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正月,袁绍决意起兵南征曹操。袁绍自建安四年六月攻破公孙瓒,七月返回邺城定下南攻曹操之计,时辰不觉过去了半年,他在此期间一直按兵不动,遂使曹操从容攻取徐州逐走刘备,并做好各项准备。袁绍现在决意起兵,还要摆足了派头,令记事陈琳写作檄文,然后移檄州郡,檄文中数曹操之罪,申明袁绍如汉周勃那样“兴威奋怒,诛夷逆乱”,以示攻打曹操正确。

这篇檄文写得很长,显示出陈琳的写作功力,其中先痛骂曹操的祖宗,“祖父腾,故中常侍,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父嵩,乞丐携养,以赃假位,舆金辇璧,输货权门,窃盗鼎司,倾覆重器”;然后再述说曹操之罪恶,说曹操“赘阉遗丑,本无令德”,认为曹操知恩不报,“乘资跋扈,肆行酷烈,割剥元元,残贤害善”,“放志专行,胁迁省禁,卑侮王宫,败纪乱法,坐召三台,专制朝政,爵赏由心,刑戮在口,所爱光五宗,所恶灭三族,群谈者蒙显诛,腹议者蒙隐戮,道路以目,百寮钳口”;最后得出“历观古今书籍,所载贪残虐烈无道之臣,与操为甚”的结论,因而曹操“豺狼野心,潜包祸谋,乃欲挠折栋梁,孤弱汉室,除灭中正,专为枭雄”,必须讨之。所以袁绍“奉汉威灵,折冲宇宙,长戟百万,胡骑千群”,“雷霆虎步,并集虏庭,若集炎火以焫飞蓬,覆沧海而沃熛炭,有何不消灭哉”,再次显示袁绍出兵的正义性。

檄文传至许都,曹操此时正卧病在榻,就在榻上阅罢檄文。曹操为善文学之人,深为其中文字折服,又对其中百般的刁钻辱骂感到愤懑不已,激动之余不觉出了一身冷汗,感觉身子也清爽许多,遂顾谓荀彧道:“此檄何人所作?”

荀彧答道:“听说是陈琳所拟。”

曹操赞道:“不料陈琳有此等文才,此篇檄文让我来写,必在此文之下。”

荀彧道:“袁本初久未举兵,一旦出师还要传檄诸州。此做派,嗨,四平八稳啊。只是檄文中百般贬低主公,其实对出兵理由还是心虚,现在皇帝就在许都,袁本初连‘清君侧’都不敢喊出,这檄文毫无用处啊!”

曹操道:“檄文在前,出兵其后。不管怎么说,本初终于要动身了。文若,我们依计而行,我明日即前赴官渡,许都的事,就累你多照应了。”

荀彧躬身答应。

袁绍领兵占了黎阳,此城南临黄河,以此立脚后就可渡过黄河向许都逼近。黄河横亘西东,实为阻挡袁军南下的天险,然黄河太长,渡口无数,曹军与袁军相比本来就少,若再沿黄河一字铺开,使曹军本来就处于劣势的兵力更加分散,通晓兵法的曹操断不会采取此策,于是,曹操将目光投向许都正北方的官渡(今河南省中牟县城东北)。

官渡地处鸿沟运河上游,濒临汴水,此鸿沟运河西连虎牢关、巩义、雒阳等重要关隘,东南直下淮泗,实为许都的北方和东方屏障,袁绍若袭许都,务必夺了官渡。曹操早在去岁部署抗袁大计时,已觑准了官渡对于许都的重要性,特令任峻指挥农夫加固官渡城防,又在城池的东西向构筑营垒,城池及营垒间皆有深壕沟相连,城中还备足粮草及箭矢诸物。曹操此次自徐州返回许都,迅即进驻官渡,对官渡的设防很满意,一再夸赞任峻办事得力。

袁绍进驻黎阳,次日即派郭图、淳于琼和颜良率兵从白马津渡过黄河,然后直接攻击东郡的白马城(今河南省滑县境内)。袁绍自恃兵力强于曹军,采取了直击横打的正面交战之法,根本未将曹军瞧在眼中。

曹操得闻此报,决计予以迎头痛击,以遏袁军之势,他还要亲自率兵与袁军一线交战。荀彧此时在许都无法拦阻,荀攸为随军军师,当即阻止道:“主公不可轻出!首战关乎两军气势,我军务必全胜,主公坐镇官渡营中即可。”

关羽是时立在帐下,闻言向前请道:“关某自从降了曹公,至今尚未建功。我听说颜良为冀州名将,关某想与他一战,请曹公允准。”

