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姜雨站在一旁, 冷眼看着沈若烟这副双眸空洞, 世界观崩塌的模样。
她反而觉得可悲。
是不是像自己这样尽早清醒过来才算是最好的。
林鹭看上去更少女,若说是爱哭一些,那也没有任何问。
偏偏沈若烟这般时刻都冷着脸的冷艳女子落了泪,她绝色的容颜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神色空洞些, 看上去模样脆弱,她没哭出声, 只落泪。
眼泪顺着少女的脸庞缓缓往下滑,她的身姿是如此纤细, 却常常将所有东西抗在自己身上,总是让旁人误以为, 她虽事女子但却并不像其他女子那般多愁善感。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忽视了, 她年纪尚轻,也会手足无措, 也会落下眼泪的事。
南宫信见此更是心如刀割,他将少女当着旁人的面抱入怀中, 沈若烟挣脱却没挣开少年温热的怀抱。
沈若烟还在固执又无力的说。
“我不信…”
慕容姜雨眉间微蹙。
“沈仙师说不信, 心中就当真不信了吗?”
她话语中含着嘲弄。
南宫信轻拍着自家师姐的背,威胁般凝视着慕容姜雨, 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又何苦一直在他人在伤口处撒盐, 他知道沈若烟不会是不明事理之人,只是需要时间去消化。
他知道,那样璀璨动人的师姐,不会在这种地方倒下。
—
所有人当中, 只有祝如疏没有任何反应, 他仍然抱着剑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旁边。
少年脊梁直笔, 青丝高束,还溜了些发丝披在身后,同一袭白衣如水般,盈着头顶高台空**的口子中淬冷的月色,他悠然,缓缓摇晃着手腕。
那如蝶翼般的红纱手链在少年苍白的手腕上翩翩起舞,在月光的阴影处翩跹着。
眼前的场景,男女主的无措模样,让林鹭先想起来第一天到这里的时候,那血淋淋的场景,南宫府上下一个活口没留下,还有一旁正巧“偶然”路过的祝如疏。
再看少年那副摇着蝴蝶玩儿的模样,对于所有人说的话似乎置若罔闻,也未曾有丝毫惊讶。
那模样,像是将所有事都放在身外的过路人。
越是这般,便越可疑。
她抓住祝如疏那只轻微摇晃的苍白手腕,笑吟吟问着。
“为何师兄比我编得更是好看些?”
祝如疏冰冷的手腕被少女抓在手心中,他抬眸似乎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少年露出一个天真又软和的璀璨笑容,话音也是柔软的。
似乎被她夸了是什么绝世好事一般。
“我可以给师妹也编一个。”
他的手腕在少女手中,轻轻摇晃。
那蝴蝶似乎又煽动了赤色的羽翼。
林鹭笑道:“好。”
最近祝如疏的态度又让她觉得怪怪的,却说不上哪里怪。
—
林鹭在原主模糊的记忆中没有搜寻到关于那日灭门的事。
是他吗?
林鹭死死盯着面前的祝如疏。
她并不觉得祝如疏有何理由杀南宫信全家。
以及,那原主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林鹭这么一想,鬼使神差凑近了些问祝如疏。
“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
林鹭总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少年闻言,头微微下倾,少女的气息就在他的耳边带着些若有若无的蜜桃香,他听完林鹭的问题后,却回了少女一个颇为莫名其妙的问题。
“师妹可是吃桃了?”
林鹭有些奇怪,却也答:“没有啊。”
祝如疏脑回路清奇一些,这也不是一两次的事了。
她又问。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了?”
祝如疏这才点了点头回答她。
“也不全知道。”
听到祝如疏这话,还有他这副丝毫不惊讶的模样,林鹭大概能猜到,估计道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祝如疏应当都知道。
少女不敢想在原作中祝如疏究竟是站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审视着主角们的路。
他所知道的东西近乎偏向于上帝视角。
是因为他们都是缚蝶计划参与者的后人吗?
祝如疏此人就不是个惩奸除恶的性格,更别说这“覆蝶”计划几乎同他毫无关系。
林鹭一顿,究竟有无关系她现在还尚未可知,毕竟在探寻祝如疏过往的梦境之中,他母亲是何种身份还并未解开。
慕容姜雨不再提及沈知节之事只道。
“仙师们不是要寻弯月村旧址吗?若是不信,全然可以去那边看看,弯月村从前是何种模样…”
祝如疏微微蹙眉,旁边的少女感觉的他神色的细微变化便问。
“怎么了?”
