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无望的婚事以后楚倦被困在了碧霄殿哪里也去不得。

他是一个人走出来的, 小团子偷偷躲在外面不敢进去,看见他走出来扑进爹爹怀里,茫然无措的往里面望过去:“爹爹, 父君呢?”

楚倦挡住小团子望里面望过去的目光,只是摸了摸他的龙角, 没有说话。

那一夜太过漫长了, 长的让谢沉鹿看不见希望, 鲜血从他身下蔓延, 他恍然觉得自己或许会死在殿内, 后来殿门被推开,清冷的月华落了下来。

在小团子哭着跑过来之前,楚倦喊来了毕方。

他活了下来,虽然一身的伤,虽然一双手臂只剩下森森白骨,胸口开了一个窟窿, 可他到底活了下来。

他还活着, 他就不可能放手。

谢沉鹿将楚倦关在了碧霄殿, 隔断了他和外界所有的联系,碧霄殿外增加了层层守卫,天空树立起灵力构建的屏障,没有谢沉鹿的允许,飞鸟尚且不能驻足。

可楚倦并不配合,他不跟谢沉鹿同榻而眠, 不吃任何东西,但凡谢沉鹿经手的一切他都拒绝。

谢沉鹿亲手接手他的饮食,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的做着他喜欢的吃食,楚倦把桌上的东西扫落在地, 闭目不看他。

仙人早已辟谷不必饮食可楚倦不一样,他不吃不喝是真的会死的,谢沉鹿一开始求他,他从不理会,谢沉鹿对于他来说像是根本不存在的透明人,他不看,不理,不在意。

后来打翻的瓷片割伤了谢沉鹿新生的皮肉,谢沉鹿看着他耐心熬制了半日的汤尽数洒在地上,难受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殿下,你想要什么?”

他被折磨的身心俱疲,楚倦想要什么,想要任何东西他都能给,以他如今的地位实力,他几乎能给楚倦想要的一切。

楚倦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正眼看他,目光明明是落在他身上的,又好像只是透过他落在他背后空茫的某一处。

最后他说:“你放我走。”

谢沉鹿愣在那里长久的没有动弹,最后他抱住楚倦,仗着楚倦没有灵力不能推开他把人禁锢在怀里,贴在他耳边吐出两个字:“休想。”

“休想,这辈子但凡我活着,你就休想离开我半步。”

他笑的灼灼艳丽,声音狠辣绝情,浑身却笼罩着一层悲怆的凄惶。

谢沉鹿是天命之子,他这一辈子顺风顺水,好像所有人都应当为他让道,他没有在任何人那里吃过这样的亏,可偏偏是楚倦,偏偏是这个曾经对他百依百顺的人,如今软硬不吃。

他抬手抚摸着楚倦断角的部分,在没有特意使龙角显现的时候那里只是一块浅色的伤疤,被鬓角的长发遮掩,几乎看不见。

谢沉鹿温凉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抚过那伤痕,在伤疤上轻轻吻了一下,楚倦皱着眉头偏过头,想要躲避开他的触碰,未曾成功。

“殿下,九龙果不能治好你的龙角,总会有办法能治好,我保证,”他声音沙哑,认真同楚倦许诺,“我亏欠殿下的都会一一还回来的,只要殿下想要,只要我有,殿下,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连绵不绝的亲吻从疤痕蔓延到鬓角,最后落在楚倦眼睑,认真的情话喋喋不休缠绕在楚倦耳边。

楚倦抬起头来对他说:“太迟了。”

你回头的太迟了,我已经转身走了。

“不迟的,我三百年前就已经回头了啊,殿下......”

他想争辩,然而楚倦已经重新闭上眼不再看他,楚倦不进食,瘦的很厉害,青黑的眼睑下是浓重的倦怠,他只能用灵力维系他的性命。

谢沉鹿开始刻苦钻研使**凡胎羽化登仙之术,他往昔学过医术,精通修炼,擅长持剑杀人,也一手掌控整个九重天,如今学炼制丹药之术也是一日千里。

对于高高在上的仙人而言,**凡胎的凡人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从来不曾挂在心上,这世间能使凡人立刻飞升成仙的宝物不是没有,只是大多对于楚倦没用,真龙之身,本身就已经是天材地宝的极致。

他空有仙者的身体却无法容纳灵力,就是一个已经破损的容器,里面的生命如同凡人一样往外飞快泄露,至多不过几十年,就只剩下一副枯骨。

他会死,而谢沉鹿依然拥有恒久的看不见尽头的,几乎能与天地同寿的漫长寿命。

楚倦在某一日午后独自一人下着棋,左手与右手对奕,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望着天空对谢沉鹿说:“你能关我多久了?至多不过几十年罢了,我的一辈子就只有这几十年,你想把我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囚笼里一辈子吗?”

