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浓重, 空中少了些星星点点的光亮。

少年回眸, 面前这个曾跌倒在他脚边乞求他,带自己上山的“身娇体弱”的少女,动作干脆到他在簌簌风声中都能听见。

祝如疏突然想不起当初少女抓住他衣摆的指尖第二次又去抓了沈若烟,后来他心中是什么感觉呢?

他看不见, 只是那时拂开少女指尖时, 那一份温热让他的指尖在袖口中微蜷,微微一颤便好似悸动。

他笑。

手中的灭灾掐得紧了些。

他这小师妹向来天赋异禀, 在某些方面又显得蠢笨不堪。

是如何得知御云峰血鸢的、又是如何得知邪物魇鹩的,更是在他成另一个形态时, 丝毫不躲藏避讳,甚至不曾看出半分害怕。

这一切他都装作不知不问, 心中却已然埋下疑虑, 说疑虑,更多的更是好奇。

就像这一切她是提前预知到了一样。

他提着剑, 灭灾锋利的尖端在地面划过,留下深浅的痕迹, 还有耳边刺耳的划声。

如何知道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能够用剑割断少女纤细的脖颈。

若是这样,一切疑虑都会烟消云散。

只是心中苦闷, 还有钝痛, 少年垂眸将剑锋指向少女,他笑着却更像冰冷又杀伐狠厉的屠戮机器。

这似乎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少年在无边无际的幻想中将看不见容貌的少女斩于剑下,他似乎在斑驳中嗅到空气里弥漫开的甜腻血腥气。

少女无声无息倒在地上,他只能听见动静, 却看不见她那副双眸无神的可怜模样。

他只是遗憾, 或叹然。

少年高举灭灾, 终是刺穿自己的手掌,撕裂了梦魇。

听见眼前看不见模样的少女正唤他。

她是灵动的、是胆怯的,唯独不是毫无生机的。

他自虐般回想起幻想中的场景,手中温热的血,还有触着少女那跳动的心脏逐渐平静到最后归于沉寂,葬于碾成泥的尘土。

心中山与河晃**,在坠落边缘高悬。

他转头,在蓦然漆黑的空洞世界中,听到有人在唤他。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看不见的世界里撕开了一条口子。

他感受着温热的血液,手腕上的红纱链条,尾端摇曳的蝴蝶。

听着少女急切的声音,撕下布条再缠上他手心,遮盖掌心中刺眼的红。

她的动作急切又温柔,偏偏祝如疏悄无声息晃起另一只手上那只欲飞的蝶。

他心情还算不错。

又慢悠悠想起,这只蝶是第一次在弯月村时,她笨手笨脚给自己打的。

那时,少女边包边念叨他。

他记下那动作,后来执拗的给自己打上死结,像看不见的烙印,像镣铐枷锁将他束住,让他束手无策。

林鹭这边刚做出大动作,她心中想着会被祝如疏发现自己会武功,原本还一阵心虚。

见着少年提剑,似笑非笑,步伐轻缓,向她走过来。

林鹭的本能反应是跑。

然而没迈出去几步,祝如疏已然瞬移在她眼前,灭灾直指她的脖颈,林鹭再不敢动。

想脱口而出的话,也被剑逼在喉咙,不上不下。

又见着他高举灭灾。

少女闭上双眼,却无事发生。

温热染上她的掌心和衣摆,却并不是她的血。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少年掌心喷涌而出,他刺穿了自己的掌心。

而他却还在笑。

她却急了。

她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扯了身上的衣料便要给他包扎。

别的不说,她还指着祝如疏从这里出去呢,若是他失血过多死了,那她怎么办?

那她不就铁定了会死在这里面。

魇鹩还围在周围,她面无表情将祝如疏不老实的手抓了过来,将布料理整齐了再往他手腕上裹。

魇鹩似乎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一个极速冲刺扎了过来,等林鹭抬眸看到时,已然冲到她面前了。

