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疑惑并没有得到答案, 至少在他看来,这个长相依稀能够看见俊美的哨兵实在脾性恶劣。

离开的时候医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哨兵依然从不讲理, 药品必须让向导喝一半,他才肯喝剩下的一半。

是药三分毒的这种道理他们不可能不懂,可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也不能说什么。

医生默默的叹了口气。

冰原的白天是短暂的, 夜晚才是横亘漫长, 薄长烬想要推着楚倦去休息的时候被人制止住了。

“慢着。”

薄长烬抬头看着楚倦,无声的询问他有什么需求。

哨兵的手搭在椅背上,空洞的眼睛逼视下来,声音冰冷:“给我脱鞋。”

薄长烬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说, 一下子愣住了,垂在椅边的双手微微紧攥,他的咽喉动了一下,迟疑着:“医生说......”

楚倦的眼底蓦地冰冷下来,嘴角掀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他就知道。

薄长烬这个人, 从他认识他的十三岁到后来成人的五年时间里,这都是一个一尘不染的人,他第一次看见薄长烬的时候那人白衣白发, 像是树间一捧未曾融化的冰雪。

后来他满怀期待去结交这个少年, 海东青盘旋的落在少年的眼前展示自己漂亮的羽毛,少年却只是仅仅抬起眼。

“走开。”

时隔多年,楚倦依然记得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冰冷淡漠,充斥了无情。

海东青落寞的落在楚倦的肩头,哨兵安慰自己, 那只是因为薄长烬生**洁,并不是只针对自己。

后来他每一次去见薄长烬都要打理得干干净净,就连他的海东青都要仔仔细细的梳三遍羽毛。

薄长烬是那样孤高而洁癖的向导,哪怕在最危难的时候都保持着高雅的风度。

也许会有例外,但那绝不是为了楚倦,至少在楚倦认识他的那些年里,从未靠近过他半分。

楚倦只是在找借口为难他,心里已经料定他根本就不会做这种低三下四的事情,正准备出口嘲讽的时候,薄长烬附身蹲在了他的椅子旁边。

他应该是半膝跪地,因为他把楚倦的一条腿放在了他的膝盖上,一只手扶住一只手脱去了青年的靴子。

在前段时间里虽然薄长烬对楚倦无微不至,但楚倦生性倔强,除了那次洗澡翻倒在地,其余的事他都会尽量自己做。

这样折辱人的事,他还是生平第一次。

楚倦的靴子从未落地当然很干净,衣裳和血肉之间隔了一层布料,里面是抹好的药膏和包扎好的夹板,割去腐肉愈合缓慢,血腥味扑面而来,当然不会是什么干净的景象。

确实够忍辱负重,楚倦眉头深锁,继续冷冷道:“给我洗干净。”

薄长烬像是有些不可置信,辅助楚倦膝盖的手微微僵硬,声音有一丝干哑:“什么?”

楚倦的声音已经抬高,冰冷又夹杂着几分嘲讽,一字一句:“我说给我洗干净,听不懂吗?”

仿佛是为了映衬他这恶劣的行径,楚倦抬起腿踩在了薄长烬的身上,黑暗中他当然不知道踹到了哪里,依稀可以察觉到大概是薄长烬的膝盖以上,腰间以下的部分。

他倒要看看薄长烬到底能忍到何时,心高气傲,薄冷无情的第一向导,最是洁癖厌恶人靠近的人,自己苦求多年都未曾回头的人,到底会低三下四到何种程度?

楚倦看不到薄长烬此刻的表情,他以为薄长烬此刻一定是满脸厌恶而隐忍的,他不知道向导冷白的面皮温度正一寸一寸上升,最后烧红了整张脸颊。

楚倦穷追不舍,踢了踢薄长烬大腿的软肉:“不愿意?”

那是裹挟写着浓烈的恶意和讽刺意味。

这一下就连薄长烬放在楚倦膝盖边的手都开始发起烫来。

“不愿意就给我滚出去。”声音骤然下降温度,冷的出奇。

“不是......”

薄长烬似乎是挣扎了一下,最后却是隐忍的叹了口气,像是妥协又像是无奈的:“我......我出去打些热水来。”

薄长烬出去的脚步几近慌乱,混乱当中似乎撞到了桌角踉跄了一下又闷哼了一声。

楚倦:“......我是不是找到了他的七寸?”

003觉得有点一言难尽:“宿主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楚倦低垂眼睑,淡漠道:“再多的真心被这样糟蹋折腾也会有放弃的那一天,更何况我踩住了他的痛处。”

“我这些年来都没有看见过薄长烬这样荒不择路。”

大概是愤恨极了,又无处发泄?

洁癖到令人发指程度的人,被人像个奴隶一样指使羞辱,他就不相信薄长烬能忍得下去。

003罕见的沉默了一下:“那个,宿主你有没有想过,他慌不择路是因为其他原因?”

