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故事最后的结局, 身败名裂的楚倦死在一个冬天,商星洲没有认出已经血肉模糊的楚倦。

他的青梅竹马。

在楚倦死以后的第二个月商星洲知道他的死讯, 最后在他的墓前放了一束勿忘我。

十一年前出事的那一天距离情人只有两天,楚倦提前在花店定了一束勿忘我,两天后的楚倦在看守所面对审讯,而商星洲在彷徨恐惧的时间收到了楚倦送的最后一束花。

他猜想楚倦本来选在那个时间告白,但命运没有给他那个机会。

在故事里,他们的交集在此停止,商星洲会打造属于他的商业帝国, 收获令人艳羡的爱情,而楚倦腐朽于尘埃。

然而在沈知丛阻拦商星洲的那一瞬间, 商星洲不知为何发疯一般的挣扎开他的桎梏。

“别看了, 星洲,只是一个环卫工而已......”

沈知丛企图拦住商星洲, 被他狠狠一把推开,并没有人知道一个腿脚不便的瘸子为什么在那一刻有那样大的力气和灵活。

他跌跌撞撞的走过去,在污浊的积雪融化的绿化带里蹲下来, 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抹开了糊了尸体满脸的血水和淤泥, 露出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他的嘴角张开了几次,想喊那个人的名字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有什么卡住了他的咽喉, 重重锤在他心口,叫他难以呼吸。

那是楚倦, 是他青梅竹马陪他走过人生最艰难一段路程的楚倦, 也是为了他心甘情愿顶罪入狱十年的楚倦。

他死在了他面前。

他的手上甚至还沾着他的血, 人没有送到医院, 医生过来探了鼻息就脱下了手套,商星洲抓着医生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医生叹息着同他说:“节哀。”

气温太低了,医生来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冷了,头撞在绿化带的瓷砖上,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他知道这对家属来说很难,但已经不可逆转。

肇事车辆畏惧逃逸,在场的当事人都被带去做笔录。

“你们是什么关系?”

警察问的很直白,他们已经调查完受害者的人际关系,是个城市里的人可怜人,无亲无故,无父无母。

商星洲坐在那里看着自己发抖的手,很久,才哑声开口:“我们是......朋友,最好的朋友。”

他们没有其他关系,能解释的只有这脆弱的友情。

放他离开时警察合上笔录,随口感叹了一句:“那你们的关系真好,他是自己撞上去的。”

商星洲猛地撑住墙面,在那方手臂和头颅组成的空间里,他泣不成声。

商星洲以为他不爱楚倦的,也许有感激有畏惧,甚至依赖,但那绝不是爱情。

后来他经常做梦,梦见的都是从前。

梦见他八岁那年出了一场车祸变成了一个瘸子,还毁了容,从此背负伤疤艰难存活。

十一岁那年他羡慕弟弟过生日有蛋糕,于是后来他生日那一天有人在他的桌子上放了一块巧克力蛋糕。

十三岁那年他站在钢琴前驻足不前,于是学校刚好有人资助学习钢琴。

十四岁时他的人渣父亲打他,巷子里突然冲出来一个少年为他出头。

十七岁那年他的母亲重病,他需要借钱,所有人都将他拒之门外,嘲笑他谁会救助他这样一个赚不到钱的残废,医院说刚好有人捐献了一笔钱供他母亲治疗。

在他灰暗的前半生里,其实偶尔也会这样小小的幸运,他不知道那是谁,总以为那是命运对他的眷顾。

可是在他的梦里,他看见站在医院办公室的门打开,为他出了那笔救命钱的人是楚倦,威胁他的父亲不能再虐待他的人是楚倦,给学校捐钢琴和在他桌子上放蛋糕的人都是楚倦——

他知道那只是梦,却在梦醒时泪流满面。

商界新贵在凌晨深夜发了疯的去找有关过去的所有痕迹,退休的医生和饱经风霜的老师告诉他那不是梦,真的是楚倦。

是楚倦捐的钢琴圆了他的梦想,也是楚倦出钱,救了他母亲的命。

嚣张跋扈一辈子的校霸只是不知道怎么同他说,于是什么都不说,维持着他最后那一点自尊心。

商星洲以为自大又霸道的小少爷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什么都懂,甚至明白他不喜欢他,只是借助他的羽翼暂时存活。