她手一抖,手中的布料掉在了地上。

完了,真要归西了。

她闭眼在临死前心中带着祖宗谱骂了祝如疏家中好几代人。

谁知分明都在眼前了,林鹭闭上双眸却半天没反应。

少女再小心翼翼睁开眼眸,四周笼罩起一个巨大的结界,将魇鹩挡在外面。

它只能盯着这结界又气又恼,再用力冲撞却如何都撞不开。

林鹭:……

搁这儿玩鸟呢。

再看看少年悠然的神色,他垂眸,一副似乎什么都没发生的无害模样。

林鹭又在裙边扯下一段衣料,再给他包上。

不管怎么样,只要祝如疏不怀疑她就行。

再者,没过问就是没发生,事后再问她可就不承认了哈,就是现在问她也不承认。

原著中也曾提及,魇鹩最脆弱的地方是嘴巴下面的脖颈,而嘴巴是魇鹩最坚硬的地方。

它们通常能够依靠敏捷的身体迅速闪躲攻势,也能用无比坚硬的嘴巴和身体护住脖颈,所以不容易被抓住破绽。

如何碰到脖颈,这是攻破魇鹩的一大难点。

林鹭再想想原著中男女主是如何应对的,成长型双人组都能够解决的副本。

她虽然咸鱼,但带了个满级男二,怎么可能出不去。

林鹭这么一想,就有些放心了。

原著中是男女主合力将其制服的,一个人分散注意力不停攻击魇鹩,而另一个则一剑刺入其最脆弱之处。

魇鹩已然攻了过来,林鹭身形敏捷地避开,跳到了另一处。

她朝少年吼着。

“祝如疏,用剑刺他嘴巴下面的地方!”

少年听到被她叫了名字,指尖微动,敛唇笑得唇眼颤动,长睫如羽,蹁跹若蝶。

方才被少女包好的掌心,布料脱落,他抬起血迹干涸之处,掌心利落划过灭灾,再带出灭灾剑锋上的血珠。

那剑气染上了一层血色,划出去打在魇鹩身上,竟打破了它身上那层光滑的皮毛。

林鹭见状,身形一僵,合着刚刚她刚刚的包扎是又做无用功了?

热知识:满级npc是不会轻易死掉的。

祝如疏掌心又添新伤,血顺着掌心纹路缓缓滴下。

魇鹩被打退几步,摔在地面上裹了泥沙,它好似发怒,笨拙舔舐着那处伤口,却连着光滑的皮毛一起,伤口处变得无法愈合。

林鹭见状便知,此局有解。

但是弊端就在于祝如疏每次朝他刺上出一剑都必须要在手心上割一下。

林鹭不知道他的血有什么作用,只是目前看来确实挺厉害的。

【系统,祝如疏的血有什么特殊的作用吗?】

其实她想问的不只是这个,但是情况紧急先问了再说,之后的之后再算。

【宿主您好,关于您的提问,我们这边还在查询中,若是有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您。】

【那我要你到底有什么用?】

这话林鹭问了无数次,却还是想吐槽。

【滴——系统自动维护,有事请留言。】

迎来了一套标准式的系统跑路。

果然俗话都说,靠树树会倒靠人人会跑。

林鹭看着他的嘴唇逐渐发白,觉得再这么下去,她可能要跟祝如疏一起死在这里了。

而且还有可能是祝如疏失血过多而死。

虽说他的血有作用,但是收微甚小,只能在魇鹩身上划出小伤口,或是更大一些的裂痕。

眼下她不能坐以待毙,只能靠自己才行。

原著中林鹭作最大的反派boss,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法器的。

“青萝。”

林鹭唤了声法器的名字。

少女脚腕处那个往日里都隐藏起的铃铛顺势叮铃作响,招来一只千机鸟蹭着她的袖口,扇动羽翼,朝她啾啾叫了两声。

千机鸟折叠成一只小巧的袖剑穿插在林鹭右手下指环连接极细的丝线套在她的中指上。

袖剑不比其他武器,使用需要稍加练习,林鹭原以为她会掌控不准,谁知连使用袖剑的能力,原主也一并继承给她了。

林鹭熟练的拉动丝线,锋利细长的匕首从袖口中猝然弹出来,割断了她的袖子,少女多拉了两次,袖剑从袖口中弹出来倒也算顺手。

好在身手也还算是过得去。

“祝如疏,你吸引她的注意力,我去刺她的软肉。”

幻境在崩塌,周边的风吹的少女残缺的衣袖簌簌。

少年闻言,笑若星河,只道。

“好。”

他飞身上前,撒血如雨。

只是这次嘴唇却越发嫣红,是不正常的红色。

指尖的手法越来越让人看不清,速度极快,极狠厉。

魇鹩被鲜血裹着剑锋刺得双眸通红,叫声尖厉,满天空乱窜。

那血撒在魇鹩身上如同能灼伤身体的硫酸,落在林鹭身上却是腥甜的。

在唇边,她抬眸没忍住用舌尖扫了扫。

这血铺天盖地就像下了一场雨。

林鹭自然也没等着,从旁边魇鹩没看到的地方悄悄绕至身侧,速度极快的刺向了魇鹩尖嘴下方的柔软处。

指尖微微一勾,袖剑弹了出来刺入了魇鹩的那处,它流出了鲜血,那张状似月筑的面容先是惊异,后来发出尖利的悲鸣。

林鹭还未曾来得及抽出剑,便被它的元神自爆逼退了两步,重重摔了下去,被祝如疏接住了。

祝如疏的手腕鲜血淋漓,沾上她的衣袖。

却轻描淡写道。

“它若是此时元神自爆,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林鹭闻言迅速抬眸。

“那要如何做?”

