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贵站在桌前望着两人痴汉笑, 顾显城递给他两次眼神都没有看到。
最后甜姑都要准备走了,顾显城终于忍不住咳嗽一声,福贵恍然大悟。
“哦哦哦。”他忙弯腰:“奴才先告退。”
甜姑:“……”
碍事的发光体终于走了, 顾显城瞬间就拉住了甜姑。
“不必经常做,太累。”
甜姑想到他会留自己说什么,只是没想到会说这个事,她抿唇笑道:“不累,我喜欢做菜。”
顾显城扬眉:“好吧,那随你。”
甜姑轻声嗯了一声。
“杜嫂子她……”顾显城憋了一会儿, 终于问道。
“在呢, 现在在伙房, 昨晚我留她住了一晚。”甜姑道。
顾显城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那她今晚也住么?”
甜姑:“我是想让她多留两日, 但是不知道陈家村那边有没有事。”
顾显城哦了一声。
甜姑奇怪地看向他:“您……昨晚没睡好吗?”
顾显城眼下明显有一块乌青,于是甜姑体贴问道。
“嗯, 没睡。”
没……睡?
甜姑疑惑:“为何?”
她与顾显城对视片刻,顾显城刚要开口,甜姑却猛然捂住了他的嘴!!!
她不想听!!
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一瞬间,甜姑就明白他为何问春华姐今晚留不留宿的目的了!
她不想听到什么\'\'没有你我睡不着\'\'这样不堪入耳的话……
从前看过的那些话本子里, 常常有这样的场面……
于是甜姑脸红了,也胆大了,敢捂他的嘴了。
顾显城整个人被她扑倒, 仰坐在凳子上, 是她先扑来的, 于是他顺势就将人抱进怀里了。
甜姑浑身一僵。
“我什么都没说。”顾显城笑道。
他是没说, 但是他脸上写了。
甜姑松开,不舒服地动了动:“让我起来。”
她一动, 顾显城眸色瞬间一暗。
“陪我一会儿,待会他们又要来议事,烦得很。”
甜姑:“那不是正事吗。”
“陪你也是正事。”
甜姑:“……”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别开眼:“郑县令何时回去?我是替春华姐问的……”
顾显城啧了一声:“大抵明日吧,不过不是回青山县,要先和陆时安一起去武功县。”
“武功县?”
“嗯,那边的烂摊子总要有人处理,那边还有吴王的人,两个人一起去也好。”
说起吴王,甜姑其实一直想知道。
“吴王他……到底想做什么啊……”
顾显城捏着她的指骨,细细摩挲:“谁知道呢,就是个疯子吧,和一只疯狗无需讲什么道理,只需要明白一个道理就好。”
“什么?”
顾显城眯起了眼:“有仇必报。”
甜姑默默地看着他。
其实对于面前这个男人,她是没有多少了解的,两人从相识,算起来不过也就几个月。
这么快确定心意。
她可以肯定,这是她做过最勇敢的一件事了。
但也不知道为何,她就是无条件的信任他。
“嗯。”
甜姑轻声。
“不过要注意安全。”
顾显城眼眸又是一亮:“关心我?”
甜姑:“……没有。”
顾显城:“说谎。”
听出来了还问。
甜姑撇了撇嘴,就要下地。
顾显城于是就发现,小厨娘现在胆子越发大了。
敢捂他的嘴,还敢朝他撇嘴了。
不过这样很好。
顾显城扬了扬唇。
他喜欢。
-
这毕竟是大清早,甜姑不好在他帐内久留,顾显城也明白这个道理,不情不愿地放人回去了。
不过也幸好回去的是时候,甜姑刚走不远,就看见苏征和一个老者一起走向顾显城营帐内。
这老者看上去已经是花甲之年,可精神抖擞,即便是一身粗布衣也掩盖不住其通身气派,而且苏征与他十分客气。这是何人?甜姑好奇了一瞬。
待她回去之后,忽然想到,先前苏征和陆时安说过,这几日可能会请一个神医上门给大将军看伤!看那人不修边幅苏征却又十分客气的态度,应当就是他无误了……
甜姑忽然有些担心,不知道神医看过之后,他还会不会有什么暗伤。
主帐内。
来人的确是神医胡忌,他也的确正在给顾显城诊脉。此时陆时安和苏征都在,胡忌略诊片刻,便松开手道:“将军此次……外伤倒是没什么要紧,也不过就是一些皮肉之痛,只不过……”
只不过三个字一出口,福贵头皮都紧了。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将军的旧伤,倒似乎有些严重了啊。”
旧伤?
