少见的冷意。

祝如疏冷着神色起身,他根本就未曾将清露放在眼中。

少年此番不杀只是因为他的小师妹曾嘱咐他。

杀不得。

谁知他刚一起身,身后的清露便起身将手中的鞭子又挥了过来。

祝如疏虽眼瞎,其余的感官却是异于常人的敏捷,转身一躲,灭灾朝着清露的方向刺了过去。

谁知南宫信挡了上来,停在清露面前,双手将其护住,灭灾堪堪指过他的下巴。

祝如疏抬眸,神色不耐。

这是在场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

南宫信抬起压低的双眸,似乎有话要说。

他咬紧下唇,挡在神色茫然的清露面前,少年深吸一口气才说。

“不要杀她,她…”

南宫信好似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将心头的秘密吐露出来。

“她是我母亲。”

林鹭愣了,沈若烟在一旁听到也面色惨白,她虽穿着一身大红的嫁衣,唇瓣也被染得嫣红,却掩盖不了身上的伤痕和倦怠神色。

听到南宫信的话以后,她抬眸同祝如疏说。

“剑放下吧,别伤了她。”

祝如疏停下剑。

两步走到林鹭身边,垂眸却抓住了少女的手腕,神色虽像在看她,却又看不见她。

就这么片刻的停顿,林鹭这才懂,祝如疏是在询问她。

是杀,还是不杀。

少年似乎在等她的回答,抓着她的手也一刻都没松懈。

林鹭头皮发麻,磕磕巴巴,有些不熟练道。

“放下剑…”

祝如疏这才好似心满意足将她松开,把灭灾收进剑鞘,侧身站在旁边。

清露是生魂,她同其他生魂一样,丢失了许多过往的记忆,却又不同,她记得她需护着阑珊处,将闯入其中的人都杀尽。

她全然不记得是谁嘱咐的,她只知道,必须要这么做。

清露在南宫信身后却并不安分,鞭子抽到南宫信身上,将其抽得踉跄。

沈若烟出声道。

“需要超度才行。”

祝如疏闻言微微颔首。

“嗯。”

祝如疏将清露用术法捆了起来,丢到沈若烟脚边让她超度。

沈若烟指尖翻飞,闭眼口中念着诀。

见到了清露的过往之镜。

清露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她还没看到儿子成亲便死在了阑珊处。

因执念太深,所以每当有人进房中,清露便会让两人成亲,若是只有一个人进去,那就只剩下一堆尸骨。

清露虽说名字听起来温润如水,但却是个烈性子的女子。

她被哄骗成了南宫氏宗主的通房小妾。

纵然生在青楼之中,清露始终不甘为人妾,谁知他哄她,说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谁知这只是一场恍然大梦,清露不认输便次次偷偷逃跑,又被抓回来。

夫家人用药、用捆、用打稍加手段折磨便让她乖乖伏就。

丈夫说她挥鞭的样子很美,奈何最终那些鞭子被让人挥到了她自己身上。

日子始终看不到尽头

丈夫不打她之时,是因为她怀上了孩子。

大抵是在深宅里困久了,她的翅膀被折断,也并不再向往外面的世界。

而是日日想着丈夫何时再来看她呢。

清露变得温柔如水,不再像从前那般浑身都是棱角。

她孕期之时,丈夫对她出奇的好,时常来看她也不打她了。

有时清露摸摸肚子,还是会觉得恍惚,丈夫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呢,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在梦中。

清露的孩子出生在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雪夜中,被神棍掐指一算只言“灾星降世,多携之灾祸”,而被视作不详。

满身伤痕的清露,连带着襁褓中的婴儿被赶到破旧的偏院中。

再后来,她被送到了阑珊处,成了这里的「蝶。」

说起来可笑至极,她被孩子捆绑,孩子也成了她心中的念想。

更是成了她在阑珊处苟活如此之久的精神支柱。

她恨那个男人,理应连着他的孩子一起恨。

她却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