祝如疏听出了少女语气中的慌乱,却笑道。

“没办法,她就是要我们一起死。”

祝如疏一顿。

“除非……”

林鹭原本心中已然没了希望,他这声“除非”又将她心中的希望烧了起来。

“除非什么?”

“除非有超度师在。”

林鹭:……

她真怀疑祝如疏是故意耍她的,他们二人之中没有一人能成为超度师的,不仅如此,超度师也不是能现学现会的职业。

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勾男人一个。

若是没办法,他们今日是一定会死在这里。

如果是这样,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搭了。

林鹭又试着叫了几次系统,它都不回应。

祝如疏感受着她少有的、慌乱的样子,反而有些惬意。

他就是故意的。

其实自己有办法如解决,只是人濒死之前,他见过许许多多不同的反应,他们或是跪在脚边求他、或是要用拙劣的方法跟他同归于尽,最后的结局都是被他斩于剑下。

他只好奇,她究竟会不会害怕得哭出来。

会不会害怕得求他想想办法?

祝如疏解决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强行将这个结界撕裂,这样会耗损修为。

不过他自己从来不在意,他这样境界的人,修为没了向来可以再攒。

只是这精彩绝伦的场景错过了,那便真的是错过了。

林鹭却早就从慌乱中冷静下来。

她来了这个世界这么久,自然知道万事还是要靠自己。

索性原主留下来的东西还算多。

她不断从记忆中搜寻,在记忆深处发现原主作为魔修,能够燃烧自己魂灵的力量去召唤鬼神,这便是传说中的百鬼招魂,能靠之撕裂幻境。

她自然也知道这疯批肯定能够解决,不过估计方法粗暴耗损也颇多。

那么她若是靠自己,是不是还能在疯批面前攒个好感度,这不就让他欠自己一个人情。

虽然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感激她。

燃魂术这个方法也耗损寿命,跟超度异曲同工,超度能将魂灵净化,而燃魂是直接将妖物的魂魄烧毁,两者的相同点就是能将妖物的神魂带走。

她在这个世界一共也待不了多久,耗损点血条应该也没事吧?

林鹭跟着记忆里的印象念了个诀,止住了世界的坍塌,她见着有效果,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一旁的祝如疏却抓住她的袖子,企图制止她的行为。

少年冷着脸,眼眸含着压抑的怒气。

烧魂之术他自然是知晓的,还有其中的副作用他也知晓。

更是知道这世间仅有一人会使用烧魂术。

他气林鹭不向他求救。

甚至气她,不惜命。

他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来什么。

像他这么个不爱自己的人,却期待着别人去珍惜生命。

未免也太奇怪了。

林鹭等了许久,都未曾见着少年说出些什么,只是看神色,她知道他有些生气,却不知他为何生气。

“我来。”

少年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咬牙道。

他松开拽紧的袖口。

林鹭愣了瞬间,随即将手放了下去。

祝如疏确实比她厉害。

但是林鹭还是不懂祝如疏为何不高兴。

难道是生气自己明明不是什么的都不会,却瞒着他?

不像。

但是不管怎么样,之后结束了,要好好同他解释一下。

因方才的烧魂之术,魇鹩的结界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球形。

招魂之术停止后,球形的面积便开始不断缩小,这是魇鹩自爆内丹的前兆。

祝如疏却做出了一个让少女惊讶的动作。

他将灭灾捅入自己的腹部,旋转几周,林鹭在一旁甚至能听到剑面搅动腹中骨血的声音。

她没想到这竟是祝如疏所谓的“办法”,她难免想起在上一个副本之中,他将她关在屋内,让她看着自己被孤魂野鬼啃食殆尽。

林鹭指尖震颤不止,她早就该想到,这人对自己也狠厉至极。

看起来就很疼。

祝如疏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又将剑利落地拔了出来。

少女看着那血喷涌而出,将他的白衣染成了血色,白裳湿漉漉又血淋淋紧贴着祝如疏的身体,他面色犹如一张苍白到未曾上色的纸,欲将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