曹操明白关羽的心意。张辽与关羽私交甚好,关羽入许都后,曹操曾让张辽去打探关羽的真实心意,关羽叹道:“我知道曹公待我甚好,然我受刘将军厚恩,曾誓言共死,我断不能背之。我终将去找刘将军,当然,我临行之前,也要为曹公建功以报之。”

现在关羽主动请战,曹操不置可否,继续刚才的话题:“让我坐镇营中?公达,你已随我多时,难道不知我的行事之法吗?今后不可再劝。我们眼下需要商议的,就是如何打败袁本初的先头之军。”

荀攸道:“东郡兵少,白马城倚仗城池之坚可以坚守一段时日,却无反击之力。若领兵自官渡向前迎击,我军兵弱,主公不为也。对了,若让程仲德自鄄城出兵为援,能保白马不失吗?”

曹操摇头道:“仲德守鄄城,仅有兵七百。我战前曾让仲德添兵至两千,仲德许是想鄄城坚固,不想占兵太多,就不肯添兵。他那七百人离了城池与颜良相拼,实与驱羊入狼群相似。”

荀攸道:“既如是,属下愿献声西击东之计。袁军兵多,我军兵少,须先分袁军之势!主公可先引兵向延津(今河南省延津县境内,在白马以西,黄河以北),可以兵行缓慢,使袁绍得出主公欲北渡黄河占领延津,再北进袭击黎阳的后路假象。袁绍自恃人多,定然倾全力向延津压去,主公此时再遣轻骑往袭白马,定解其围擒颜良而归。”

曹操道:“此计甚好,这种虚虚实实的招式,最合我的脾胃。既如此,我引兵向延津行走,以分本初之势;至于去解救白马,云长、文远,你们带领马军五千,待黎阳本初大军向西开动,就可对白马发起攻击。”

关羽和张辽向前踏上两步,然后躬身答应。关羽心中窃喜,心道终有建功的时候了,当初张辽将自己的话儿原原本本转述给曹操,则曹操早知自己建功后还要去找寻刘备。现在曹操不惧自己去建功,可见其非为小气之人。

曹操又下令道:“你们解了白马之围以后不用停留,立刻迁其民众向官渡后撤。此战目的在于挫其锐气,不用在乎一地一城的得失。”

众人躬身听令,然后按照曹操的部署各行其是。

事情正如曹操与荀攸预料的一样,曹操自官渡引兵奔往延津,一路上旌旗招摇,步伐又行得很慢;到了黄河南岸,又停在那里四处征集民船,摆好了渡河攻击延津的模样。曹军大队刚刚出了官渡,袁绍派出的哨探就将此讯息传回了黎阳。袁绍及其谋士定睛再观曹操行军方向,终于得出了延津是曹军主攻方向的结论。袁绍就号令全军向延津进发,黎阳很快成为一座空城。

袁军进驻延津,看到对面的曹军忙于寻船,袁绍决定待曹军刚刚渡过黄河时再发起攻击。然而袁绍不知道,关羽和张辽率领的五千马军悄悄离开官渡之后,起初昼伏夜行以避袁绍耳目,当他们得知袁军大队人马奔向延津之后,立刻全队向白马城疾驰。

白马城系东郡白马县(今河南省滑县境内)的县治,其北临黄河,白马津为繁忙的渡口与黎阳隔河相望,是袁军南下的第一道关隘。此城经数度修缮后坚固无比,郭图等人围城后数番攻打,竟然无计可施。他们经过商议,郭图和淳于琼围困城池北面,颜良则主攻城池南门。当袁绍从黎阳倾巢而出奔往延津之时,又派人送来将令,命令颜良继续围困白马城,郭图和淳于琼则带领所部沿黄河南岸西下,意图斩断渡河曹军的退路。

关羽和张辽率领的五千马军旋风般地杀到白马城下,颜良是时所率兵士近万人,他们因为围城而呈分散状,难挡曹军马队冲击,很快呈溃败之状。

张辽遥见前方有众人簇拥的麾盖,就唤来关羽手指麾盖说道:“云长,麾盖之下必是贼将颜良,你欲建功,正是良机,我助你杀入阵去。”

关羽大声称谢,然后一夹马腹,座下的赤兔马四蹄弹起,并咴咴嘶鸣直奔麾盖而去。曹操当初杀了吕布,自己取了秦宜禄之妻,因负了关羽之请而有歉疚之心,就将吕布的赤兔马赠给了关羽。张辽眼见关羽建功心切,瞬间就被赤兔马拉开了几个身位,深恐关羽有失,就招呼身边亲随紧随护持。

赤兔马快,就见一匹烈火式的飞马闯入敌阵,关羽再摆动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中者立倒,很快就抢到麾盖之下。关羽看到麾盖下有一名持槊跨马的将官正在那里瞭望战场形势,心道此人定是颜良无疑,就挥刀猛砍,颜良未加防备,手中的长槊未及抬起相挡,身子已被砍成两段。

