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演戏的成分,蒲苏是真的有点低血糖,有时候坐久了,猛然站起来眼前一抹黑都是常有的。

夜玄看样子是已经躺下,但辗转发侧后披了件衣服起来了,不觉竟到了药房,他知道蒲苏在里面,正踌躇间,没想到被人正正撞在胸口,疼的想吐血,却见那个冒失鬼先蹲在地上不动了。

好一会儿夜玄才从一脸花灰中看清那熟悉的眉目,蒲苏手上脸上全是灰,他以前哪干过什么活,平生也是第一次蹲灶台生火,此刻灰头土脸的像个小花猫,偏偏这副样子还被夜玄撞见,垂着头背着脸道:“你没事吧?”

“没事,你”夜玄顿了一下,道,“怎么还在这里?”

“还不是花大伯,把我指使的跟药童一样,还一点工钱都没有。”蒲苏说着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没想到衣服上印出一道道脏手印儿来,一时惊愕的看着自己不成样子的衣服,末了索性一摊手,爱怎么地怎么地吧。

“你怎么来药房了?”蒲苏一抬脸对上夜玄的眼睛。

夜玄移过视线,“没什么,有点口渴。”

“那你等着,我刚烧了一大锅水。”说着噔噔噔打了一壶热茶出来,壶太烫,他用毛巾提着,“我给你送过去。”

俩人一路回到夜玄房间,夜玄跟在后面,语言又止。

蒲苏只觉背后一双眼盯着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只能故作轻松,“这茶碗也太糙了,不知洗没洗过,你等一下。”说着出门掕来一个小包裹,一打开,里面涌出一堆物什来,原来那不起眼的小包裹却能装下大它几十倍的东西。

蒲苏一阵翻,取出一套茶具来,“这是你的。”然后又翻出几件衣服,睡袍,甚至浴液香薰,擦手、沐浴、擦脚的各种手巾,从早上起床到晚上睡下,一天中要用到的东西,事无巨细,都备的整整齐齐,而且一式三份。

蒲苏越收拾越发现,他还能是这么细心的人,以前出去旅行的时候总是丢三落四的。

可能关乎命运,一切小事在他眼里都成了大事。

一边收拾东西,眼神却在夜玄身上来回打转,蒲苏看他对自己准备的东西没有发表意见,如此最好,蒲苏好歹做过功课,知道夜玄不喜欢太花哨的东西。他拿出一套茶具,虽然是玉器的,但样式古朴,细品才能察觉其大气藏拙的特质。

蒲苏还知道夜玄有洁癖,虽然他从未在人前表露过,但别人用过的东西他一般都不会用。

蒲苏见好就收,一切讲究点到为止,“你喝了茶早点休息,剩下的我跟林云飞分了。”说着退出了夜玄房间,生怕他再说出个“谢谢”什么的。

有些好藏在心里会生根发芽。蒲苏不需要表面的谢意,那种程度太浅了,不足以保命。

蒲苏梳洗完后躺在**睡不着,他有点择铺,索性推开门在外面溜达一圈,忽而被一阵清香吸引,来到一处山崖前,崖上一颗花树,开的极盛,在月光下发出莹莹的光,一截玉带从花枝间垂下来。

花亓寒正躺在树上饮酒,察觉人来,神情十分不耐。

“花前辈。”蒲苏吭哧吭哧的爬上树。

花亓寒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他最讨厌小屁孩,好容易躲个清净,又追来烦他。

蒲苏看着他的背影,道:“你这个簪子我见过,邢伯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蒲苏坐在一根树干上,“我常听邢伯提起你呢。”

“提起我什么?”花亓寒背着他道。

蒲苏本来只是想套近乎,没想到花亓寒追问起来。他只知道邢伯有个师弟在西域,却是从来不曾听他提起过,甚至很少提到他入凌云宗之前的事,唯一的一句是让他不要叫花亓寒伯伯。

“邢伯说您从小聪慧过人。”蒲苏试探着说道。

花亓寒转过身子,一副那是自然的神情,又问道:“还说了什么?”

蒲苏闻言发挥彩虹屁之能,想尽溢美之词讨好他,花亓寒笑的花枝乱颤。蒲苏以为马屁拍对了地方,跟着呵呵笑。

花亓寒却是知道这小子在信口胡诌,他师兄哪会说他什么好话,但即便知道是假的,还是忍不住想听。

“花祭司大人,夜玄这伤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看您这一天到晚的忙,我好帮着照看一二啊。”蒲苏好容易绕到正题上。

花亓寒睃了他一眼,心中却不住思量,夜玄体内的邪气来势汹汹,会侵蚀宿主的神志,夜玄心思深沉,正给它提供了机会,所以他的伤不仅没有好转,反而不断恶化。想必他从未将此事告诉过别人,否则也不会到这一步。

