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求而不得是常事,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不能得偿所愿。”

年轻的君王赤/**身躯在他的老师怀里泣不成声,楚倦解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他的身上, 遮住了那一片刺目的白。

他的手指很缓慢的擦拭过少年湿润的眼角, 有些不太真实的模样,原来桀骜不驯如殷今朝也会有这样痛不欲生的时候。

他缓缓凑近了两分, 徐徐在少年耳边道:“就如曾经的臣一般。”

我所受之苦, 求而不得, 为所爱之人下毒背叛,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爱之人和旁人双宿双飞,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宽宏大量, 他偏要一分不差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他的温柔近乎残忍,半晌, 他抱起消瘦的少年一路穿堂入室,从九华宫抵达正殿重华宫,沿途侍卫宫女尽数跪倒在地,不敢多看一眼。

楚倦抱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少年, 穿过了风雪漫长的回廊,就如同走过了那些年, 他牵过少年的手一同走过的那些风风雨雨。

这一路殷今朝的泪水打湿了他胸前衣襟, 温热的泪水顺着长风吹进了楚倦脖颈。

他把少年按在龙椅之上,殷今朝浑身身上下只披了一件楚倦的浅色外袍,眼角通红, 被按坐在那个冰冷的位置上。

他的老师站在他面前, 目光慈悲而无情,温热的手掌轻抚他鬓角。

“臣不会拉您下来的,不必怕, ”楚倦很慢地笑了一下,那声音回**在空旷的大殿里有种格外的空寂落寞,“你会永远是这天下的君王,在此处,在帝位之上,坐拥这万里山河。”

只是没有自由,没有权势,也没有爱惜你的人,如此孤苦一生。

他的手抚过少年凌乱的长发,许是淋了风霜雨雪,他绸缎一样的长发也显得冰冷刺手,鬓发下的那双眼睛像疼到极点眼尾都泛起赤色来。

曾经这双眼里有无尽的野心和欲望,而今只剩下风雪过境的苍茫,楚倦的手撤了回去,心脏没来由的紧缩了一下。

他一步一步走下高台,在玉犀下仰头看着衣衫不整的帝王,那双眼睛一如记忆深处一般清润分明,就如同他第一次簇拥他的少年登临帝位。

那时他是少年最亲近的人,也是少年在这世上唯一可信赖之人。

他们两不相疑,他们互相依靠。

“臣愿吾皇,千秋圣寿。”

从生到死,永囚于此。

但凡他楚倦还活在世上一日,殷今朝就依然会是这天下的君王,哪怕被囚于深宫,哪怕永远不见天日。

楚倦深深一拜而后转身离去,店门打开外间风雪呼啸而来,帝位上的少年低下头声音几乎带着泣音:“老师真的没有回转余地了吗?”

真的不能不成婚吗?

倒春寒的风雪格外刺骨,缺了一件外袍的人拢紧了领口,没有回头。

“绝无可能。”

殿门轰的一声被关合,楚倦的声音隔着一扇宫门忽远忽近。

“陛下圣体欠安,即日起于重华宫静养。”

外间风雪兼着天光次第陨灭,空旷寂寥的大殿里只剩下殷今朝一人,他的手下即是冰冷的帝位,金龙在黑暗中狰狞的仰天长啸。

他就坐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天光和他的心上人一起抛弃了他,便也那样无声的向后靠了过去,全身脱力一般闭上双眼,良久,才慢慢睁开眼。

再睁开眼时,那双眼睛已经只剩下孤狼一般的阴翳和冰冷。

“老师,你为什么非要把我逼上绝路呢?”

满殿寂静,没有人回答他,只有风雪愈盛。

——

倒春寒也不能阻拦楚相和平阳郡主的婚事,街道上的雪都已被尽数铲尽,沿途高挂的灯笼显露出楚相对此次联姻的重视。

成婚的日子挑了许久,是难得的一个好日子,中途据说平阳郡主跟着梁国公的小世子跑了被捉了回来,孟春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消息,有些犹豫的跟楚倦说起。

毕竟已经就是当家主母了,若是心不在自家大人身上多不好,自家公子丰神俊朗有的是适合的闺阁贵女喜欢。

楚倦闻言沉默了一下。

还真不是谣言,确实有这消息。

梁国公小世子大半夜的把平阳郡主抗出了城要远走高飞,一向恪守规矩的平阳郡主也不知道怎么了,竟也没有想着回来,而是跟人一块跑了。

好在没跑多久就被平阳王捉了回来,这样平白毁姑娘清誉,平阳郡主的兄长气的还把人毒打了一顿,据说打的快断气了,还是平阳郡主求情才勉强保了一条命下来。

这些消息自然有人如实汇报给楚倦,楚倦也就听听,倒是平阳王几次三番的试探,生怕他要闹大退婚。

他倒是没这个想法,但平阳王老父亲生怕他悔婚,硬是把婚期又往前提了数日,陇西近夏连日落雨,道路泥泞,他的母亲因大雨滞留恐怕无法前来。

003有些纠结:“宿主,我们这样是不是在棒打鸳鸯?”