周边的袁军看到主帅被砍,就一拥而上将手中的武器向关羽和赤兔马身上招呼,关羽急忙抵挡,但怎敌对方人多,很快险象环生。恰在此时,张辽率人抢入敌阵,与关羽并肩御敌,由此救了关羽。袁军看到主帅被杀,又见己方已然溃散,慢慢地向黄河方向败退。

张辽见敌方大败,白马城已解围困,下马寻到颜良之尸,挥刀割下其首级,再将之交付关羽道:“今日是主公与袁绍的首战,云长亲手斩了颜良,又解了白马之围,居功至伟啊!”

关羽明白张辽在助自己建功,就拱手谢道:“若无文远相助,我许是就陷入敌阵了。大恩不言谢,我们就依曹公言语,这就迁移白马民众回官渡吧。”

袁绍得知曹操解了白马之围,自己又失了大将颜良,心中气极,骂道:“阿瞒诡谲,竟然行此声西击东之计!哼,双方兵力如此悬殊,你行诡计占一些便宜,对大势有何补呢?”他不再等待曹军过河后发起攻击,命令全军从多个渡口南渡黄河,对曹操发起全面攻击。

沮授再来劝谏道:“兵法有云‘胜负变化,不可不详’,现在我军遭遇首败,主公宜留守延津,再分兵进攻官渡。若进攻官渡顺利,再行增兵不迟。如此设计,万一进攻不顺,我军也可退守。”

袁绍近来越发厌恶沮授,闻言斥道:“一派胡言!我若一味防守,什么时候能入许县迎来皇帝?你身在我营,莫非心向阿瞒吗?”

沮授不明白袁绍为何有这么大的火气。

袁绍道:“我们未出邺城之时,你集合宗族大散其财,胡说什么‘势在则威无不加,势亡则不保一身,哀哉!’你以为我必败无疑吗?哼,其心可诛啊!”

沮授大惊,自己在宗族里说的话,现在被袁绍原话搬来,可见袁绍对自己的防范,其心中大悔,就以疾请辞。

袁绍见沮授先阻己进军,又以病请辞,心中大怒,认为其与自己离心离德,就将沮授所统领的队伍划归郭图指挥,并不许沮授辞官,令他继续随军。

曹操勒兵驻营于白马山南阪之下,这里距离北望延津的渡口约有五十余里。得知袁军已经从若干个渡口过黄河,曹操观察周围的地势,决定在这里设疑阵,然后打一场伏击战。

所谓设疑阵,就是沿路将随军辎重丢弃,使袁军看到后认为曹军逃跑心切,以致丢掉辎重轻装逃跑。曹操再令步卒队伍埋伏在两侧的高冈之后,李典和乐进率领的马军则藏于白马山西首的一个山坳里。

为了侦知敌方动静,曹操在白马山顶上设立了观察哨,再从山顶的哨位至曹操的山脚站立处,设立了一溜儿的传音者,使北方袁军的动静能及时被曹操掌握。

山顶哨位传下话来:“约有六百骑疾驰而来。”

曹操令己军继续埋伏,不得出击。

瞭望哨又报道:“又来六百余骑,身后更有不可胜数的步卒队伍。”

曹操接报,令从马军分出数百骑,然后将马鞍子解下,随手散乱地扔在道上,再将群马驱开。

李典观之有些不解,对乐进言道:“袁军势大,主公更将数百马骑散开,是削我方势也。既如此,不如撤回官渡,可以凭坚城与敌相抗。”

乐进尚未回答,身侧的荀攸明白曹操的计策,责之曰:“李将军如何能长敌方志气?主公这样做,目的在于诱敌,如何是去势呢?”

袁军马队经过白马山的时候,对满地的辎重及马儿未加留意,他们继续向前疾驰,后来的步卒队伍看到这些辎重,特别是看到那些悠闲的马儿,皆喜上眉梢,就停止前进开始争抢这些财富。只见这里乱成一团,更有争抢的辱骂声音。这时,袁军大将文丑以及刘备率领的五千骑兵冲杀过来,遇到这帮夹缠不清的人团,也无奈地被裹胁其中。

曹操见状,当即下令:“全军出击!”两旁的曹军伏兵立刻现身,李典和乐进率领的骑兵也冲出山坳。袁军正在那里抢夺财物忙得不亦乐乎,猛见两侧出现无数的曹军,他们先是胆寒,继而更加混乱四散逃窜,如狼似虎的曹军士气正旺,他们挥舞钢刀和长槊,在那里畅快地尽情挥杀。

