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如疏闻言神色柔和些许, 只轻笑一声便没说话了。

不知缘何, 林鹭就这般一劝,倒是将他心中的火尽数烧尽了。

沈若烟看着师妹那副小心翼翼地模样,心中愧疚更是深了些,原本第一次剑刺刀她身上便愧疚。

这次又险些因为错误的判断伤了她。

她这天真懂事的师妹却没怪她。

沈若烟本就是比较容易捂热的类型, 师妹一来便讨他喜欢, 这下更是下定决心要好好保护小师妹。

两人因她一句话便不争不吵了,祝如疏将她抱在怀中得更紧, 沈若烟冷着脸不说话,只微微颔首。

反倒是林鹭盯着不言不语的两人有些不明所以。

所以?她一句劝这就没了??这就不吵了??

“师妹之前的事对不住了, 你身上的伤还好吗?”

问到此处,林鹭便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身上伤是好了, 但是这事儿是系统做的, 她要如何跟沈若烟解释呢?

这事儿不能怪沈若烟,在文中的设定便是这样, 顾及苍生黎明百姓,即便是鬼怪, 她性情如此, 属正道之做派。

如此这样才跟亦正亦邪,需要得引导的男主形成cp感。

女主沈若烟冷艳少言, 却是少见的一心正道之人, 而男主南宫信从家族灭门中脱离出来,年纪轻轻,三观还未形成,对事对物在前期以利己或是以沈若烟为先。

后期才慢慢被沈若烟教会, 何为苍生同道, 何为庇佑黎明百姓, 除妖魔斩邪祟。

可以说,南宫信这么一步步走来,都是沈若烟教的。

若要说别的,那边是她对世间万物过于悉心关照。

林鹭再抬头望了望祝如疏,当即决定将这口锅扣在祝如疏身上。

少女面色苍白,显然是被刚刚那一幕吓到了,缩在祝如疏怀中伸了个头出来,轻声细语同沈若烟说。

“不碍事师姐…方才师兄已经帮我看过了。”

又扬起苍白的小脸露了个勉强的笑容。

“已经不疼了。”

这么一看沈若烟更是心疼,她这师妹早年在家中便不被父母好好对待,偏生又懂事乖巧,即便被她伤害也没有丝毫责怪她的意思。

这当然是林鹭装的。

在任何人的看不见的地方,白裳遮住少女纤纤玉手,她扯着祝如疏的衣角给对方递着暗号。

祝如疏感受到怀中少女的动静,却开口有意戏弄。

“哦?是吗师妹。”

林鹭慌忙攀着袖口往上触着少年冰冷的手腕,装模作样笑吟吟道。

“多谢师兄的帮助,若非师兄我说不定已经流血身亡。”

林鹭又将祝如疏的后半句堵了回去。

被掐着手腕的少年不觉安静了下来,林鹭手心温热,扶着他手腕时小心翼翼,像是要将他捂热。

这事儿也就这么糊弄过去了,虽说林鹭也不知为何祝如疏没有刨根揭底,反而是帮她隐瞒了下来。

大概是他们熟了些?

所说是熟了,林鹭瞅着那个位数的好感度,陷入沉思。

熟了好像又没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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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如疏再次给阿楹束上捆妖锁,这次沈若烟收起了仁慈之心没有丝毫怨言,二人施咒再由其魂魄焚烧后入梦。

梦中的阿楹尚且只是一缕残魂,她身着素色衣裳,眉眼柔和又好看,转头过来对着他们四人笑意吟吟。

开口懵懂道:“这是哪里?”

阿楹的神识是一片苍茫的白壁。

沈若烟道:“你的神识。”

阿楹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看向面前的四人。

她鲜少见过村外人,而面前这四人皆长相出众,不似人间物,这般姿色她自然是未曾得见的。

“那你们是——?”

“我们是路过之人,来助你…入轮回。”

沈若烟虽超度指引无数迷途之魂踏上轮回归路,面对这么一个年纪尚轻的懵懂少女,她仍然于心不忍。

亡魂之中,闻言自己已经死了,有惊讶的、落泪的、更是有当场发疯的,却没有任何人像阿楹这般安安静静立在那处,眉眼柔和,温柔到丝毫没有情绪的起伏。

阿楹眉眼弯弯,柔声道。

“原来我已经死了呀。”

林鹭问她。

“你可有何委屈?”

林鹭知道这种怨灵在世上若是不解决心中之事,是无法超度的。

阿楹微微思索,娓娓道来。

“父母时常教育我,察言观色,兄长怜我,郎君爱我,我自然没有委屈。”

一向在此时沉默的祝如疏开口道。

“那屋子里的鞭条,院中的杏树和与哥哥喝下的合卺酒呢?”

