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 打的窗外那一树木芙蓉摇摇欲坠,这是景宣二十年春,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

这一年楚倦二十有三, 殷今朝才十六,是皇城里初露头角的少年, 他还不是那个杀人如麻的暴君, 先帝还活着, 他头上还有母家煊赫的太子, 城府极深的二皇子, 以及深受帝王宠爱的七皇子。

他只是众多皇子中的一个,要说明面上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他生了一双异色眼眸,以及容貌较其他皇子出落的更加明艳,几乎到了恍人心神的地步。

八月闷热的天楚倦房里漫出去一丝带着水潮的血腥气,孟春和花朝在外头轻声说些什么, 最后一个端着满是血水的铜盆出去, 一个咬着唇进来。

“公子, 我们就去找个大夫看看,不找御医找个嘴巴严实的不会被发现的。”孟春声音几乎带了几分哀求,再不找大夫看看伤口溃烂了,说不定一只手都要废了。

孟春和花朝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丫头,对他极为忠心,他这一次受伤伤在右臂靠近肋骨的位置, 是羽林卫的特殊箭矢,箭头带着倒刺,伤口极易被认出。

而他之所以中箭是因为殷今朝在城外豢养了一支私兵,他出皇城时发现有羽林卫追踪却不急着甩去, 反而想引诱过去给私兵练练手。

他是个胆大妄为的疯子,御林军发现不对以后开始殊死反抗,最后一箭穿过丛林射过来的时候是楚倦挡在他身前 。

哪怕时隔多年楚倦依然记得殷今朝当时的表情,温热的鲜血溅在那张格外艳丽的脸上,他扶住楚倦,脸上没有任何讶异或者心疼,那是一中早有所料的表情。

他清楚的知道楚倦一定会挡在他前面。

如果说用一句话形容,楚倦大概只能想到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殷今朝的私兵杀了羽林卫副尉,皇帝震怒,整个皇城上下都在挨家挨户搜查线索,由二皇子负责此事,楚倦身上有御林军的箭伤,为了给殷今朝避免麻烦,他是真的硬生生挺过去的,挺到伤口溃烂,昏厥过去数次,险些直接伤重不治。

楚倦扯下披风,看着数日没有得到治疗肿的青紫的伤口吩咐道:“去请大夫。”

他疼了殷今朝都只会笑嘻嘻的来一句老师没有被皇兄发现?他重来一次已经很惨了,实在没必要帮殷今朝遮掩。

“公子,没什么比性命更——”孟春正要哭着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这中话她每天哭一次公子都无动于衷,突然半句话卡里面了,“公子你说什么?!”

孟春生怕他反悔了,连忙把东西塞在刚进门的花朝手里,风一样跑了出去,刚刚进来的花朝被撞的踉跄了一下,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模样:“那、那奴婢差人去给三皇子送个信儿?”

“不用了,”楚倦看着窗外被打的满地凌落的木芙蓉,喝了口热茶,“两个月后就是宫女出宫的日子,到时候把宫中三皇子知道的暗桩全部换一遍,以后我们都不要跟三皇子有任何牵扯。”

花朝心蓦地一沉,良久没有说话,楚倦以为是自己太过雷厉风行吓着她了,回过头看见花朝几乎快哭了:“公子,你可终于醒悟了!”

楚倦沉默了一下,看着托盘里染血的锦帕似乎想起来什么,若有若无的笑了一下:“......是啊,有些事只要一次就看清了。”

譬如,殷今朝是个狼心狗肺养不熟的白眼狼这件事,被毒死一次他就知道了。

花朝正小心的收拾散乱的东西,突然听见楚倦开口:“把三皇子送我的东西都收起来放到后院里去,他送的茶水熏香以后也都不必再用了。”

花朝敏锐的发现有什么不对,抬起头愕然的看着楚倦:“公子?”

能这样小心防备三皇子只能说明一件事,殷今朝对楚倦有暗手,楚倦知道花朝是什么意思,没明说,却也没否认。

殷今朝的毒并不是在他登基以后下的,积在他血肉中的毒药长达五年,也就是说从殷今朝认识他的第一年,他逐渐培植出自己的势力开始,就开始了对楚倦的钳制。

少年人的心性残酷且无情,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偏偏脸上还能装出把你当成溺水的最后一根稻草的模样。

想一想楚倦就想叹气,觉得曾经的自己真是天真又傻逼,是完成任务以后都能气活的水平。

等花朝收拾完了出去,003溜达溜达出来:“宿主想怎么做?”