李典和乐进觑见文丑的将旗,就领兵直插过去。二人见了文丑也不发话,齐刷刷地将兵器向文丑身上招呼,文丑竭力抵挡,但如何是这二人的对手,他们未及十个回合,乐进就将长槊刺入文丑的右肋下,只听文丑惨叫一声倒撞马下,李典纵马上前,俯身伸刀斩了文丑首级然后血淋淋地挂于马后。刘备起初与文丑并行前进,他看见李典与乐进冲杀过来,他一来与二人熟识,二来知道此二人勇猛,就乖觉地拨转马头向东逸去,遂后弃去盔甲步行,由此混入败军人丛中,好歹逃出了包围圈。

曹操站立在高冈之上,眼见袁军溃不成军四散逃走,就哈哈笑道:“袁本初拥众南行,不料刚过黄河就折了颜良、文丑两员大将。哈哈,听说孔文举放言说此二人武功了得,我看实属平常啊。只可惜未能擒拿刘玄德,我对刘玄德的武功不敢恭维,对他的逃功嘛,佩服佩服。”

郭嘉提醒道:“主公虽连赢两阵,然未伤袁军根本。这里无险可依,宜退回官渡最好。”

曹操颔首道:“我正有此意。可传令诸将打扫战场,并妥善布置后卫,再徐徐退回官渡。嗯,云长、文远、曼成和文谦四将居功至伟,应当彰之。”

曹操回到官渡后,立刻向汉献帝上表为此四人请功,关羽因斩颜良占了首功,另被赐为汉寿亭侯。

袁绍得知曹操在白马山设伏,文丑被杀,前军大败,他于是催促全军加快渡河的速度,不再派先锋突前攻击,而是大驱士马并排推进。令袁绍想不到的是,他如此布置之后,大军前行出奇的顺利,沿途再也见不到曹军的身影。这样一直推进到官渡之后,只见官渡城防坚固,东西更有营寨相连,袁绍明白曹操以此相抗,再也不会后退了,于是命令全军驻屯在阳武县城(今河南省原阳县东南),阳武与官渡距离约三十里,两军从此摆好决战的阵势。

八月的天气里,阳光依旧炽热。袁绍见战场态势大致固定,就又移文从后方四州向前线增兵,使得袁军越来越多。曹操在战前派出于禁驻守阳武,现在袁军卷地而来,于禁早奉将令退回官渡。袁绍见大军基本上集齐,就号令大军拔营向前推进,如此就与官渡曹军的防线隔河而望,只见袁军东西连营数十里,其旌旗猎猎,煞是威风。

荀谌观敌瞭阵,他盘点双方形势,这日向袁绍建言道:“现在双方大军已然对阵,请主公不必急着进攻,就此相耗最好。”

袁绍不解,询问何故。荀谌道:“从此前接战可以看出,我军人多势众,然勇猛不及曹军,财货却又胜过曹军。如此态势,曹操肯定想速战速决,主公宜缓慢战斗,以拖长战事。”

袁绍素来敬重荀谌,但不认可他这番言语,于是驳道:“友若此话,似与沮授所言相同,阿瞒人少,如何敢与我面对面速战速决?你放心,公孙瓒的易京何等坚固?还是被我打下,眼前的官渡小城,我至多用上月余,就可拿下。”

中郎将张郃赞同荀谌之言,又委婉劝道:“两军阵垒已成,可攻可相持。然我军兵多,可分兵一部插向南方,然后南北夹攻许县。如此一来,曹操被前后夹击,离败不远。”

袁绍还是接受了张郃的部分主张,派出刘备、韩荀绕道插往汝南,以从南方威胁许都。

袁军吹响了向曹军进攻的号角,曹军奉曹操严令决计不出城门半步。他们站立在城墙和营寨之上,看到袁军抵近,就用弩箭、滚木、片石和灰瓶向下招呼。袁军经过数番冲锋,未近城墙半寸,反在城下的阔地上丢下不少尸体。

袁军当初攻击公孙瓒的易京,用的是掘壕沟挖地道之法,官渡这里水系众多,地下水位极浅,稍微挖一战壕,很快被水埋没大半,更不用说挖地道了。郭图此时献上一计,就是在官渡城外堆成土山,土山高过城墙,再让兵士站立土山之上向城内射出弩箭,就可大量杀伤曹军。

