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今朝神色阴郁, 直接了当的开口:“老师可以不把他留下来吗?”

老师一直都是最宠爱他的,当年老师想捡一只鹦鹉,他嫌弃烦人老师都苦笑着送人了, 如今——

楚倦听见他的话似是讶然了一瞬:“为何?”

他明明就是知道的,却偏偏要殷今朝亲口说出来。

“因为我不喜欢。”

因为我嫉妒,嫉妒的想要杀人。

楚倦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听见了也只是勾了一下嘴角:“可我喜欢,我的府邸什么时候轮到今朝你来做主了?”

攥紧的手指青筋暴起, 几乎快要忍耐不住, 心中阴郁的情绪快要把他整个人淹没, 想把那个混账凌迟——

脸上却还是一副少年人的模样,有些窘迫的解释:“老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我只是恨极了你眼里有其他人的样子。

他原本想撒娇的, 他性子冷硬, 平素对人阴狠,对老师偶尔软化一向很是有用, 老师总是叹气允诺, 还没开口,纱窗里的少年抬起头, 一只手停在宣纸上:“大人, 那个字我不认识,你可以教我吗?”

少年人的眼睛充满了楚楚可怜的惶然,很容易激起旁人的怜惜之心, 容貌虽略逊于殷今朝,却难得的把握了勾人心窍的精髓。

殷今朝看着楚倦扔下他进去时脸上的神色终于晦暗下来,纱窗里少年拿笔的姿势不端正, 楚倦覆上去纠正他的姿势,影子在窗边交叠,一副再亲近不过的姿势。

以前,老师也这样纠正他拿笔的姿势,可那时的他只觉得烦躁——为何这个人事事都要管制着他?他写字就是不端正严谨又如何?只要他登上那个最高的位置,谁又能说半个字?

天色已深,宫门快要落锁,魏和快步走到殷今朝身边。

少年一身红衣,扎眼到刺目的地步,此刻看着远处错落灯火下的两个身影脸上竟还在微微笑着。

“您这是在看什么?”魏和脑门上一脑门的汗,“宫中来人,说陛下急召您回宫。”

“看那人的眼睛不错,”殷今朝嘴角上扬,语气却又几分森然,“挖出来放在琉璃罐中想必不错。”

老师一直在看他的眼睛,大概是喜欢极了,既然老师喜欢挖出来送给老师就是,但不能现在送,他垂下眼帘,掩下眼里那难言的疯意。

一直到他走了,楚倦才转过头去,窗外空空****,不见那抹红影。

“大人,怎么了?”昭霖很不解的模样,细声细气,“这个字好生复杂,我不太......”

楚倦放下笔,不着痕迹的把少年企图勾住他手臂的手拉了下去,声音冷淡:“我明日会给你请教书先生,你问他就好。”

劳心劳力教一个失败就算了,他还不想再教第二个,加班都不带这么累的。

院墙上,梁国公世子倔强的拉着平阳郡主的手上来:“平阳你快看,他就是个伪君子!”

看看,看看,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跟人家一个少年拉拉扯扯,是好人吗?一看就不是啊!

刚好爬上来看见楚倦不动声色拒绝扒拉他的平阳:“.......”

忍无可忍:“梁子钰,你够了!”

梁国国小世子有口难言,颓丧的跳下院墙,还要苦着脸跟青梅竹马解释时楚倦在里面吃今年刚上贡里的橘子。

橘子皮薄肉厚,这个季节其实还没有到橘子高产的时候,就是整个皇城里也就皇宫中能有一些,有价无市,有钱也买不到。

殷今朝听说楚倦病中食欲不振,不知道从哪里偷偷从宫中带出来的几个,来之不易。

003蹲在桌边,忧心忡忡的看着他的数值面板,主角受总是这么倔强,三次来有一次被拒之门外,还有一次宿主在睡觉,剩下一次宿主在教导其他人,就这,死心值还是纹丝不动。

“宿主——”003语气弱弱。

楚倦非常淡定的扒开一个橘子,眸光淡漠:“他看着我对旁人好,宠爱旁人,对他的一切都不是特别的,我不信他死心值还是一动不动 。”

殷今朝这一生波澜起伏,跌宕壮阔,他对慕容隼有意是因为慕容隼是棋逢对手,他后来对楚倦生出妄念是因为他一生都没有其他人对他那样好,而楚倦孑然一身,一生都花费在了他唯一的弟子殷今朝身上。

可若是,殷今朝不再是楚倦人生中为之付出一切的唯一呢?