楚倦沉思了一刻,冷漠道:“这一次我就是纯粹的带恶人。”

——

长乐殿。

三皇子殷今朝本来是皇宫中最不受待见的透明人,最近两年却出奇的合帝王心意,渐渐露头。

倒不是他多么才华横溢令人叹服,实在是因为他就是一把好用的刀,残忍又冷酷,皇帝几乎没有把他当自己的儿子,而是一把趁手的工具。

他的起势是因为皇帝年老体衰追求炼丹长生之术,在朝堂上遇见政见不和的老臣反驳皇帝谕旨,皇帝在家宴上考问几个皇子该如何。

太子学帝王之道,说要刚柔并济,二皇子心机深沉,开口说要恩威并施,只有殷今朝提着剑出去,片刻后提着老臣的头颅过来,歪着头笑的格外乖巧。

“孩儿没怎么读过书,不知道那些有的没的,孩儿只知道父皇是天子,父皇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冷酷血腥的像个疯子,偏偏声音又甜又乖巧,真的像个没有读过什么书,一心祈求父亲注目的孩童,那一年,他不过十四五岁。

这样残酷暴烈放在皇帝早年要被乱棍打死的手段,却到了老年皇帝的赞赏,皇帝年老体衰,却没有平常人家的心慈手软。

他开始忌惮年富力强的太子,正当壮年的二皇子,和逐渐羽翼丰满起来的皇子母族,唯有殷今朝不同,他一无所有,他不通政权更迭,他背后没有庞大的家族支撑。

这样的人连道理都讲不通,唯独听父皇的话,这是怎样满足一个年老体虚帝王的心,他甚至不觉得这个孩子残忍,只爱惜于他的忠心,可以做帝王手中的刀,承受一切骂名。

殷今朝就这样诡异的起势了,而现在这个诡异起势的人正疯狂踹着宫门。

“本王要出去,谁给你们的胆子拦我的?”少年人一袭红衣,在阴沉的天幕里红的像血,声音骤然如雷霆,不知为何守住宫门的侍卫有些心惊胆战。

从前只觉得三皇子阴森残忍,倒是第一次发现他居竟然也有这样的气势,让人简直不可逼视,这中威压甚至比太子更为强势。

“今夜二皇子搜查羽林卫之事,末将奉命封锁城门,任何人来都不得开,请三皇子恕罪。”

“谁来都不开?”殷今朝拔出侍卫手里的刀,他的手太快了,只能看清一抹刀光,下一刻冰凉的温度横在了守将的脖颈上,“这样给不给我开?!”

这是景宣二十年春啊,他的太傅还活着,活生生的在这个世界上,他才十六岁,他还没有把太傅逼到绝路,他还没有逼死他的老师。

他怎么能不出去看他?况且,况且老师现在还为他挡箭受了伤,他记得就是今夜,因为躲避搜查老师伤势恶化,险些伤重不治,第二天把背后一块肉都硬生生用刀剜去了——

“末将恕难从命,”守门的将领知道殷今朝凶名在外,额头也不自觉的冒出冷汗,“三皇子若是当真想出去,大可去向陛下请旨,何必难为我们,就是您杀了末将也出不去啊。”

这是实话,就是真的杀了人也出不去,长剑哐当一声落地,也许是错觉,守门的将领觉得在那一刻殷今朝的眼睛似乎红了。

殷今朝转身就往九华宫走去,九华宫位于重华宫后,是皇帝炼丹和寻欢作乐的地方,老皇帝人生中的最后几年都是在这里度过。

暴雨已经停歇,偶尔还有小雨哗啦哗啦的落,夜风浩**,魏和追在背后小心翼翼的给殷今朝撑着伞,觉得自家主子似乎心情格外的差。

九华宫燃着数百盏长明灯,远远就听见丝竹管弦的声音,更近些就是妙龄女子的欢笑声,银铃一样穿过了纱幔和寂静的夜风抵达宫闱的每一个角落。

里面也许燃着助兴的熏香,也许是在炼药,烟尘在雨夜里带着雾气蒸腾着。

老皇帝的大太监张福禄笑呵呵的过来拦住他,笑的一脸褶子:“哎呀,三皇子是知道的,陛下求仙问道的时候任何人不得打扰的,就是诸位皇子也不能放行,您呀有事赶明儿陛下睡醒了再来。”

殷今朝站在屋檐下没有动弹,一双异域的眼美的渗人,让人看的心惊肉跳,张福禄在心里骂了句晦气,又用拂尘扫了扫身上。

——得了势的小畜生。

殷今朝站在九华宫的屋檐下,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脸色不由得的阴桀。

这里是太傅平时休息的地方,老师后来身体不大好,和他在重华宫处理完政事累了就暂歇在这里,老师喜欢竹,殿前中了一排竹子,布置也是极尽淡雅清和,摆着炼丹炉的地方全是老师喜欢的古籍,都是从国库里给老师送过来的。

现在存着丹药又被炼丹炉日夜熏着,到时候老师不喜欢都要全部换掉,万一把宫殿熏的不合老师的意了——

他眼里一片阴霾。

老皇帝确实活的太久了,九华殿本来就该属于他的老师的 ,不是这九重宫阙的主宰者,甚至连出去看老师都做不到。

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对了,老师为什么身体不好,是因为自己给他下了毒,明天,最多明天,他就出去让人停药,再找解药,才半年、半年而已......

老师不会有事的,他心中一片阴霾,但又莫名的不安。

殷今朝在雨中九华殿外从深夜等到天色泛白,没有等到昏睡的老皇帝醒来,等到楚倦答应和二皇子母家平阳郡主联姻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APP卡的我好害怕,心慌的不行,本来想直接回到成年下毒的,但是我好爱少年剧情,就是那种,他不爱他了,他以为他还爱他(拼命比划)

当然,请大家放心,被毒死这么刺激的剧情肯定是一直存在的,如果想直接看被毒死我后面目录会标出来的,啾啾!!感谢在2022-01-06 23:32:10~2022-01-07 23:5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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