袁绍大喜,依计而行,很快有多座土山堆成,袁绍还令在土山顶上架起高橹楼,以利将领在楼中观察城中动静,再指挥兵士以箭矢去袭。曹营经过此番打击,一开始伤亡惨重,人们在城中或营中行走,必用巨盾掩护。那些日子,曹军在城中行走不畅,向各个城门及营垒补充粮食和箭矢极为不便,最为不利的是,曹军此前可以依托墙垛向下射箭以阻袁军登城,现在城外土山高于城墙,曹军无法在城墙上从容防守。每当袁军扛着云梯发起冲锋的时候,曹军只好硬撑着分出人力撑起巨盾掩护,再让部分人竭力抵抗城下进攻的袁军。这样分兵掩护就使防守力量大减,且土山上袭来的箭矢继续杀伤着城墙上的兵士。曹军从而需要以极大的牺牲代价来保城墙不失,可谓险象环生。

任峻此次主持曹军军备和粮草运输,是时正在城中。他看到袁军的土山之计取得成效,遂计上心来,匆匆画出了一种器械草图,并向曹操禀报道:“此物名为霹雳车,最早出现在战国之时,属下此前好奇此物,并尝试造之,不料今日能为主公所用。”

曹操细观草图,只见此物以木制成,主体为一具巨大的木架,架上搁置一长长的圆木,用绳索将圆木的中间绑在木架上,圆木就可以木架为轴转动;圆木的顶端为一皮套,用来容纳石弹,另一端则系以多条绳索供人拉拽,从而使另一端的石弹弹出。曹操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霹雳车的原理,大喜道:“好呀,此物可名为抛石车,最为直白。我们多造此车,定能将城外土山上之人砸得鬼哭狼嚎。”

任峻笑道:“好教主公得知,此物发射之时,石弹的破空之声如同霹雳,如此气势使敌方胆寒,因名为霹雳车。”

曹操道:“好哇,就名之为霹雳车!伯达,你主持运输之时,不料还能献此物,其功大焉!好吧,此物取材甚易,你就在城南找一空阔之地,速速建造吧。”

任峻领命而去,就在城南某地寻来工匠,再差人就地伐木,不绝地开始建造抛石车。数日后,五十具抛石车造好被运入城中,然后在巨盾的掩护下进入交战位置,曹操早令人在抛石车的作战位置之前备下大量的石弹:每枚石弹重约六十斤,皆被打磨掉棱角,能被抛出一百丈开外。

袁军这些日子居高临下袭击曹军,已经达到随意戏弄对方的境地,现在看到曹军在下面用巨盾围成一个圆圈,并摆弄一些巨大的木架,不知他们在弄什么玄虚?一些人又起戏弄之心,专门觑巨盾的缝隙将弩箭射将进去,往往听见圆圈中发出惨叫,自是有人被射中。

蓦地,只见那些巨盾圆圈向外扩大,一具具巨大的木架矗立正中,吆喝声中,近端的一簇人合力一拉,就见如雨点般的块状物向土山飞奔而来。土山顶上的楼橹最先遭到厄运,那些石弹如霹雳声“呜呜”而来,巨大的冲击力击破楼橹的木质墙壁,后续的石弹层出不穷,渐渐就击毁了四角的柱基,楼橹也随之而倒。土山顶上除了楼橹再无他物,光秃秃的土山顶上仅剩下兵士的血肉之躯与石弹相抗,那些兵士于是四散逃下了土山,袁绍的土山之计就被曹操的霹雳车破除。

许攸久在南阳生活,又在雒阳和汝南一带穿梭,因而深明这一带的地理。他看到郭图的土山之计被曹操破除,遂向袁绍献计道:“谁说官渡这里不能挖掘地道?这里地表上确实水多,然一丈之下土坚无水,同样能掘地道,当初在易京能穿地道而入,这官渡也一样能成。”

袁军善于挖地道,接令后立刻组织人力挖掘,面向官渡城和曹军营寨竟然同时开工了数十余条地道。这些地道孔径阔大,掘出的黄土很快在身后堆成了十余座土山。

曹操破除了袁军土山之策后,数日不见袁军再有动静,就想他们定是又在酝酿新的攻击招数。他这日看到对方有数十座土山新成,且日日还在增高土山,就明白了袁绍之计,笑对左右道:“呵呵,本初将对付公孙瓒的法儿搬过来,他以为我曹操也成为瓮中之鳖了!”

左右有人忧心道:“这些地道总有一日能从城墙下穿墙而入,届时他们从地下涌上来,这官渡之防岂不是被破了?”

曹操道:“公孙瓒龟缩易京四面被围,方成为砧板之肉,我据官渡,其西、其东有护卫,身后更有许都为依托,哪儿有挨打不还手的道理?”