甚至下定决心,要考一所很远很远的大学,离这个霸道又学习不好的同性恋远一点、再远一点。

现在终于很远了,那个人死了,再也不能强迫他早上吃早餐,天冷时加衣裳,甚至找工作不能太累。

他终于摆脱了年少时的一切阴影,他站在阳光下,眼前是光芒万丈的未来。

他本该有光芒万丈的未来。

他把埋葬着楚倦的墓地买下来,在墓旁盖了一栋别墅,避世而居。

他向警察要了一份楚倦推开他的视频,无数次一遍遍的在模糊的监视器里抚摸那张不再年轻,不再青春洋溢的脸。

他一个人蜷缩在别墅里,关上灯,用投影仪播放那段视频,一遍遍感受那种刀尖碾碎心脏的刺痛。

他们一起走过那么多年,最后楚倦留给他的只有这样一段模糊不清的视频。

他死在楚倦的第一个忌日里,没有逃过良心的制裁,在大雪纷飞的时节里放了一把火。

据说起火时还有人听见别墅里在弹琴,钢琴声低沉悠扬,弹奏了整整一夜,直到大火将一切焚烧殆尽。

钢琴在后院墓地边,他死在钢琴上。

楚倦资助他学习钢琴,然而到死没有听见他为他弹一次。

火灾的第二天沈知丛接到法院的传票,有律师来到他的公司,顺便带来商星洲的绝笔。

他在信里说,是你告诉他我们订婚了,我后来一直想,他在那一次之后再也没有在找我是不是因为那句话,他后来不想活下去是不是也是因为你告诉他,我们订婚了。

我们从没有订过婚,沈知丛,我们一样卑劣。

所以你也不能称心如意的活着。

我们谁都不能称心如意的活着。

那是商星洲留在世上最后一句话。

故事的最后商星洲英年早逝,沈知丛年纪轻轻破产,主角攻受be世界线彻底崩塌,不得不把楚倦重新揪回来找补。

“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线?”

003:“如今的时间线是你车祸以后,经过十三个小时艰苦卓绝的抢救,现在在江宁医院重症监护室,宿主你感动吗?”

楚倦:“......”

他不敢动,全身上下骨头架子都被撞碎了,他还敢动个什么?

头都被撞凹了,人都撞碎了,救护车过来尸体都凉了,这都能救活,真的是现代医学奇迹再现人间。

楚倦吐槽完艰难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晨光熹微的窗,大约是医院的清晨,细碎光晕落在面前的人身上。

商星洲跟无数电视杂志里面光芒万丈意气风发的模样都不太一样,眼底是无数弥漫开的血丝,眼下一片青黑,看着憔悴又疲惫,那张年轻清秀的脸颊上带着莫名的恍然和悲伤。

看见他醒过来眼泪流淌下来,像是被上帝宣布无罪的囚徒,恍然的想拉住他的手又记起他的手包扎着绷带,颤抖的缩了回去。

他问:“你还记得我吗?楚哥......”

年少的时候学校一霸的楚倦让他认小弟,说你喊我哥,我罩你一辈子。

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玩笑话,只有楚倦知道不是。

他的脖子也已经被固定,只有一双眼珠能动,他看着商星洲半晌,只有眼珠转动了一下。

他还记得他,是啊,怎么可能记不住呢?他甚至在他家小区铲雪,他甚至冲上去推开了他。

楚倦怎么会忘记他呢?他恍然发现自己问了一个这样愚蠢的问题,他颤抖的将手放在楚倦眼角,察觉到体温的那一刻把头埋进楚倦的病床里。

“你醒了、你醒了......我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我差点以为你不要我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有多害怕就这样失去你。

我以为我忘了你,我以为我不在乎了,可是只要重逢,我就做不到无动于衷。

——

楚倦在医院住了整整三个月才能勉强下地,商星洲亲自在他病床前照顾,第三个月的时候医生例行检查的时候说他恢复的不错,可以回家住。

楚倦低着头看着自己还打着石膏的手,眼睑下垂遮住了那双深邃的眼睛:“......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我的房租三个月没交,东西,大概都已经被房东扔出来了。”

商星洲的心刀绞一样的疼:“去我家吧。”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沈先生......会不会不太高兴,”楚倦稍微抬起眼帘,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因病痛而显得有些羸弱,声音微涩,“毕竟,你和沈先生已经订婚了。”

“我去......不太合适。”

是不合适还是不愿意,不愿意看着商星洲和别人在一起,却没有资格说话。

“我和沈知丛是因为要拿到沈家的投资所以谎称订婚,楚哥,你不高兴,我现在就去跟沈知丛说清楚,解除婚约。”

商星洲在楚倦病床前坐下来,给他整理了一下被褥,他的眼睛极清亮,让人看出来一丝欺瞒的神色。

楚倦迟疑了一下,仍然犹豫:“这会不会对你的公司不太好?不要因为我......”