一般他这副表情,不就说明有大事要发生。
“有人过来了。”
南宫信闻言面色也相当凝重。
现下三个人重伤,祝如疏也有伤在身,若是再不走…后果不堪设想。
林鹭见着这场景,也了然若是不走就要死在这里,她原本想拉着慕容姜雨一起走,谁知刚从祝如疏身边迈出去,便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这才知她自己也要到体力的临界点了。
祝如疏自然而然将少女抱在怀中。
林鹭咬牙同面前的慕容姜雨道。
“慕容姑娘,跟我们一起去吧。“
慕容姜雨闻言一顿,随既摇了摇头,她隔着一条岁月长河,看着林鹭像是见到了她年少时期许了很久都从未出现过的救赎。
她决然,独自咽下苦水,也毅然转身。
慕容姜雨没办法从这里踏出去,她的身体和灵魂一同被囚禁在庭院中。
她的身与心死在那日,至此之后,她的灵魂长眠地底,余下的那部分身心却永远鲜活在日出时的悖面。
慕容姜雨的血快流尽了。
她费力抬脚走上高台,步伐已经不像方才那般傲慢,不仅仅是她自己刺进小腹的那两刀,还有经年累月刺进她身体的毒针。
她纵然当年风光恣意,曾是比武大赛的第二,名声大噪又如何,谁也不知她这娇美的容颜下,身体和心脏是如何慢慢腐败的。
慕容姜雨将头上的发簪拔了下来,纤细的手腕穿过笼子,将簪子插进锁中旋转,笼子被打开了。
里面的少年听着开锁的声音却一顿,他躲在笼子的角落处,甚至又往里面缩了缩。
像是突然失去了家那般,再抬起澄澈的眸茫然地看着慕容姜雨。
用着他为数不多地思考能力费力地思索着。
慕容姜雨指尖拂过少年如瀑的长发,终是落了泪。
她想起了她母亲,江钰。
她幼时曾为母亲梳发,那木梳子划过母亲细软的发梢,她那时青丝初初齐肩。
“娘亲,我什么时候头发能这么长呀。“
“等小雨长大啦,就有娘亲这么长啦。“
慕容姜雨擦去欲落得泪珠,声音哽咽。
“晓晓已经长这般高了。“
像是在做着最后的告别。
林鹭觉得或许这幅温润如水的模样,才是慕容姜雨最使然的性格。
可是终是在淤泥之中长大的人,又怎么会真的分毫淤泥都不沾染呢。
那才知,话折子中都是骗人的。
慕容晓不明所以的低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女人,爪子却怎么都伸不出来,他颤抖着双唇发出一个声音。
“姐…姐…”
慕容姜雨一脸不可置信,眼泪顺着脸庞躺,她的睫毛微颤。
“晓晓,你…你记得姐姐了?”
慕容晓却又像没听见那般,手足无措地垂下了头。
慕容姜雨也不气恼,她伸手按下笼子旁边的一个隐秘的开关,在密室的尽头处开了一个小门。
这是她为慕容晓准备的后路。
她耐心同慕容晓说。
“姐姐从前带你走过很多次,从这里出去以后,去找夏蝉衣,知道了吗?晓晓。”
慕容晓这才抬起头,他似乎真的意识到了离别将至。
抿紧嘴唇想要摇头,却费劲想了许久后一动不动,哑着嗓子答应下来。
“晓晓答应姐姐。”
慕容姜雨的袖口挽了起来,细白的手腕上尽是抓痕。
她驯服这傲人又蛮横,浑身都是刺的小兽究竟需要多久呢?
守着这个小天地等待着救援又需要多久呢?