楚倦在批折子,觉得那些官员动不动鸡毛蒜皮的事都过来找他申冤实在烦心,忍不住按了按眉心,略微无语。

“你不会以为这婚事真的能成?”

003:“......”

楚倦搁下笔略抬眉眼,意有所指:“就算我不想成人之美,总有人忍不住要成人之美。”

折子终于批完了,他站起身来,马车已经等在府外。

宫中几次三番传了消息说是殷今朝想见他一面,他硬下心肠不曾去见他,今日却不一样了。

因为明日天亮他就要去接亲。

天气已逐渐升温,御花园的花木都慢慢抽出枝丫,鲜花盛开,夜色深重,内侍推开重华宫的门的时候他眉头就忍不住一皱。

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熏的素来爱洁的人眉头皱起。

他挥了挥手,内侍便悄无声息的退下了,殿中光晕晦暗,一路都有翻倒的酒坛和烛火,到最里头的软榻时才看见人影。

楚倦没有皱眉,他眉心几乎都跳了一下。

如今的殷今朝跟数日前几乎判若两人,斜靠在软榻之上,怀里抱着一坛子酒,酒气熏天,身上披了一件皱巴巴的外袍,定睛一看楚倦没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那还是之前他盖在殷今朝身上的那一件衣裳。

诡异的是他怀里抱着酒坛子,双手手腕却被锁链胡乱缠绕着,锁链的尽头蜿蜒在床榻深处,被高高吊起,露出白皙的手臂和一截脖颈的弧度。

看起来诡异而苍白。

“陛下。”

楚倦眉心皱的痕迹更深,斜靠在里面的人好似才发觉他过来了,醉的狠了的模样还在低声呢喃。

“只要我听话老师就不会走,不会离开我是吗?我真的自己喝药、吃丹药、当傀儡,老师要什么盖什么,我把玉玺都给了老师......老师喜欢就给老师,什么都肯给的......”

他那副模样看不出来是否清醒,只是格外的诡异疯狂,他伸出手像是展示一样给楚倦看自己的手臂,在锁链的束缚下勒出一道道红痕。

“老师,你看。”

只是对面的人始终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看起来就像一个荒诞无稽的笑话 ,殷今朝就那样瞧着他也不再说话了,许久等他安静下来楚倦才坐在他身侧,也不说话。

他这数月以来或许是受刺激太大,已经整日以酒浇愁,行事疯癫,外界都说他被楚倦成了个疯子,已经不堪受用。

只有楚倦知道他不曾疯,这样的人如何能够疯了呢?

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在黑暗里一起静默着,不知是何原由,楚倦陪了殷今朝很久,直到天色泛白才抽身离去。

“前世臣什么也没做陛下已经疑心,那臣何不坐实了陛下的疑心,什么都做了。”

命运合该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相信所谓情深义重的旁人,他做错了一次选择,这一生都不会有第二次。

楚倦在天亮时离开,临走时在重华宫落了偌大一个铜锁,将疯癫的帝王锁在其中,像是永远不会出来。

——

楚倦这一次的婚事极为用心,选的日子很好,和煦而不燥热,天气正好,无风无雨。

婚事是借由殷今朝下旨无上殊荣,当然殷今朝是不可能的,是楚倦自己拟旨自己盖章,就连祝贺词都是他一手写的。

婚事也进行的很是顺利,从楚府到平阳王府接亲,由平阳郡主的兄长亲自护送,一路顺遂,抵达楚府后由楚倦亲手接过平阳郡主的手领她进门。

这一路没有遇见任何人阻拦,传说中愤愤不平的梁国公世子也没有出来闹事,平阳郡主的手冒着冷汗,楚倦搁着一层喜服牵着她,却莫名想到好多年前他牵起那个小狼崽的手。

——也是这样,冷的沁满冷汗。

殷今朝是在即将拜堂成亲的那一刻出现的,为楚倦主持婚事的人乃是有名望的士族长辈,此次若是接亲顺利他马上可以接手士族剩下的一切。

口中说着祝贺之词的老者没有说出下一句话来,那句百年好合就那样硬生生卡在咽喉里,像是一生未及的缘分,差了分毫。

——一根弓箭直直射进了他的咽喉,逼他把礼成两个字活生生咽了下去。

鲜血缓缓渗出,脏污了一片喜庆的红色。

楚倦朝外看去,外间天光明亮到了近乎炽热的地步,刺的人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看见一片空茫的阳光。

那样好的阳光里,逆光之下静静站着一个人影,他拿着弓的手很稳,箭尖如撕咬人的利齿,游移着选择下一个扑上去的对象。

最终,那根长箭对准了楚倦的心口。

“老师,为什么,非要你我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逼着我向您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