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完藏物馆,蒲苏终于长出一口气。

谷慕千又留他们吃晚饭,说到吃的,蒲苏总算来了兴致。

谷慕千的厨子不一般,凡六合之内的芝草仙药、仙禽灵兽,没有他一锅炖不下的!

实在不行就两锅……

几人吃着东西,氛围一时松快不少,夜玄虽然依旧端着,但还是明显感觉到他情绪平和。

林云飞和夜玄同岁,比较聊得来,听林云飞说起云游之时猎魔驱妖的趣事兴味盎然,蒲苏则时不时插几句嘴,对他的英勇事迹表示一下不以为然。谷慕千正值贪玩的年纪,对什么都感兴趣,精力旺盛,众人陪聊到深夜方散。

蒲苏撑的要扶墙了,早知道谷慕千这儿伙食这么好,早该多来串几趟门儿。

林云飞路口作别道,“早点回去歇着吧。”临霄峰离谷慕千住处不算远,跟门客的别苑方向相反,便拱手离去了。

突然剩下蒲苏和夜玄两人,先前四人时还不觉得,人多话头也多,不至于冷场,如今俩人大眼对小眼,竟一时无话。

山路上的长明灯散发着幽幽的微光,蒲苏在前面走着,搜畅刮肚的想要说点什么打破这该死的静默。

“其实那个小玉瓶……”

他想解释一下那药其实没过期,虽然也不指望夜玄能相信。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蒲苏生怕夜玄记恨在心,趁机揍他一顿,连忙扭过头,却见他在不远处正定定的站着,闭着眼睛,身体竟在微微颤抖。

看到这似曾相识的反应,蒲苏猛然想起今天是朔夜,再看天上黑夜寂寂不见星辰,他最近都很少感觉到体内的浊气了,是以忘了今夜正是浊气作乱之时。

夜玄身上冷汗直下,仿佛有人在他胸前的伤痕上撕扯,身体摇摇欲坠,整个人脆弱的像玻璃体,这要摔下去还不碎了。

蒲苏一脸惊慌的扑过去,夜玄闷咳一声,直道:“你别碰……”

话没说完,头一偏,靠在蒲苏肩膀上,人已经失去了意识。一股灼热的气息在蒲苏脖颈间忽隐忽现,只见夜玄不住的揪扯着胸前的衣服。

不一会儿白衣下竟透出血痕来,将前襟都染成了红色。

特么,这是怎么回事儿……

蒲苏在心底怒吼一声,御起一道灵气,三步并两步,宛若一缕疾风穿林而过。

邢伯睡意恍然的打开门,见到来人,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忙活了大约一个时辰,才好容易止了血。

邢伯犹疑了半天,忽然开口问道:“蒲公子可知夜公子是受什么刺激了?”

蒲苏回想了一下,白天虽闹了点别扭,应该算不上什么刺激吧。

邢伯看蒲苏神情,道:“此伤最忌心神动**,愈合的伤口由内向外裂开,麻烦啊……”

蒲苏见他眉头深锁,还没来得及细问伤情,就被交代在这里看顾伤员,邢伯披着外衣匆匆没入窗外浓浓的夜色中。

夜玄犹在梦魇,人躺在竹榻上,却挥着手乱往身上抓挠。蒲苏坐在床边,不停的制止,以防他把缠好的绷带抓开。

看他沉沉的闭着眼,浓眉间堆着忧愁,高鼻上出了一层薄汗,不说话的时候外表透出一份淡然疏离的气质,纵使在衣着光鲜的门客中,这份淡雅绝俗的气质也会不自觉的把人的目光吸引过去,倒显得旁人凡服琐饰,俗不可耐。

也许越是这种外表平静淡漠之人,情绪向内,看似喜怒不惊,心底越是波澜壮阔吧。

蒲苏无从猜测是什么刺激到了他的神经,他不安的情绪又是什么把他困在梦魇。

一夜将尽,天边微微泛起一丝清明,安静下来的夜玄,突然躁动起来,蒲苏的手也被他用力的推开了。

“夜玄。”蒲苏越是用力压制他,他越是反抗的厉害,嘴里不住低语着什么,冷汗将额前的头发都濡湿了。

“……夜玄,快醒醒。”蒲苏勉强将他手臂摁在榻上,只见夜玄猛然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好像做个一个十分可怕的梦,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极度的恐惧。

“没事了,醒了就没事了。”蒲苏长叹一口气,手还将夜玄的胳膊在枕头两侧摁着,以防他又闹什么幺蛾子。

转瞬之间,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飘回到夜玄的眸子,蒲苏知道他是彻底醒了。

此时房门一响,只听邢伯急道:“蒲公子,你怎么能骑在病患身上!”