橘子被剥开,辛涩的味道弥漫开来,像是那些无从说清的过去

——

是夜,万籁俱寂。

殷今朝又做了梦,对于他而言不知算不算噩梦。

梦里是他年少的时候,虽然贵为皇子认得几个字,但到底不如太子和二皇子那样被名家教导,他的字歪歪扭扭,甚是丑陋。

及冠的青年握住他的手教他如何拿笔,如何写字,不厌其烦的纠正他每一个错漏,青年身上是好闻的竹叶清香,又带着一丝清冽的凉意,手指修长而有力,如同国子监外一丛翠竹。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忽而被人提醒:“今朝,专心。”

那声音敲在他耳膜上,分明没什么感情波动的,他却在远去的岁月里听出来几分无奈和宠溺。

不、不能靠这样近——

梦里的少年一双雨后茶色的眼眸蓦地睁大,撞开了青年的手臂,像一只生满了刺的刺猬竖起了满身的刺。

殷今朝猝然睁开眼:“老师——”

秋夜寒凉,有雨滴滴答答落在阶前,原是一场梦镜,殷今朝闭上眼,明显感受到自己加重的呼吸——他有了反应。

他扯了扯嘴角,把手臂横在眼上,有湿润的热意渐渐弥漫上来,他忽而笑起来,那笑在深夜有某种恐怖而渗人的味道,听的宫外守夜的小太监脊背发凉。

“老师啊......”

那时候为什么不肯让老师教导自己,为什么像一只刺猬一样不停的扎伤他的手,让老师吃痛皱眉?是因为害怕克制不住。

真是卑劣至极的心思,原来从那时候开始,自己就这样卑劣。

最后一刻的时候他复又想起昨日的那个昭霖,老师教导他的时候模样乖顺,从不会推开老师。

——老师有了更听话的弟子。

这个认知像一根刺密密麻麻的扎进他心口,叫他呼吸困难,老师有了更听话认真的学生,会不要他吗?

“还有几个时辰开宫门?”嘶哑的声音穿透了层层纱幔传了出来,外头等待的小太监连忙道,“回殿下,还有两个时辰。”

那就是还要两个时辰才能看见老师,殷今朝茶色的眸子出现一缕郁色:“去准备热水。”

他要快一些,再快一些得到那个位置,那时无论是把老师接入宫中还是他夜里出去见老师,都无人胆敢置喙。

况且,还有老师的毒——

殷今朝忍不住磨了磨牙,他一向是个不肯给自己留余地的人,也从不觉得自己会后悔。

他给楚倦下的毒名叫千日宴,初时几年和平常无异,慢慢的身体会越发虚弱无力,直到慢性毒药浸入骨髓,药石无医,心力衰竭而死。

千日宴,乃是无解之毒。

但到时他登临帝位,尽一国之力寻求解药,他不信自己找不到解药。

殷今朝眼里略过一丝阴狠和急迫,上辈子他眼睁睁的看着老师痛苦死去——

次日殷今朝却没能一早就去出宫见楚倦,一大早皇帝急召他去见驾。

重华殿永远是烟雾缭绕,不见清明,这一次皇帝身边却没有莺莺燕燕和道士僧侣,只有张禄和一人侍奉在侧。

帝王已到了这个岁数,看上去总是疲惫不堪,今日尤盛,见少年人走近招了招手:“今朝,父皇年纪大了吗?”

“父皇春秋鼎盛,怎么会说这话?”少年人走上高台,声音带着独有的稚,仿佛很是不高兴他的父亲说了这话,秀气的眉头也是皱起。

确实还是春秋鼎盛之年,可惜这些年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不过天命之年,已见老态,就是帝国最好的珍贵药材吊着,到底是缺了那么一口气。

这话说的景德帝心中熨帖,他抚了抚少年的鬓发,嘴角却缓缓挑起一丝冷笑:“可有些人却觉得朕已经老了,想要取而代之。”

“谁这样想?”少年似乎没有心机的疑惑的皱了皱眉,“儿臣去替父皇解决了他们就是。”

天生只知杀戮不知善恶的刀刃掌握在自己手中是怎样的感觉呢?景德帝少见的舒缓了心绪,浑浊的眼紧盯着少年的瞳孔,似乎想从中看出伪装或是奸滑的痕迹。

“若是那个人是你皇兄呢?”

他声音沉沉,说出的已是帝王之家父子相残的密辛。

“我只知父皇才是这天下的主人,我自然只听父皇一人的话。”

哪怕面对着执掌天下多年威严赫赫的景德帝,少年依然没有半分怯弱和心虚,茶色的瞳孔不见任何杂色。

“好!很好......”景德帝松开了手掌,缓缓的、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夸赞了一句:“好孩子。”

没有人知道他刚刚那一刻心中到底想了什么,是想杀死背叛他的皇子,还是杀死眼前这个少年。

——倘若殷今朝被他发现半分的不自然。

景德帝求仙问药,他的仙丹很快就能练成,到时他能长生不死,又何须所谓的太子、皇子?

而在京城的另一面,楚倦正和二皇子殷南烨下棋,楚倦棋风四平八稳,杀招隐藏其中,到最后却棋风舒缓,让了殷南烨一招。

险赢一局的二皇子心情甚好,喝了一口凉茶也不甚在意:“太子快要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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