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慈生和那些弟子脸上的表情都有些许茫然无措和不理解,住持轻轻笑了一下,看上去神秘却也郑重:

就像是某些民间传说里,曾经总把黄鼠狼这种生物称作“黄大仙”,或许黄鼠狼这种精怪并不是真正的大仙,但是为了表达尊重和乞求庇护,人们通常都会“讨好”它们。

这里的“神灵”也一样。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这种生来没有价值观、混乱邪恶的东西并不能像是黄大仙一样庇佑普通人,反而为所欲为,众人还拿祂毫无办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捧着,供着,好生哄着这种“神”,要么祂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万一祂觉得没趣就自己走了。

住持看到他们一个个脸上都有着恍然大悟的模样,悠悠然抚了一把胡须,添上了最后一句:“‘神灵’这种东西一般诞生的数量都很少,百十年才会有一个,倘若是好说话的神灵也就罢了,如果祂不好打发,恐怕要献祭掉不知道多少东西才能让祂离开,是个实力强横很恐怖的存在。”

那个小弟子用备忘录把文字翻译出来给慈生看,随后又很担心地追问道:“那如果祂觉得有趣,一直都不走怎么办呢?”

慈生看完了文字,猛然抬头,唇瓣微动,其实不想要联想到一直缠在自己身边的东西,但是貌似只有这种解释比较合理。

住持摇摇头,一声叹息:“……那就是生灵涂炭啊。”

从住持的神态中也能够判断出究竟是什么结果了,慈生忍不住自己有些失望的情态。

众人还都是第一次听说“神灵”是这个概念,一阵好奇过去也纷纷平静了下来,再讨论了一些别的事情就都散开了。

陆妍妍的男友拍了拍慈生的肩膀,告诉他去洗漱,洗漱完去做早课。

慈生先是赶快答应,又犹豫了一刻,回头看了一眼莫名其妙挂到一旁、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碰过的白毛巾,闭了闭眼,直接转头去了洗漱间。

凉水泼洒在脸上,慈生浑身都是一个激灵,滴滴答答,水珠敲在水池里,映照出他通红的鼻尖和眼眶。

慈生慢慢呼出一口气。

他进入寺庙一开始还没什么异样,结果昨天半夜那东西又来了,偏偏寺庙中所有的人都毫无所觉的样子;自己想了想,也没能主动向他们说出诅咒的实情,住持他们的水平恐怕也不够看出来,就陷入了两难境地。

现在就更难了,慈生觉得缠着自己的这个东西绝对身份不简单,极其有可能是那个传说中的“神灵”。

……第一次做任务,给自己来这么一出,真的好吗?

慈生欲哭无泪在心中敲系统也没有回应,他只好倚靠着水池的边缘撑起来,随意用手抹去了脸上的水珠。

反正,貌似待在寺庙中是一点用都没有的,那东西更猖狂了;不过,根据他们刚刚讨论的话,在华国的首都上,言、赵两家属于是灵异豪门大家族,除此之外就是有一个隐居的世家。

慈生觉得前两个家族他都不咋能指望,一来赵家不知底细,贸然过去惹乱剧情;二来言家……言家的家主也连诅咒都看不出来,水平实在难以恭维。

唯一剩下的就是那个隐居的世家,但是想要接触到那个世家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算了……实在不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慈生垂眸,一滴晶莹的水珠从睫羽上跃落,刚要落进眼睛中,就被一股冰凉的气息给卷走了。

他有些气,水润晶莹的黑眸抬起来四周看了一圈却也什么东西都看不到,只有隐隐约约的黑气萦绕在面前。

慈生立刻就扭头,往外面的祠堂走。

黑雾也并没有阻止他,饶有兴致地跟在他身后,施施然跟他维持着不到几厘米的距离,看着他急匆匆地盘腿坐上了蒲团加入了早课,才颇有闲情逸致地一会拨弄他的唇瓣、一会舔他的眼睫,又是一会咬他的耳垂。

慈生拼命心无旁骛地进入了诵经的状态,努力将这坏东西的动作忽略掉。

只是,他努力进入状态了,在最前面带着他们做早课的住持却面色有异。

诵经结束,像却并没有感应,他仔细抬头一看,才发现那周身暗淡的佛光,看上去就像是遭了什么巨难一样。

住持心中大骇,面色苍白,又是心疼又是愤怒看着那尊慈眉善目的塑像,恨不得上去用自己将那尊像擦亮。

他颤颤巍巍道:“为何……”

底下的弟子们也俱是从诵经的状态下出来,纷纷好奇抬头看向那尊塑像,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骤然占据了整个祠堂。

慈生依旧一心一意,被身边的人推搡了一下才回过神。

他也抬头看了一眼那尊塑像,顿时吃了一惊。

原本令人颇为安心,感觉可以镇住嵺山寺庙的像,此刻简直……

慈生心中有个不太好的猜测,难道说是缠着自己的这个东西使得塑像散尽了光芒?或许说,不是进入寺庙时一开始没什么异样,而是这尊像替他挡了,保护他了,但是没有成功!