“我……,他刚才……”

蒲苏立即收回跪在夜玄身体两侧的腿,从竹榻上下来,嘴里打着结,一句话也说不清楚。

好在邢伯也顾不上理他,手里拿着一本书籍,道:“这伤能不能治好,就看这个人了。”

蒲苏将那书册接过来,书名是《乱气入体杂论》,作者署名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蒲苏勉强认出那字,曰:花亓(qi,二声)寒。

猛一看,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仔细一想,这不就是原书中给蒲苏的母亲看病的草药仙花亓寒嘛。

而且还是荆伯的师弟。

原书中对荆伯曾经所在的医修门派只一笔带过,只说是个没落门派,宗主仙逝后门下弟子为求生路各为其主,荆伯成了天下第一仙门的座上宾客,为凌云宗提供医疗服务。他的师弟花亓寒则去了以毒花奇草闻名的西域。

原主小的时候他母亲经常生病,任何仙草灵药都不管用,蒲苏曾跟着他父亲不远万里去花山镇请草药仙花亓寒为他母亲治病。

花亓寒从入住西域后就不再踏足中陆,是以他们带着一车灵石法器,最后只换回了一包草药,也是这包草药将他母亲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勉强撑了两三年,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了。

说起来俩人还有过一面之缘。

蒲苏自然称其为“花伯伯”,邢伯闻言,挥手道,“你可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这么叫他,他要知道有人叫他伯伯,非气死过去不可。”

邢伯收起册子,“当务之急是要带着人往西域走一趟,这伤还需尽快治好,不然伤及根本,落下根来,以后想有所进益怕是难了。”

蒲苏知道夜玄大仇未报,如若修为从此止步,定是一万个不甘心,但他脑子里有一瞬觉得或许这样,夜玄以后就不会成为人人闻之丧胆的魔君报复他了。

他若有所思的睃了一眼夜玄,只见夜玄强撑着身子抬起了头,直道,“邢伯,帮我……”他的声音止不住的发颤,最后连一句完整话也吐不出。眼白中的血色渐渐蔓延,包裹着灰蓝的瞳孔,所有的欲望和挣扎在这一眼里清晰可见。

蒲苏不禁心中一颤,这是书中被虐身虐心最后黑化的主角攻,他看书的时候在脑海中构思过无数他的形象,为他揪心叫骂。

如今他的帅近在眼前,而他的痛苦、孤独,他受过的误解和虐待,不需要言语,就能让人看清他眼中的苦痛,这比看书时还让人痛心一万倍。

这么美的脸,不该承受如此煎熬与挣扎。

救救救!

“不就西域嘛,又不是没去过。”

蒲苏转身就去临霄峰找外援了。

林云飞正要出门,准备去接应金光堂出巡未回的弟子,听说后调转马头和他一起去找凌云宗宗主了。

俩人在谷御书面前禀明原因,惊动在座一行人赶来医馆。

传说谷御书有驾可以用灵力驱使的马车,叫“风灵马车”,借着天地灵能御风而行,可日行万里,若照此,去西域不过朝发夕至。

谷御书果然化出一架精致的马车,玉色透明的宝马脚踩青云,马车上仙帷飘飘,滚着金边的旗穗上挂着金色的铃铛,只听“叮铃铃”几声清响,再撩开帘帷看时,送别的人便已宛若沧海一粟了。

蒲苏和花亓寒多少能牵扯上一点旧关系,林云飞办事还算稳妥,两人遂一左一右,带着时醒时昏的夜玄前往西域。

及至天黑,他们便到了中陆与西域的交界。

镇陇江波涛如怒,一泄千里,将中陆与西域隔在两岸,遥遥相对。

天上阴云密布,雷声大作,不多时一场大雨倾盆而至。

滚滚江水,一时怒浪滔天,天地灵气恍然一滞,风灵马车灵力衰微。

失去借灵御风之能的风灵马车,走在大雨滂沱、泥泞不堪的乡野小路,却还不如一头驴子。

好容易看到雨夜深处一点幽微的灯火,三人喜出望外,那马车却哐当一声,撞在一块石头上不动了。任林云飞怎么渡它灵力,它都偃旗息鼓,摊在路边,一副油尽灯枯之势。

雨水拍打着绵软的车帘,顺着帘布不停往车厢内渗水,三人只得弃了马车,在雷雨交加中向那一簇微光奔去。

那微光所在是一个普通的猎户人家,与周围几家黑灯瞎火的屋舍比起来已然富足不少,尚有一间空房给他们借助,在蒲苏慷慨的将身上一应价值不菲的饰物送给猎户之后,他们抱来了一床被子,并在柴房点起一堆火供他们烘衣取暖。

蒲苏在夜玄半昏迷的时候将他的上衣褪到腰迹,检查了一下伤势,所幸绷带没有裂开。

夜玄一直被两人用衣物挡在中间,只裤脚湿了一点,林云飞和蒲苏此时却成了落汤鸡。

蒲苏解下黏腻的贴在身上的湿衣物,脱得只剩中裤,见林云飞坐在火边岿然不动,奇道:“这会儿真正经,我就不信你不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