顾显城脸色一沉。
所谓旧伤,便是指顾显城三年前头部被重器敲中的那次了,那次,也是胡忌拼了三天三夜,才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顾显城:“先生但说无妨。”
“最近将军可有感觉头疼,眼胀?当年您头部出血过多,这出血也不仅仅是外伤,里头也有淤块,所以将军三年前才失忆了。这次看来,这淤块虽然消散了一些……但似乎也挪了位置啊……”
“那会如何?!”福贵急地不行,立马问。
“不好说,这就是最棘手的地方,因为淤块的不确定性,所以会造成什么后果,现在都不好说,只是依照老夫的判断……如果大将军最近经常感觉眼胀,那可能会影响视力了……”
在场的都人都沉默一瞬,片刻后,苏征问:“可有对策?”
胡忌重新摸到了顾显城的脉搏,道:“这淤块在将军脑中,就是一个不定时的危机,依照老夫的建议,还是全部处理掉比较好。三年前我便提议过,但是当时将军身体刚刚恢复,战事又危机,属实不是一个好时机,但现在……不知道大将军,做好准备了没?”
全部处理掉?
这法子福贵知道,就是要用银针在大将军的头顶上扎三天三夜,这三天里面不吃不喝还要泡在一个巨大的药桶里面,过程十分痛苦,而且有很大的危险。
“非要如此吗?”福贵闻言都快哭了,他听着都心疼。
胡忌看了眼顾显城:“最好如此,不然到后面,会越来越棘手。”
顾显城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辛苦先生,先生若没有什么急事,就暂且在军中住下吧。”
“这是自然,我既然来了,就要医好将军才是。”
等胡忌走后,福贵都快哭了,“大将军……”
顾显城头疼:“出去吧,让我想想。”
福贵显然还有话要说,但是大将军让他走他也不敢留下,只好委屈巴巴地撇嘴,然后抹着泪出去了。
苏征去送胡忌了,帐内就剩陆时安。
陆时安笑道:“顾将军这小厮倒是十分的可爱。”
顾显城无奈:“他就是个半大孩子,让陆大人见笑了。”
陆时安:“时安明日就要和郑大人一起去青山县了,而后就要去京城赴任,此去怕是不会再回军营,很遗憾今日得知这个消息,希望将军一切都好,身体康健无虞。”
顾显城也笑了笑:“借陆大人吉言了。”
苏征的确去送胡忌了,两人走出主帐。
待到一处偏僻无人之际,苏征才问道:“先生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胡忌看了他一眼:“怎么,苏大人以为有假?”
苏征严肃道:“当然不是,你我同为陛下效力,我自然是信你的,但你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要问清楚啊。”
胡忌嗯了一声:“当真。”
苏征叹气:“这可如何是好……”
“怎么?如今战事已稳,现在处理此事岂不是更好。”
苏征:“你如何知晓其中利害关系,我且与你说……”
苏征凑到跟前,小声在胡忌耳边说了几句,胡忌一听,眉头便深深皱起了。
“陛下……这是为何?”
苏征叹道:“此处说话不便,深夜时,你到我营帐中,你我密谈。”
……
一整个下午,福贵都是难过伤心和低落的,这情绪,一直到快用晚膳时,他都耷拉着脑袋,提不起精神来。
顾显城瞧见了,皱眉:“本将又不是立马要死了,你这究竟是作甚?”
福贵委屈极了:“奴才操心您的身体罢了!那神医胡忌虽然医术高明,但是在外界传言里也是一个喜欢冒险行事的家伙,他这次的提议万一风险很大呢,您想过没有!”
“本将心里有数。”顾显城淡淡道。
“况且也不是现在,眼下还有一些烦人的蛮夷在骚扰,在付彦彻底解决他们之前,本将不会动。”
福贵还是难受。
他看着顾显城沉下来的脸,更委屈道:“您就只会凶我,要是宋厨娘和您说这些话,您高兴都来不及,也定会好好考虑这件事。”
说到这,顾显城一愣。
“不许告诉她。”
福贵也一怔:“为何?”
“没有为什么,这是命令。”
顾显城沉声道。
福贵撇嘴:“我知道为何……您就是怕她担心。”
顾显城微微出神。
“总之,暂时别说。”他嗓音沙哑,今日胡忌说的这番话,也的确在顾显城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倒不仅仅是因为有风险,更是因为……她。
原本,顾显城自然是想早一些将婚事定下,可今日知道这事后,他也有些犹豫了。
万一……
她能接受吗?
对她是不是不公平?