曹操于是调来人力,沿着北城墙在城内掘了一道深壕沟,其深约五丈,沟成后注入清水。若袁军的地道越过城墙,势必与此壕沟相交,一俟挖穿,壕沟之水顿时涌入地道,其中的袁军兵士大多被溺毙,好歹有些人爬出地道露出头来,又被壕沟沿的曹军兵士持槊刺死。

许攸所献的地道入城之计于是破灭,袁曹双方的两番攻防,曹军竭尽全力,毕竟取得了相持局面,不觉时辰就过去了月余。

袁绍见自己的两番进攻皆被曹操挡了下来,并不气馁,慨然道:“哼,阿瞒仗着官渡城坚,妄图在这里顽抗到底。阿瞒想过没有?你兵力为我半数,粮草仅依残破的兖州、豫州供应,哪儿有我身后的四州丰裕?也罢,我们今后不急着攻坚,就长期与其对垒下去,阿瞒,你耗得起吗?”

刘备奉令引兵去攻许都,想以此来牵制曹军。刘备行在路上的时候,得知汝南的黄巾军旧部刘辟亲领千余人叛了曹操,刘备遂星夜赶往汝南与刘辟会合,他们合兵后就在汝南、颍上一带活动,渐渐地又有一些民众加入其中,声势颇大。

曹操得知刘备在自己的背后找麻烦,心道自己当初一念之差,使此人给自己添了多少不便?他不敢怠慢,下令驻守在阳翟的曹仁率兵进剿。

曹仁早对刘备和刘辟摩拳擦掌,他接到曹操的军令,对身边人厉言道:“南方诸县以为我军在官渡与袁军相持,所以无暇分身,就此叛了哥哥。现在刘备又来增援,如刘辟之徒更是得意。只不过他们在我的眼里不足为虑,刘备所率为袁绍新兵难以为用,再加上刘辟的乌合之众,能挡我一击吗?”

曹仁这些年偏爱马军,所部人数仅有千余人,然皆为马军,他们跟随曹仁多年,可谓弓马娴熟、马快刀利。他们这日寅时自阳翟出发,辰时刚过就冲到颍上的刘备屯营前,刘备未及整顿兵马迎战,已被曹仁兵马冲进营中,他们一个来回就将刘备的人马冲得四散而逃。张飞和赵云看到势头不妙,急忙护持着刘备向西北方向逃窜,好歹又逃回到了袁绍大营。

袁绍见刘备丢盔卸甲,仅带领十余人逃回大营,心中不喜,碍着情面不好直言相斥,就让他闲居一旁,不再多做搭理。

刘备就在袁营里闲居,冷眼观看了袁曹双方攻守的详细,不觉又过去了月余时辰。他这日在帐中与张飞和赵云相对,刘备叹道:“听说云长就在对面的曹营,唉,袁曹为敌,我们兄弟和家眷分在两个阵营,这滋味令人难堪啊。”

张飞怒道:“哼,他贪恋自己的生死,竟然投降了曹操,实在辜负了他挂在口中的义气。”

赵云碍于自己的地位,不敢置评关羽,还是刘备为之辩道:“云长降曹实为不得已啊,若是换了翼德去守城,你身后有众人家眷,能不顾大家安危而与曹操拼命吗?我想翼德也不能。”

张飞又道:“你降了曹操也罢了,为何还要为他出力?现在外面纷纷传言,是关羽斩了大将颜良,若为事实,让哥哥如何面对袁本初?”

刘备道:“袁冀州曾经问过我,被我搪塞了过去。他这一段时日对我冷淡,想来也有云长的缘故。”

赵云道:“刘将军为帝室之胄,岂能长期在此遭人白眼?赵云以为,刘将军须早为之所!”

刘备颔首道:“子龙所言,甚合吾意。我这些天冷眼旁观,袁冀州决意和曹操长期耗下去,只怕时长有变啊。袁冀州虽然人多,然皆为河北之人,若长期在外,易生思乡之情,且其统属众多,易生变数;再说粮草,曹操背靠许都,不用考虑粮道,而袁冀州则要长途运粮,也是易生变数。”

张飞摇头道:“哥哥这样说,莫非看好曹操吗?”

刘备道:“两军对垒,尤其相持之时,其势消长无端,难说何方为必胜!我不看好曹操,也不看好袁冀州,他们二人也不看好我刘备,既如是,我们何必恋栈在此呢?”

张飞道:“哥哥欲往何处?”

刘备道:“刘辟被曹仁击杀,其副将共都尚存。我这就去向袁冀州禀报,就说共都又在汝南起事。我不用袁冀州再加添兵仅带亲随前往,与共都合兵后再袭许都后方,并南与刘景升、孙伯符联络。”

赵云赞道:“刘将军如此为袁冀州着想,对袁冀州而言可谓惠而不费,属下以为,袁冀州定能遂刘将军之愿。”

刘备算无遗策,袁绍见刘备不用添兵,就可在汝南形成对曹操的牵制之力,若再能联络刘表和孙策向北夹攻许都,曹操就难以在官渡坚守下去。于是,袁绍盛赞刘备,还拨出三百人归属刘备指挥,旬日后,刘备就兼程到了汝南郡。

关羽得知了刘备在汝南郡的讯息,遂将所受赐物及汉寿亭侯印封入匣中,再给曹操写作拜辞之书,然后来见曹操。

曹操读了辞书,感叹道:“云长啊,我待你不薄,今日一旦得闻玄德之讯,就要舍我而去吗?”