“没什么不好的,”商星洲伸出手珍惜的摸了摸楚倦左脸上的伤痕,“婚约是假的,更何况我早就想和他解除这桩假婚姻了。”

如果不是情势所逼,根本就不会有这么一桩婚约。

可楚倦仍然犹豫。

“你记得,我高二那年我爸把我锁在门外,我无家可归,你收留我的时候吗?”

商星洲的声音嘶哑的厉害:“从前我都愿意去你家住,现在去我家不行吗?”

他们什么时候这样疏离了呢?

楚倦流露出一些怅然的神色,终于还是点了头。

商星洲现在买的别墅距离商圈不远,旁边就是城市森林公园隔绝噪音,别墅不远就是人工湖,临湖造景,安静适合修养。

据说是商星洲为了楚倦养伤特意斥远高于市值的巨资买下来的,三层小楼,还有专门的复健室可供楚倦恢复。

楚倦的房间安排在商星洲房间的左侧,临湖采光充足,和商星洲只有一墙之隔。

大面积骨折导致楚倦行走困难,脊椎也有一定损伤,商星洲不知道怎么想的不让请护工,日常琐事都是一手包办,就连穿衣喂饭都要亲手来。

就连复健都是让楚倦坐在器械上,他帮楚倦抬起手臂和腿。

楚倦终于忍不住叹气:“你这样,我怕是这辈子都自己动不了了。”

“那也好啊,我一辈子服侍你。”商星洲脱口而出,说完一下子愣住了,等了很久听见一声闷闷的笑声,等他脸上通红抬起头的时候楚倦已经闭上了眼。

“星洲,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他却没有给这明示一样话给出任何回应。

商星洲手里毕竟还有那样大一个公司,天天耗在医院和家里陪楚倦偶尔还是有实在不能推掉的事会去公司一趟,在车里开着客厅的监控痴迷而不安的看着楚倦。

开完会回来疲惫的打开监控时却没有在客厅看见人影,只能透过客厅的某处镜头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楚倦竟然在厨房里。

看不见人他心里焦躁不安,手指一遍遍焦灼的抚摸着屏幕,熟悉的就好像他曾经做过无数次一样。

楚倦在厨房里摔了三个碗,卡在商星洲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把油泼了几滴在自己手上。

于是商星洲推开门时就看见楚倦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沉默着,微弯了一下嘴角,似乎有些自嘲,听见开门声抬起眼看着他又愣住了,眸光悄然暗淡下来。

门口的人西装革履,事业有成,是天之骄子,而他呢?就是想做些吃的都做不到。

世界割裂又残忍的给予他对比。

他眼底落寞而遗憾的神色刺伤了商星洲,他走过去半跪在楚倦身边,努力与他平视,迫切不安的开口:“我不需要你做这些事......”

让我照顾你就好。

他说不出口,楚倦却已经明白了,他温柔的体谅的点了点头,少许的嘲弄自己。

“嗯,是有点觉得自己没用。”

时隔十一年又六个月,他们早就不是曾经的少年,再亲密无间的关系也起了隔阂,商星洲敏锐的发现了这种隔阂却无能为力。

如果不是他,楚倦何至于此。

“但我不怪你,十一年又六个月过去了,当初胆小怯懦跟在我身后的星洲也能独当一面了,我很高兴,你终于能自己保护自己了。”

他的声音是欣慰且温柔的。

只是,你能保护自己了,那么是不是显得我越来越没用了呢?这句话遗落的失落显得那样轻浅又让人心疼。

他受伤的手指被商星洲好好的拿过来上药,灯火辉煌里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星洲,我这样的状态确实不太好,我想,我是不是该出去找份工作,不能总这样麻烦你......”

也许工作可以让他重拾信心。

“那就去星辉吧。”商星洲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楚倦不能离开他的视线,失而复得的恐惧让他不安,他只希望他们再近一点,好弥补这十多年的空白和缝隙。

商星洲很勉强裂开嘴笑了一下,眼眶却红了,他把楚倦的手指放在心脏的位置:“我希望你麻烦我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