阿楹先是一愣,然后似乎有铺天盖地的痛苦记忆向她压过来。

林鹭也很同情她,事到如今还是不肯脱出自己的美梦,沉迷幻境。

水镜之中那些对林鹭来说只是一梦,可是对于阿楹来说确真实存在过。

阿楹扶着头,一声尖利的叫声划破了天际,不免让林鹭想起了那日拜堂成亲的唱词和喊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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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有一儿一女,女孩儿唤周小楹,生的男孩儿唤作周志才,夫妻二人皆是未曾拿起过书本之人,整日在田地耕耘,在这般思想落后的小村落中,却有着官梦。

乘了父母的意愿,自小周志才就在院中的小凳子上看书,头顶是杳杳杏树。

春去秋来,自他懂事那日起,皆是如此。

年纪尚小,自然就玩心重。

周父严厉,便用鞭条抽打男孩,说若是不读书,那就去种地推磨,他们周家永生永世都为农。

那日,小妹看到兄长在院中哭,偷偷拿了杏子递到兄长手中。

时过境迁,周志才长大成人,后来高中入京为官。

他走的那日,父母已是垂老暮年,双眸浑浊却也眼泪纵横,拄着拐杖送出去很远。

只是周志才始终没有回头,他始终都记得父母给予他童年的阴影。

就这么几年过去,小妹逐渐长大,周母性格软弱,父亲暴躁易怒,将平日的怒火连同周志才不归家一同转嫁在幼女身上。

那鞭条抽了周志才,又抽了小妹,原本枯槁毫无生息的枝条竟因血的灌溉发了新芽。

母亲站在不远处,始终低着头做别的。

阿楹多次跟母亲求助皆被忽视,后来母亲却道。

“你爹就是这个性子,忍忍就过去了。”

母亲的软弱让阿楹的日子更加不好过,再加上周家在街坊领居的传闻并不好,阿楹在家中便不准上桌子吃饭,只有邻居的魏婆婆时常偷偷趁着父母不在,丢吃的给她。

周小楹记得父亲看着她神色鄙夷,开口道养女儿不如养一条狗,狗会看家,女子以后还要出嫁,便是别人家的物件儿。

在这样的压抑下,周小楹某日错手杀掉了醉酒后用鞭条抽打自己的父亲,还有归来看到这一幕劝她去投官的母亲,两人倒在血泊中,被埋在杏树下。

周小楹始终记得那时,手里的镰刀被她握得滚烫,犹如父母身上淌下的炽热鲜血。

她丢下镰刀,瘫坐在地上,精神恍惚,却又觉轻松自由,还有解放。

至于所有人议论是她杀的,也是无凭无据。

这种山野之地,自然是没有所谓的百姓父母官,若是要报官,便要走几十里地,谁又会为了毫不相干的人报官。

只是村子就这么大,人又怎可能莫名其妙就消失了,久而久之村中之人纷纷议论是周小楹杀的。

周志才在朝中为官,春风得意,某日在酒楼和同僚吃饭喝酒的时候,偶得舞姬递来的杏子,便忆起了旧日的小妹,而后不顾他人劝阻辞官返乡。

遇到的第一个乡人便是一位貌美的女子,她红着脸为他指路,周志才心中悸动不已,结果到家中才知那人便是小妹。

再问及屋中父母,周小楹说是去世了。

周志才心中五味杂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周志才和小妹本就从小很少见面,久而久之就对阿楹暗生情愫,经过内心无比煎熬后,还是跟阿楹表白了。

有些事可能冥冥之中有天意,人自相逢便有喜有悲,亦如周小楹和周志才。

周小楹虽红着脸,也知这段感情付诸无果,却也愿飞蛾扑火。

两人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甚至还悄然瞒着所有人成亲。

可是好景不长,到阿楹怀孕后周志才幡然醒悟觉得两人的关系过于不伦,本是亲兄妹,又怎能如此荒谬,他恐遭人非议,便将其弃之不顾。

而他自己本就在京中有妻儿,便预备同周小楹潦草结束这段关系后返回京城继续做官。

后来也就被阿楹杀了,她爱他,爱到最后将他的尸骨吃进肚子,周志才对于她来说成了一种寄托。

也是那日夜里,阿楹自杀了,带着腹中还未出世的孩童一起。

因其怨气太重无法入轮回,便入了魔。

她清醒时便在夜里寻找青壮男性的尸骨来拼接她的夫君,疯魔的时候便又将其吃入腹中。

阿楹在水镜中储存的善镜记忆,是她自己不愿面对过往种种而拼接出来的虚影。

听了以后,在场所有人皆沉默了。

只有阿楹最初泪流满面,到后来却释怀了一般。

沈若烟不好做出评价,只得干巴巴安慰她。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你是个很好的女子。”

周小楹粲然一笑,她如今心中没什么可挂念的,矮下身同沈若烟行了个礼。

“多谢仙师劝慰。”

林鹭问:“你可知给你身上描花样的是何人?”

周小楹楹思索一番道。

“不知,但看装束大递是一群修仙之人。”

祝如疏闻言抬眸,指尖微颤。

“那你可知你家杏树下埋的千万具尸骨?”

阿楹眉心微蹙,显然不知此事。

“不知。”

“只是那日我葬父母时,似乎挖到下方有个坚硬无比的东西,但是我并不知为何物,加之那日精神混乱便没有顾及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