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薄长烬靠在桌椅上看着楚倦,他的眼神极尽苍凉, 又有一种碎开的崩溃感。

如果楚倦只是一个注重外表的哨兵,只是喜爱他的容貌,其实根本不值得他倾心爱慕,可他清楚的知道不是。

十年前他一身血肉溃烂,连脸都是乌青紫斑的时候楚倦都未曾嫌弃他。

可现在,楚倦几乎不加掩饰的嫌恶他的脸,那是一种对比之下灼烧一样的刺痛,他跌跌撞撞的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

他支撑起手臂勉强站起来,脖颈上的青筋暴起, 楚倦以为他会暴起伤人的那一刻,他拿手臂捂住了自己的脸。

几近啜泣。

“别、别说了、别说了,我走,我走......”

他的背影狼狈不堪,衣裳破破烂烂挂在身上, 像一个卑劣的落败者。

直到那扇门被轰然关闭,楚倦才在房间里颓然的闭上双眼。

他没有料到薄长烬会毁容,那是烈火灼烧的痕迹,方才拉下衣衫的时候他看见了,不仅是脸,还有肩膀, 后背,乃至于腰际......

那是从怎样的烈火中艰难逃生, 才会留下这样斑驳可怖的伤痕。

“003。”

003透明的身体悬浮起来, 支棱起透明耳朵:“宿主?”

“他的烧伤, ”楚倦皱起眉头, “是怎么回事?”

003翻翻剧本进度条:“薄长烬被佣兵捉住以后遇见一场大火,他当时被绑在绞刑架上跑不了,所以......”

楚倦的眼睫颤了一下,“所以被绑在绞刑架上活生生烧......”

003点了点头,有点挫败:“本来按照剧本是主角攻英雄救美过去救下绝望等死的薄长烬,但薄长烬没等到主角攻过去自己突破成了黑暗向导,精神力化为实质,不光自己跑出来了,还把折磨他的人全部扔进火里,报复回来......”

最是无用主角攻。

在濒死的最后一刻突破 ,不愧是他,天命之子。

003突然:“???宿主,你在干什么?”

薄长烬应该是将他关押在草原雪山上的神庙,神庙墙壁内嵌燃着千百盏油灯,楚倦在最近的火焰上舒展开手掌。

灼烧的痛感让人不能忽视,他看着自己微红的手掌,露出不解的思索神色。

“被欺骗挖去眼睛,被佣兵追杀,当成奴隶一样被捆绞刑架上被大火烧毁一身血肉,还是不死心吗?”

只是被烛火燎一下手臂都疼的钻心,被绑着一动不能动只能硬生生承受大火灼烧,这又该是怎样的剧痛,甚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被烧焦......

他皱着眉头,是不能理解的思索神色,003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系统,它趴上楚倦的肩,试探着问:“宿主不能理解吗?宿主想想以前做任务的时候为主角受心甘情愿付出一切?”

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青年沉默了一瞬,抬起头遥遥望向神庙里诸天神魔,“那不是任务需要?”

003:“......”

楚倦收回手掌,确实是一样的,因为所有的付出都不会有结局。

炮灰备胎付出再多也不会有结局,主角受想逆天改命同样,也不会有结局,天命之子这一生对一切求而既得,唯独对楚倦,永远不会有结局。

就如同当初心知肚明的楚倦一样。

明知不可能有结局,为什么还要执念至此?

楚倦站起身推开窗,窗外雪山蜿蜒的河流一直流向天之尽头,远处有牛羊和群狼在草原的尽头徘徊,圣湖边的经幡在虔诚祈愿。

苍山负雪,星洲满河。

他闭上了眼。

——

神庙建在雪山之下,庙前有数千石阶,牧民们担忧楚倦却无法走上高台,薄长烬的精神力宛如实质,甚至可以在神庙之侧设立屏障。

他们只能在台阶上放上最新鲜的牛奶和吃食,在每一个清晨和落日里虔诚向上苍祈愿薄长烬这个恶魔早日枉死。

薄长烬在一个深夜带着最新鲜的甜食过来,楚倦来不及反抗和说些什么已经被捂住了眼睛,薄长烬坐在他身边,冰凉的手指喂给他一点甜食。

馥郁的奶香传过来,楚倦并不敢入口,他能感受到薄长烬的精神力扼住他的咽喉让他发不出来声音。

“这是我从格兰城带回来的甜糕,次仁说你很喜欢。”

次仁是为他带路的小孩,半夜在神庙下难过的哭出来,觉得是因为他带薄长烬这个恶魔回部落才让楚倦出事,他哭的那样伤心,薄长烬就站在高塔前凝望他。

楚倦总是有这么多人喜欢,而他一直是个怪人,在白塔的时候无人喜欢,现在也是,楚倦不一样,他无论在哪里,总能得到所有人的真心。

他过去让小孩子讲讲楚倦的事,那个小孩用石头砸在他身上,他蹲下身,声音冷冷:“你再多砸我一下,你的楚大哥就多受一分苦。”