简直,恐怖。

众人基本上都从蒲团上下来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激烈地讨论该怎么办,为首的住持身旁围着两个扶着他的弟子,看上去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住持看到慈生走过来,欲言又止。

陆妍妍男友刚好在住持身边,手上动作飞快替住持说话:

“师父说,最近世道很乱,原本我们嵺山寺庙靠的最大倚仗就是这尊塑像,依靠它与上面的联系,才能够帮助人们从困境和痛苦中走出来。如今这个情况简直就是把我们的中流砥柱抽掉了!”

而且,就算塑像没什么用,供奉的象征被毁了也够他们吃一壶的了。

慈生看到他们写的话,忍不住心中一动。

因为自己,黑雾才会跟过来的……

“但是,我们也知道这大概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与任何人都无关,只是唯一一个不太好的是今天本来约了一位施主过来,她说自己被困扰了许多天,想要我们帮忙驱灵。”

住持脸上带上了淡淡的忧愁,示意陆妍妍男友不要再继续往下说了,只是闭上了眼睛,老僧入定一样在思考问题。

众人俱是一阵叹息。

慈生上半身还尚且有冰凉黏腻的触感,似乎是藤蔓一样的黑气像是某种爬行动物一样,从衣袍的缝隙中缠绕满了他纤细的腰。

他的手攥紧,在默默忍耐这奇诡的东西在自己身上,努力低头眨了眨眼看着弟子给他写的话。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果然这种东西不能乱说,否则……哎,本来那位施主说问题很难解决,我们还说没关系,现在真的是遇到个大麻烦了。】

慈生犹豫了一会,耳畔虽然安安静静听不见众人的言语,但是感觉到低落的气氛,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如果……那个东西走了呢?塑像会不会慢慢恢复过来?”

那几个弟子立刻坚定地点了点头。

慈生垂眸点了点头。

他还是要想一想别的办法,总不能把这些人都害了。

正在思考之际,他看到刚刚闭目思索的住持睁开了眼睛,目中一片淡淡的忧愁,对着众人开口。

“无事,只要能够完成我们分内的事情就足够,大家稍安勿躁,现在各自去做早课。慈生,你——”

住持看着一脸茫然、努力分辨他说了些什么的清俊青年,忍不住心中叹了口气。

这个青年的体质太虚,沾染上些许什么也是正常的,住持也不会怪罪他些什么,只不过自己根本看不清他的命数……

别说怎么帮这个青年了,他们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住持动作轻轻拉了他一把,叫了身边的一个小弟子一起,跟他说了一通话之后,将手中的灵玉放到了他的手中。

“住持说,你体质虚弱,本来是要来咱们嵺山寺庙修习心性、沾染一些纯正的安宁气息,但是没想到塑像被毁了,你的体质容易惹上东西,所以给你灵玉护身。”

慈生一怔,认认真真鞠躬,给住持道谢。

住持像是看孩子一样,叹气一声,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旋即,他不像昨日那样精神矍铄,反而有些老态龙钟地往寺庙前面走,慢慢离开了祠堂。

慈生忍不住目送着住持离开,旋即才垂眸。

身边的弟子们早课也做不下去了,众人围着门口,将慈生裹挟在其中,都一起往门口走,准备迎接那个今日准备过来的女施主。

慈生礼貌地冲大家点点头笑了笑,就感受到自己周遭像是莫名其妙多出来一道空气墙一样活生生将他和别人隔开。

那些人们却毫无所觉,只有慈生自己感觉到冰凉的气息贪婪地、充满占有欲那样裹在他的身上。

就连一开始住持无意间碰到的那一块地方都不例外,甚至那一小块肌肤滚烫。

慈生心中一跳,他冲众人笑笑,慢慢走到了大家身后的位置。

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又或者是带着赌博的心态孤注一掷,慈生小声对着空气道:

“我们谈谈。”

“……可以吗?”

回答他的是黑雾无声地撬开了他的唇,阴冷的气息毫无预兆地闯进了他的口腔。

慈生登时睁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