楚倦:“?”

003一时语塞,顿时有点同情宿主,看不见果然给宿主带来了很多困扰。

“比如,太过兴奋。”

......

薄长烬推开门进来时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房间里的哨兵低着头不知在思索着些什么,眉头皱的很紧,像是有什么烦心事围绕。

薄长烬很想过去抚平哨兵眉间的褶皱,却又想起自己靠近时哨兵下意识的躲闪,心口无端刺痛了一下。

楚倦的腿骨和足弓都很瘦,骨骼像是一根枯枝,血肉和浅青的筋骨只是薄薄覆盖其上,大片大片都是乌紫淤青和红肿。

脚踝往上部分是刚刚割去腐肉的伤口,这些当然是不能沾水的,只能用柔软的布巾沾了水慢慢擦拭。

楚倦的腿骨就放在薄长烬的膝盖上,肌肉绷得很紧,哪怕锅炉热度一直从酒馆一楼传上来,他的膝盖还是很冷,薄长烬力度放得很轻一遍一遍给楚倦擦拭回温。

......并没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愤怒和抗拒,他擦拭的很认真,只有呼吸略微急促。

“擦了半天擦不干净,不用了,我困了。”

楚倦忍不住皱了皱眉,冷声冷气的收回腿,声音略微僵硬,自己推着椅子往记忆中床的方向走去。

薄长烬没有料到楚倦会突然离开,在原地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眼眸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手。

楚倦从椅子上到**的时候还是有些艰难,薄长烬扶住他的后背,他的手是温热的,楚倦却下意识的僵硬了一下。

楚倦人还没有钻进被窝里去,手还在摸索着寻找棉被,薄长烬已经给他盖好了,又掖了一下被角,最后突然察觉到有人把他的双脚捂进了怀里。

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其他,楚倦的腿骨异常僵硬,被抱住的那一刻,楚倦的脊骨都下意识地紧缩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动物刺了一下,咬了一口。

“好受一点吗?”

冻伤之后不能受热,不然伤口溃烂更难治愈,此刻被捂进怀里正好温度适宜。

如果楚倦的眼睛还在的话,此刻眼里大概是会有震惊的,然而他的眼睛不在了,他冷冷的看着脚边的方向,半晌,嗤笑了一声。

“这么愿意给我暖脚,那就抱一夜。”

他这句话相当于羞辱薄长烬,没想到那人的脾气如今却格外的好,甚至温温吞吞的应了一句好。

似乎还罕见的带了一点笑意。

也许是冻伤的缘故,楚倦的腿夜里有些抽筋,蹬了一下薄长烬,夜半三更青年有些不适的睁开眼睛。

他仍然跪坐在床脚,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困得睡了过去。

白猫站在窗棱上,看见他醒过来轻巧的跳下来来到他的身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有月色清冷的洒在窗台下。

楚倦在睡梦中又蹬了他一下。

薄长烬没有推开他,只是散发出信息素安抚着哨兵。

睡梦中的哨兵也并不安稳,像是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锁,有不愉的神色让他看起来格外痛苦。

有轻缓的叹气声传开,那是向导在自言自语。

“你到底受了多少的苦?”

哨兵的性格看起来如此糟糕恶劣,事实上又是受了多少的苦难才让他警惕多疑,生人勿近,楚倦对他所做的事他并不觉得厌烦或者忍耐,他只觉得心疼。

薄长烬闭上眼轻缓地揉捏着哨兵的经络,企图让他在睡梦中好受一些。

过了半晌,薄长烬又略微皱起眉来,他忍耐着,直到楚倦的脚慢慢暖和起来才小心的放下,走了出去。

跟喜欢的人太久亲密接触并不是一件好事,他甚至会有些恶劣地庆幸,幸亏是楚倦的眼睛瞎了,看不见他的神情。

所以楚倦不会知道,当他自以为恶劣的踩在自己的腿上的时候,他兴奋了起来。

真是卑劣的欲望啊,哪怕面对着的这样情况下的楚倦,都能燃起那样龌龊的心思。

原来真的会有人让他根本控制不住本能,冷静睿智的向导站在二楼的走廊上,任凭冰冷的风雪一下又一下的拍打在他的身躯。

一直到他浑身冰冷,才逐渐冷静下来。

这一夜风雪不停,薄长烬站在窗外,楚倦睡在屋内,这是第一次他的膝盖往下不是疼痛的难以入眠 ,而是暖热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薄长烬依然在他的脚边没有动弹,仿佛这一夜一动不动,他的眼下已经有了明显的乌青和疲态。

医生从镇子的另一面穿过风雪而来,带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楚倦身上畸形的骨骼需要打断重新生长,生长愈合的过程中需要一种特殊的药品,薄长烬花了大价钱请佣兵团将药品带回镇子。

然而昨夜大雪佣兵在赶路的过程中马车,药品掉入了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