关羽躬身谢道:“属下曾让张文远向司空转言,我受刘将军厚恩,曾誓言共死,不可背之。我也知司空真心待我,所以要立功以报司空,前诛颜良,即为功也。”

曹操意甚不舍,叹道:“我待云长,实有说不出的欢喜,你今日决然离我,我心伤悲啊。云长,你须知道,一旦离了许都找到玄德,你我此生就是对手?”

关羽再躬身谢道:“关羽感谢曹司空的厚恩,不管今后去往哪里,对曹司空的敬重终生不改。今日告辞,义之所致,不敢言退。”

曹操见关羽的心志如铁,知道难以挽回,就准了关羽之请:“也罢,你心向玄德,我不拦你。文远,你替我将云长送往许都之南,并给予关防公文,使沿途关隘不得拦阻。”

关羽走后,曹操叹道:“我真心相待云长,他毫不领情,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莫非云长也和那些摇摆官员一样,看到我与本初相持处于劣势,就与本初暗通款曲吗?”

袁绍大兵压境,和曹操在官渡对阵已有二月有余。曹军人少,粮草也日益减少,许都等地的百姓已然断粮,再加上曹军兵少难以轮转休整,将士疲乏。许都的官员与曹营的将士颇有怨言,隔三岔五要发生阵前叛曹投袁的事件,曹操相信,许都中与袁绍熟识官员心思活泛,他们与袁绍暗通款曲者定然不少。今日关羽来告辞,令曹操大发感慨。

于禁道:“刘备、关羽实无义之人,他们得主公大恩,不思报答,反复无常,动辄翻脸。现在主公放关羽去寻刘备,末将认为不妥,末将愿领命将其追回。”

曹操道:“我刚才当众答应放云长走,岂能自食其言?我在想啊,刘备到底有何长处?使得云长这样的人为其心折,现在不管千辛万苦,定要追寻而去。奉孝啊,当时确实不该放刘备出走,若刘备不走,云长还能为我所用。”

郭嘉笑道:“主公爱才之心,以至于斯!正如刚才所说,云长去追刘备基于义气,却与兵势盛衰无涉。大敌当前,有人心思活泛,实属正常,主公不可过于在意。”

曹操道:“我这些年迭遭离乱,这些反复之事眼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奉孝,本初现在长于谋取牵制之法,他当初欲联合张绣,多亏贾文和散其计;今日又遣玄德到汝南,是想重施故技啊。”

郭嘉侧头目视贾诩道:“文和公,你当初力劝张绣归了主公,使主公的信义申以天下。今日袁本初还想与刘表、孙策联合,文和公有好计吗?”

贾诩以前为张绣谋士,张绣对其言听计从,堪为其“独谋”,他现在入了曹营,发现曹操之下人才济济,遂谨言慎语。他又知郭嘉年龄虽轻,曹操却倚之甚重,渐有凌驾于众谋士之上态势,其答话越发持重:“归附主公为天下大势,张绣与我不过顺势而已。记得郭祭酒在战前对刘表、孙策就有定论,贾诩深以为然。”

郭嘉很满意贾诩的回答,以郭嘉的眼光,深知贾诩算无遗策,经达权变,实有张良之才,自从归了曹营之后,一直保持谦逊之态,委实难得,遂扭头回答曹操道:“文和公所言不错,我坚持战前意见。刘备入汝南与黄巾余孽相合,所得不过数千人马,上次子孝将军率轻骑将其击溃,可知他们为一帮乌合之众,不足为患。至于刘表,实自守之贼,官渡开战以来,他严守中立,可为例证;至于孙坚,他自顾不暇,难以北上。”

郭嘉在这里侃侃而谈,千里之遥的孙坚此时兴起出外围猎,这里正是丹徒地面。被孙策绞杀的吴郡太守许贡的三个门客一直跟踪孙策欲为许贡报仇,看到孙策单骑出猎,他们在野外埋伏暗放冷箭,箭矢直中孙策面颊。箭矢上浸有毒水,孙策很快伤重不治,去世时仅有二十六岁。郭嘉早在数月前就预言孙策会中伏伤亡,可见郭嘉对孙策的了解甚详,当孙策死之讯息传入曹营,众人对郭嘉的准确预测叹服不已。