顾显城从未如此头疼过。
-
甜姑下午在伙房时,从伙房杂役口中听说,今日来军中的的确是神医胡忌。
想到他是要给大将军看伤,甜姑便留意着多问了几句。
这一打听,便打听道神医胡忌特别爱吃烧鸡,甜姑便决定,晚上要做一道葫芦鸡。
葫芦鸡的工序有三道,先煮,后蒸,再油炸,而且要整鸡烹制,出来的鸡肉色泽金黄,内嫩外酥,状似葫芦,故此叫葫芦鸡。
这菜做法复杂,因为油炸的工序,对火候还有油量的控制都极为考究,因为一不注意便会使之过于油腻,所以,在鸡肉的烹制方法中,也算小众。
甜姑原本可以只做烤鸡,但是想了想,她还是决定用葫芦鸡来犒劳一下这位神医,毕竟事关大将军的伤势……
她准备的很充分,这道菜从处理鸡肉开始从未假手于人,而且也是最后一道才出锅端出来的菜。小蝶他们见了,都纷纷涌了上来:“这好香啊……”
伙房后院,正好还有先前一个没吃的大葫芦已经去瓤晒开了,甜姑让人破开成两半,直接用葫芦当做盛鸡的食具,看上去更衬这个葫芦鸡的名字了。
小蝶:“听说胡神医还好酒,想来一定更是十分喜欢了!”
甜姑笑道:“希望如此吧。”
最近军营客人多,几乎每日都摆膳,除了吴王那厮场面大,其余人顾显城都是能简就简单,不愿让甜姑劳累,今日胡忌来了之后依然如此,即便,这是个众所周知的饕餮食客。
胡忌和之前来的人一样,一开始,对城阳军军营的饭菜并未报以太大的期待,当尝过一两道时,这个观念自然而然就变了,而当甜姑专程将那道葫芦鸡摆在他面前时,胡忌眼前一亮:“有鸡,甚好!”
甜姑一般不会主动说话,但此刻却笑着介绍了一下这菜的名字,引得众人视线都集中在了这葫芦鸡上。
胡忌听着有趣,立马就要尝一尝,而这葫芦鸡用筷不方便,最直接的吃饭就是用手撕,这和烧鸡烤鸡一样,胡忌得心应手。
因为用油炸过,表皮金黄酥脆,用手轻轻一撕便发出声音,伴随着金黄的鸡油析出,却是不多,入口不会过分的油腻,只有满嘴的脆香,再往里,褪去硬脆的外壳,鲜嫩的鸡肉晶莹剔透,冒着热气和香气,只恨不得能让人狠狠咬上一口!
胡忌被香迷糊了:“真香!好吃!”
他一口酒,一口肉,大快朵颐,根本顾不得这里还有旁人,而那只鸡本来就被甜姑专程端在他面前的,顾显城原本也想尝尝,见胡忌十分喜欢的模样,却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葫芦鸡变成了胡忌一个人的美味,他十分满意地看了眼甜姑,又问顾显城道:“你从哪找来手艺这么好的厨娘,借我两天吧。”
这话当然是对顾显城说的,结果顾显城一听这话,脸色微微一沉,明显有些不乐意了。
甜姑忙道:“您是神医,给您做菜我高兴还来不及,谈何借呢,您想吃什么,我明日就安排上。”
“好好好,你这个女娃娃,老夫想尝尝北方的牛肉、羊肉,还有大鹅,你都看着做。”
甜姑心口一喜,这不都是她拿手的嘛,于是连忙应下。
顾显城轻哼了一声,胡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而苏征和陆时安,只是笑着装傻。
-
这一晚,杜氏依然在城阳军中留宿,而顾显城也自然无法再探香闺。
而明日一早,陆时安就要和郑有海前去青山县,今晚,几个老滑头自然在顾显城的营帐里聊了许久。
顾显城明显不耐。
而到了后半夜,陆时安已经歇下了,苏征的营帐中却还亮着灯。
子时三刻过了,胡忌终于如约而至。
“怎么才来?”苏征急道。
胡忌:“抱歉,下午那厨娘做的鸡肉实在是太过美味,我一时没忍住,就多喝了几杯。”
苏征叹气:“我今日要与你说的事,还正好与那厨娘有关。”
胡忌:“哦?什么事?”
苏征与他坐下,两人面对面,苏征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我白日与你说的,是陛下最新的密信,信上说,陛下并不希望顾将军知晓前尘往事,你可明白?”
“不明白。”
苏征叹气。
“这几年,内忧外患,外有蛮夷不断骚扰我朝安危,内里,吴王和太子又斗得如火如荼,陛下其实都看在眼里,而顾将军为大梁镇守边关,功不可没,陛下有心扶持……”
“如何扶持?”