谁也不知道。
慕容晓虽答应下,却犹豫,埋着头如何都不肯走,眼见外面的人越来越近,慕容姜雨急着声嘶力竭地吼他。
“你若不走,我现在就死在这里!你若是不走,我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母亲付出的生命又算什么!“
在慕容姜雨的斥责声和推搡下,慕容晓才往那边走了两步,他皱紧眉心的模样有些无辜,走到出口时回望慕容姜雨已经泪落满面,他这才回头从出口跑了出去。
慕容姜雨浑身无力瘫坐在地上。
她身上是刚刚捅的那两刀,两个血骷髅血流的越来越多。
林鹭这才了然,慕容姜雨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死在这里。
她没想过活着出去。
慕容姜雨望着他们的神色还是笑吟吟的。
似乎如释重负。
“我父亲从小就教我,想得到什么,手段无论怎样卑劣,只要拿到手就好。他教我不相信任何人,他教我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工具,只是这一次我想为了我自己和我的弟弟。”
她固执地咽下口中的污血。
名声在外的慕容姜雨从未在任何外人面前这般狼狈过。
“我知道我对不住各位。”
“但是请各位知道,你们的路都是用缚蝶“容器”的血和泪铺出来的。”
“我只算得上他们之中的一个。“
“诸位去了弯月村旧址便知其中因果,那处也是造蝶工厂,之后的一切便昭然若示了。”
“来人多了好些,听脚步他们已经快到这里了。”
南宫信不着痕迹开口道。
祝如疏怀抱着林鹭原本打算抬脚就走,谁知少女扯住他的衣摆,只摇头。
林鹭对慕容姜雨说。
“慕容姑娘同我们一起走。”
慕容姜雨摇头,这次她的神色中不再留恋。
只是宽声。
“姑娘手上挽着的是冰裂瓷镯吧,那想必夏蝉衣已将戏千丝交到姑娘手中了。”
“姑娘记得…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她又唤她姑娘,却已经是最后一次。
慕容姜雨同所有人说。
“还请诸位替我照顾好幼弟。”
“慕容姜雨拜别诸位。”
慕容姜雨伏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林鹭从慕容姜雨白皙的后颈处窥得那朵灿然而生的花纹。
其实慕容晓不用去做「蝶」,只是他那日终是自作主张,偷偷代替了长姐去,然后成了这幅模样。
这也不怪慕容姜雨心中有愧。
她这一头磕在地面上,却再未起来过。
林鹭着急从祝如疏怀中跳下来,却被祝如疏紧紧搂在怀里。
少年冷静又薄凉的声音在她耳边。
“她没救了。”
“方才已经咽下最后一口气。”
南宫信把那张宣纸放在衣裳中收好,又将沈若烟抱了起来。
他们顺着慕容姜雨开出的那条密道出去了。
慕容姜雨用死给慕容晓换了一条生路。
林鹭勉强打起精神来,趴在祝如疏肩头将所有事情构思了一遍。
这个缚蝶计划相当于是一个三界都认可的计划,一个大型实验室只收女性,所做的事就是滋阴补阳,说白了就是青楼妓-院。
与寻欢作乐之处不同的是,里面的女人都是被至亲“抛弃”的,没办法得到任何钱财和地位,只能被男人踩在脚下,在那里的最终结局只有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计划突然就终止了。
是否在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呢?
祝如疏不知道林鹭在想什么,只知道平日里很闹腾的少女安安静静的趴在他的脸上,呼吸打在他耳侧,暖暖的。
祝如疏从一开始就知道少女来路不正,更不会被这种场景给吓到。
他的眼中越发温柔,能够从少女身上挖掘的东西越来越多,他就越是贪恋这个人的一切。
情魔,会对所念之人予取予求,会将那人困在他的世界中心。
从慕容氏脱逃以后,因为所有人身上都有伤,便暂时准备修整一下。
林鹭原本状态就不好,早已在祝如疏怀中昏睡过去了。
沈若烟这一日下来情绪不稳定,在慕容氏的密室之中时便晕了过去。
在弯月村旧址旁的小客栈中,几人歇下了脚。
开了三间房,实际上南宫信半夜去了沈若烟房间里守着,而祝如疏却光明正大同林鹭一个房间。
南宫信这才有闲工夫观察了一下祝如疏。
他虽然眼盲,但是脚步并不像眼盲之人那般虚浮,反而很稳。
他进门派第一天便听闻过祝如疏的大名,好歹也是修道界比武的魁首,只是今日他才知这人功力深不可测。
慕容氏的死士都并非寻常杀手,他们甚至能够以一敌百,慕容氏培养的死士放眼过去,在修道界都是相当有名气的。
沈若烟曾说过祝如疏这人很危险,所以他在考虑要不要提醒一声让祝如疏和林鹭分房睡。
他刚想张口,祝如疏便先一步回头问他。
“南宫师弟有事想说?”
虽说祝如疏是笑吟吟的,他的眼眸却毫无神色,连带着勾起的唇边也含着些也冷冰。
南宫信将话哽在喉头,他本就不是多管闲事之人,不过是怕若是林鹭出什么事,沈若烟醒来会伤心罢了。
南宫信摇头。
“无事。”
他想起来林鹭说自己喜欢祝如疏的话,眼下少女也正软趴趴的趴在他的肩头,合着双眸,她自己都不紧张,他又为何为他人白白操心。
南宫信思及此处便不打算再说什么,只说。
“师兄夜里注意安全。”
祝如疏微微颔首,约莫能感受到南宫信在他身上或是在少女身上的目光,他神色微冷,不动声色地将少女移到另一侧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