曹操信服郭嘉之言,颔首道:“好呀,只要刘表、孙策不来北上,我就可以全力对付本初。虽然这样,子孝还要继续在阳翟驻守,刘备手下毕竟有关、张等猛将,不可小觑。”

荀攸此时建言道:“主公,据斥候来报,袁军将领韩猛负责向前线押运粮草,此时距离官渡约有一天的路程。属下以为,可遣人截其粮草为我所用。”

曹操道:“兵法有云‘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截其粮车,就是击其关键。只是深入敌后截其粮车,若想全数为我所用,只怕转运不易。也罢,届时视转运之力以取粮草,多余的就一把火烧了。”

荀攸又道:“属下以为,徐公明俭约畏惧,张文远壮猛有谋,二人若为搭档,可充此任。”

曹操颔首道:“我也想到此二人最为合适。公明、文远,你们二人就领兵去走一遭。记住,敌后作战以安全为要,战事一开,要有脱身万全之策。”

徐晃和张辽上前接了将令,又见曹操重重嘱咐要保安全,二人心中感动,躬身行礼后出外典兵。

徐晃和张辽确实为一对好搭档,他们先是向西行走,远远避开袁军营寨,然后向北擦着阳武的北城墙悄悄通过,再疾驰一阵埋伏到一个山谷里。不到一个时辰,韩猛就带领运粮车队大摇大摆而来,韩猛打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曹军竟然敢来到这里袭击自己。战事毫无悬念,韩猛及大多数兵士被杀,曹军取了其中的粮食,然后将其他辎重付之一炬。徐晃和张辽又商定返营时不走原路,而是向东疾驰一阵后再折向南行,如此毫发未损地返回官渡,还带回了不少粮食。

袁绍接报,轻蔑说道:“看来阿瞒已然计穷,竟然施以鸡鸣狗盗之策!我少了这千乘辎重,犹九牛一毛,阿瞒这样做其实于事无补啊。”

袁绍再向四州下令,向前线添兵三万,这些新兵主要负责防守黄河沿岸渡口,以使冀州输往前线的道路畅通。为了保证前线粮草供给,袁绍在乌巢设立粮草屯营,其中存有粮草等辎重万余乘,为保乌巢安全,袁绍令淳于琼率领万余精兵前往布防。

徐晃和张辽的一场小胜,使曹军获得了一些急需的粮食。然数万曹军每日用粮甚巨,获得的这点儿战利品实在不堪其用,曹军缺粮的态势依然未改。

曹操得知袁军又从北方四州添兵添粮,心中烦闷,就向荀攸说道:“打仗拼的是粮草和人力,袁本初许是清楚此节,就在这里和我耗上了。自从开战至今已三月有余,库中存粮日渐减少,奈何?”

荀攸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然大敌当前,自己若言缺粮之害,就是动摇主帅意志,他于是转而言道:“袁绍渡黄河而抵官渡,其兵士虽多而远离家乡,粮草丰裕却需长途转运,袁绍此时困守营中,前进被堵,后退万难,他的滋味更不好受。”

曹操心中郁闷依旧未改,没有接受荀攸的好意,反而斥道:“公达这样说话,是无视袁本初的兵强马壮。冀州固然离官渡甚远,然官渡以北的所有地盘,皆为本初所控。他在这广大的地盘上调度兵力和运输粮草,有何障碍?不错,许都就在我的身后,然许都一样无粮,难道还要找刘表和孙策借粮吗?”

荀攸看到曹操火气很大,不敢多说话。

任峻欲回许都筹措粮草,行前来到曹操帐中请命,曹操顺口说道:“以十五日为限,我必破袁本初;若战不利,也不用再劳乏你们转运粮草了。”

荀攸闻言大惊,曹操这样说话,分明萌发去意:以十五日为限与袁绍决战,哪儿会有胜算?曹操又说不用再运粮草,自是要退回许都了。

荀攸明白以己之力难劝曹操,心中很快就有了计策,遂微笑着向任峻言道:“任伯达回到许都,首要者要见到家叔。家叔上次捎来书信,说伯达此次回返许都定会带去司空书信。伯达今日前来向司空辞行,莫非是找司空讨要书信吗?”

任峻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儿,他满面狐疑,又知荀攸为人最是严谨,不会随便说话,就只好待在那里。荀攸的话倒是提醒了曹操:“哦,是了,文若驻守许都,他在那里观望前线动静,最是明白大势。也罢,伯达,你且等待一会儿,待我修书一道,由你送给文若。”

曹操就持笔写书,详细向荀彧叙说了前线情况,尤其对己方人少粮尽的窘况表示忧虑,最后向荀彧问计道:如此艰难地困守官渡,不如收缩防线退至许都,这样聚拢所有兵力形成拳头,就可以有力地打击袁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