苏征沉默:“虽然陛下没有明说,但是……关于陛下在民间散落有私生子一事……应该是陛下有意传给两位殿下的。”
胡忌一愣,随即睁大了眼:“你是说……”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陛下看似并不插手两人之间的纷争,但是也会在其中做一些权衡,在咱们这位陛下的心中,没有最优秀的儿子,只有——”
“只有最平衡的利益。”胡忌补充道。
苏征看了眼帐外,压低声音:“所以,陛下明显是想让大将军也参与进来,而且,这个计划在三年前就实施了,否则,陛下怎会给他赐名呢?此时只有你我和其余几人知晓,你应该知道厉害轻重。”
胡忌嗤笑一声:“就算如此,那又怎么样,大将军毕竟不是真的皇家血脉,怎么可能坐到那个位置上?”
“是啊 ……”苏征叹气。
“所以说,这就是陛下的高绝,或许,正是因为将军的失忆,才让他被选中了吧。”
两人沉默片刻,胡忌道:“但是我今日所言非虚,若不尽快处理,后果会很严重。难道陛下想要一个瞎子,或者是一个呆子,来继续带领城阳军?”
“你今日所说之事,我已经密信给了陛下,以最快的速度,而且我看顾将军此时也还在犹豫,所以还有时间,既然说到这里,我就是想问问有没有一种方法,能既解决了大将军的脑疾,又能使他想不起从前的事?”
胡忌又嗤笑道:“你们当我是神仙?除非先化解了那淤块,然后用药给大将军服下,再次失忆,但是这药可不会挑时候,无法任由你们选择是从几年前开始了。”
“什么意思……?就是从现在开始重新忘得干干净净咯?”
“废话。”
苏征沉默了。
“那……也对将军过于残忍了一些。”
胡忌不言。
他忽然想到:“你说这些,和那小厨娘有何关系?”
苏征叹气:“这便是当下另一件棘手的事情了,你可知顾将军在之前竟然有一位发妻?”
胡忌愣住了,“你是说……”
“没错,就是她。”
胡忌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为何……她不认识将军?”
“此事我也正在查,想来当年应该是出了什么阴差阳错,也或许不是,总之这几日我正在抓紧彻查,但是更麻烦的是,即便他们还没有相认,顾将军,或许已经对她……”
苏征的话还没说完,胡忌恍然大悟。
“难怪呢……我说今日那小厨娘给老夫做菜,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
苏征叹气:“是啊,若是没有这些纷争,这原本倒是挺好的事……只不过……这乱世,许多事情,哪里能由着本心来呢……”
胡忌打了个呵欠。
“老夫我,毒人的事情不做,棒打鸳鸯的事情我更不想做,这件事,你和陛下去做。”
苏征被哽了一下:“你以为我想做?”
“那你没办法,我不在朝为官,陛下不能奈我何,苏大人,你可是陛下的心腹。”
苏征:“……”
胡忌起身:“既然陛下的密信还没来,操心那么多做什么,我要回去睡觉咯……”
苏征摇头叹气:“有时候真的羡慕你,你去吧……”
胡忌也不说话,拿起酒壶就转身走了。
留苏征一人,在帐内望着烛火叹气。
-
次日,陆时安和郑有海要前往青山县了,杜氏今日,也要回陈家村。
甜姑十分不舍,从伙房装了许多的东西给杜氏带上,临走时两人话别许久,甜姑还忍不住红了眼眶。
杜氏笑道:“行了妹子,咱们现在路修通了!回陈家村可近了!半天就成,咱们能常见面!”
甜姑哽咽:“好,下午我就去看你。”
杜氏:“好嘞,你现在能体会到我当初的心情了吧,不过啊咱们很快就能再见面的。”她说完,还凑到甜姑跟前:“我还要过来喝你的喜酒呢!”
甜姑脸一红,不说话了。
杜氏哈哈大笑:“走了!别送了!”
说完便转身上了马车,甜姑一路挥手。
中午时,甜姑心情好多了,她估计今日顾显城也应当很忙,便直接抱着小宝去了伙房。
今日食堂送来的食材也很是不错,或许是秋天到了,鸡鸭鱼肉比往常多了许多,甜姑想了想,既然昨日神医胡忌提到想吃鹅,那她今日便做一道烧鹅便是。
只是她刚刚在伙房净了手开始准备食材时,忽然,伙房外面的杂役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出事了!大将军好像忽然晕倒了!”
众人大惊。
而甜姑原本正在处理刚杀的鹅肉,闻言,菜刀的刀锋一偏,手指立马就被划出了一道口子。
小蝶:“甜甜姐!你伤到了!”
甜姑却半分也顾不得自己,立马问道:“你说什么,大将军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