小孩子哇的一声哭出来,却还是哆哆嗦嗦的跟他讲述楚倦,讲他有勇有谋的击退流浪到这里的兽人,讲他懂草地里的药材,治好得了大病的牛羊,讲他喜欢吃甜糕,也喜欢在晴朗的日子里在原野上策马。

后来,薄长烬离开神庙在百里外的格兰城买回他喜欢的甜糕。

他总是希望他高兴一些的,可楚倦总也不高兴。

楚倦不吃,他就掰碎了一点一点喂给他,楚倦紧紧闭着唇,他恍惚了一下,坐在他身边,突然干涩又小心翼翼的问:“那天你看见了,我是不是,很丑?”

“我这一生,没有见过比你更为丑陋的人。”

楚倦总是用最恶意的话试图刺伤薄长烬,如他所愿,薄长烬确实痛苦难耐,这个世上无论任何人说他丑陋不堪,他的无动于衷,除了楚倦。

在自己喜欢的人眼里,哪怕出现一丁点的不喜,都能成百上千倍的放大。

“我知道......”明明是他自己开口问的,真正得到那个答案的时候他却仿佛承受不住的嘶哑起来,双肩都在发抖,像是在嘲讽自己,又像是在哽咽,半晌,他颤抖的低下头,将一个冰冷的吻印在楚倦眉心。

“不要嫌弃我,好不好?你给我、给我一点时间,我很快就能好起来的,你总要给我一点时间......”

“我会好起来的,你不能嫌弃我,我好起来你就会喜欢我对不对?”

他的声音期盼而不容置疑,是固执到钻进死胡同的倔强。

楚倦想开口刺破他的幻想,薄长烬似乎早有所觉,直接封闭了他说话的能力,他无法出声,眼睛被薄长烬捂住,甚至不能看见薄长烬的表情。

有一股微妙的不安在他心底蔓延。

薄长烬疯够了,在他脖子和后颈咬出一个又一个刺眼的红痕以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薄长烬走后次仁每天为楚倦送来吃食,隔着一扇石门,小孩子哭的眼睛红肿。

“那个恶魔说要我照顾好你,如果你出事了,就、就把部落和草原全烧成灰烬。”

他蹲在地上举起手里的吃食,又要哭出来的样子:“楚大哥,我们是不是拖累了你?”

楚倦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是我,拖累了你们。”

如果不是他一时心软在这里停留,薄长烬不会丧心病狂的霸占人家神庙,还找到威胁他的方法。

他以为,他做事已经做绝,薄长烬不是心如死灰,就是恨不能把他扒皮拆骨。

可天命之子如此固执己见,不服输,也不留退路。

不过送的饭食倒还是可口的,都是他喜欢的东西,日日不重样,在不见到薄长烬的日子里,楚倦过的也还算不错。

薄长烬这一离开就是半个月,留下的精神屏障一直坚如磐石,只在某个深夜突然震**开来,哨兵的敏锐五感让楚倦在深夜猛地睁开双眼。

精神屏障衰弱只有一个原因,构建屏障的这个人已经虚弱到了无法支撑屏障的地步。

薄长烬受了重伤。

这是难得的机会,楚倦迅速掀开床帘推开石门,在一个月之后第一次离开这坚固如堡垒的神庙,感受到外界的空气。

残月高挂于浩渺苍穹,圣湖点缀在无尽原野之上。

而后在神庙外看见一身黑衣的哨兵,融入夜色,一身是血,眼底的戾气横生。

“有时候我真的想杀了你。”他的声音极端森冷,杀气凝结,那双漆黑的眼睛远如星空,楚倦一瞬明了,那是另一个气运之子。

主角攻。

楚倦凝视那双漆黑的眼睛,并无惧色,黑暗哨兵猛地闪身靠近,速度接近鬼魅,按照楚倦以前的实力还可以抗衡一二,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迅速闪身避开,哨兵五指成爪,在半空猝然改变方向,死死掐在楚倦脖颈。

“他为了你快死了。”

这一声里包含着怎样深切的憎恨和不甘,楚倦想,大概是从前他做炮灰备胎时的场景。

这剧本真的很不对劲。

“而你,只想着逃跑,”黑暗哨兵青筋暴起,厉声道,“屏障消散你不可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就没有那么一分,哪怕一刹那的,对他的担心吗?!”

能够吸入的空气在变少,这十年来他的体力和实力确实已经削弱的十不存一,明明从前这个程度他完全可以反手一击。

楚倦被迫仰首仰望星河,艰难的从喉间挤出两字。

“没、有。”

没有,一分,一寸,一刹那都没有。

黑暗哨兵呼吸猛地粗重,想杀了他——

不能杀死这个人是他最后的克制,他猛地撤开手将这个人掼在地上。

“楚倦,你是没有心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