只是没看出来蒲苏竟是个心细的,那夜玄怎么没跟他说过?花亓寒自是不知他们的过节,眼珠一转,“这伤没什么打紧,就是缺乏关照,啥时候有人对他体察入微了,啥时候就好了。”

蒲苏一琢磨,此言有理。他受的伤没有夜玄重,隗骨还衣不解带的伺候他好久,夜玄伤的那么重,却连一个侍童都没有,难免疏忽了。但他却从头到尾忽略了夜玄自身的原因。

主角攻虽心志坚定,但他现在毕竟年少气盛,心境怎会平如止水,他只是擅于隐藏罢了。

夜玄的身体里仿佛关着一个洪水猛兽,他不得不压制着心中的所有的欲望和念想,稍不留神便会被邪气反噬,但他怎能抛却执念,如果不是还要一点夙愿,又有什么支撑他活到现在,他可能在夜寒烟殉道不久就一起默默无闻的死去,但他不甘心。

蒲苏对花亓寒的话将信将疑,总觉得他话说一半,有更重要的却没说,花亓寒没那义务告诉他,他也就不再追问了,打着哈欠准备回去,花亓寒却还在对月独饮。

蒲苏一路哼着歌进了燕子坞的朱楼。

原来燕子坞不光这一处朱楼,穿过河对面还有好几座楼阁,是花亓寒和药童们作息的,还有藏药的仓储,据说还有一个燕子塔,也是这里取名叫燕子坞的原因。

朱楼上有书房和药柜,平时也用来接待人,林云飞,蒲苏和夜玄就住在一层的房间,中间是个宽敞的大堂,也就是白天花亓寒坐在那里挑肥拣瘦的地方。

此时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廊下燃着长明灯,蒲苏猫着身子路过夜玄的房间,走到窗下,轻声问道:“你睡了吗”

话刚一出口,赶紧闭了嘴,他要是睡了,还叫醒他干啥,侧耳听屋里没有动静,蒲苏悄悄推开窗户,将刚才顺来的一枝花插进窗台下一个花瓶,正是刚才花亓寒躺的那颗树,那花一看就不凡,蒲苏趁花亓寒没注意折了一枝。他见夜玄侧身躺在榻上想必睡熟了,然后关了窗又猫着溜走了。

夜玄躺在一片黑暗中,静静的睁着眼,睡意全无,他转过身,看月光透过窗纱照在花瓶里那一支繁花上,看了好久,才渐渐朦胧睡去。

一大早,窗外啾啾鸟鸣,林云飞路过夜玄房间,直道:“这花哪来的,看着不错。”

夜玄开着门窗通风,正在叠被,蒲苏从朱楼不远处的药房端来了汤药,顺便接过药童们从对岸送来的早点,只听夜玄道:“不知道,或许是药童放的吧。”

蒲苏闻言一乐,看来他昨晚睡着了,今天看着气色不错,他从夜玄身上收回目光看着林云飞,“还不快接着。”

林云飞忙接过他手中的食篮,“吃饭了。”

打开食篮的一刹三人都惊了。

只见里面一碟花瓣做的饼,这个还好,另外两盘则是带着露水的鲜花,还有虽然洗的很静,但看起来难以下咽的植物的茎。

蒲苏招手叫来在院中洒扫的一个小药童,“你们平时都吃这些吗?”

那药童眨着一双忽闪的大眼睛,“对啊,师傅说这些对身体有益。”

蒲苏起先还以为是恶作剧,当他看到有药童将药田的花用清水洗洗就放在嘴里时,还是有点难以置信,就算有些花可以吃,但跟正餐还是有区别的吧。

三人将就着吃些鲜花饼,另外的菜却是一样没动。

谁知中午的饭菜和早上相差无几,只不过多加了两样,蒲苏一撂筷子,给林云飞使了个脸色,“我们捉鱼去,这还有个伤患,只吃这些怎么行。”

林云飞点点头,看向夜玄,夜玄见师兄都同意了,也就没说什么。蒲苏本想找些渔具,小药童们惊奇的跟过来看热闹,“你们要吃鱼?!”

“是啊。”蒲苏看着他们一个个惊奇的表情,“你们不吃吗?”

“不吃。”药童们齐声答道,“师父说不能吃荤油。”

“又不是和尚,有什么不能吃的,肉中有人体所需的蛋白……”蒲苏恍然一惊,“反正就是适当吃肉,强身健体。”

药童们听得一头雾水,蒲苏没找来渔具,索性拿着几根竹竿去了。

三人在水上捉鱼,引来一群药童在岸边围观。

“都散了。”只见花亓寒走了过来,药童回头一看,立马作鸟兽散了。

“没看见那边写着禁止垂钓吗?你们也上来。”花亓寒背着手道。

蒲苏心道:他们这也不算垂钓吧,见花亓寒神色郁郁,只得上了岸。

蒲苏追问再三,为什么不让吃鱼,花亓寒忽然转过身道:“没有鱼,你们看到的鱼,是我幻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