而他的一辈子只是谢沉鹿漫长神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刹那罢了。

“怎么会只有区区几十年呢?”谢沉鹿抱住楚倦,下颌轻轻抵在他肩上,他总觉得自己抓不住这个人,所以格外喜欢抱住他,好像这样就能离这个人的心近一些,再近一些,“殿下会一直陪着我,长长久久,一生一世。”

那是最温柔的企盼,也是最恶毒的诅咒。

谢沉鹿开始炼制各种丹药,各种各样的天材地宝不要命的往炼丹炉里扔,或许是上天实在太偏爱于他,又或许是万道归一,走到尽头所有的道本为一体,他很快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丹药也是需要试药的,毕方准备了接近龙族的蛟来试药,谢沉鹿负手而立沉思片刻却是摇摇头:“本君亲自试。”

毕方愕然开口:“内君这——”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知道谢沉鹿不会听他的劝,这是要用到楚倦身上的东西,他须得自己试过才能安心。

为了试药谢沉鹿用玄铁链将自己绑在不见天日的密室当中,疼的满头冷汗,嘶吼声如同野兽咆哮,数种丹药在他体内不断翻腾,哪怕是仙者都疼到生不如死。

最疼的时候他恍惚出现幻觉,似乎看见楚倦提着灯一步一步走下密室,将他从尘埃当中扶起揽入怀中,可当他跌跌撞撞的想朝楚倦走过去时身后的铁链发出嗤拉一声,骨肉近乎分离的痛楚里你终于有片刻清明,密室空空****没有任何人影。

他的殿下没有来找他,他放任他在这里疼的将要死去,就如那一夜新婚。

每一种药药效不一,有的致使他发狂,有的让他产生幻觉,有的增加五感,有的使他长眠,在某一日夜里他心痛如绞跌跌撞撞闯入了楚倦的寝殿。

他知道楚倦厌恶他,也只是远远的看着楚倦,偶尔带小团子过去陪着楚倦,想让他开心却总不能如愿,他想念这个人到疯狂的地步,却生怕靠近他让他不快。

可这一次是真的疼的无法忍受了,他想蜷缩在楚倦身边,觉得这样好像会好一些,至少不会疼的想要死去。

楚倦夜半醒来时察觉到有人在亲吻他的鬓角,温热的呼吸浅浅洒在脖颈处,像不知名的野兽在黑暗中窥探着他,他想要挣开被谢沉鹿缚住双手动弹不得,有温热的**一点一点打湿了他的后背,他迟钝的想,谢沉鹿兴许是哭了。

“别动——”

谢沉鹿克制的咬住楚倦一缕长发,疼到了满头汗水的时候却还在笑,他想说些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他沙哑着声音开口:“殿下,你知道我为什么想生团子吗?”

不是因为他觉得取不到楚倦的龙角,三百年前的楚倦从不对他设防,他们是名义上的一对璧人,若是他夜半骤然发难楚倦根本没有反抗的时间与机会。

他总是拖延,明明一开始接近这个人就是为了取下他的龙角做药引,姻缘已成,所有灵药已经找齐,他却迟迟下不了手,为此不断费尽心力为青衡神君配药,就是不肯对楚倦下手。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动的心,记得很清楚的是某一年爬上雪山摘取灵药,被守护灵草的妖兽咬伤,冰天雪地的神山上妖兽仰天长啸,他被蛮牛顶下山去,而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环抱里。

楚倦跟了他一路,在后默默保护着他,两个人一同滚落雪山,而他自始至终被楚倦牢牢护在怀里,冰凌和锋利的岩石都未曾伤及他分毫,他被按在那个人的心口,只能听见沉稳的心跳,一声一声敲击着他的耳膜。

隔绝了所有风雪和危险。

掉下去的时候楚倦受了很重的伤,不得已只能暂时在人间修养,某一日阳光正好他在冬日枯萎的藤花架下睡觉,醒过来时发现身上盖了一层薄毯,有人为他挡着刺目的阳光。

背着逆光站在阳光下,谢沉鹿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轮廓,长身玉立的太子殿下站在风雪里,眉眼在阳光下度了一层淡淡的明光,伸手抚过他的鬓角。

他没有躲开,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人,心中好像在这寒冷的冬日丢下了一颗种子,楚倦从他鬓角拿下了一片枯叶,指尖的温度触及他的脸颊,像春风在心尖上轻轻一点。

明明是冰天雪地的冬日,可他就是莫名觉得似乎是春光乍泄的人间三月,仲春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将他整个吞噬。

他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说,住手,你下不了手了,谢沉鹿,你杀不了他了。

不要伤他,你会后悔的。

年少的仙君不明白那是什么,他把对自己有点化之恩的青衡神君当成心中的神明,他把感激和儒慕当做是爱情,他不懂得那一瞬间的心动是什么,他只是心软了。

所以他对楚倦说:“殿下,我想要个孩子。”

不是因为觉得楚倦太强他下手胜算不大,是因为他下不去手了。

虽然到最后,依然没能逃过命运。

楚倦死后的第一年某一个春日,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再没有人为他遮住阳光,春风如故,故人不再。

一直以来为他遮住阳光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那一刻心中埋下的种子飞快抽枝发芽,像雪山轰然倾塌,猛兽从春风中奔来将他一口吞噬,他想疯狂奔逃可是根本无处可去,那猛兽踩在他鲜血淋漓的心脏同他说。

谢沉鹿,你完了,你爱上他了。

不是你把最爱你的人逼死了,而是你亲手逼死了你最爱的人。

从那一刻起对他的折磨就从未停止,他是困在原地不停挣扎的鹿,每走一步都是鲜血淋漓,他走上楚倦所走过的路,这是一场无望的爱情,楚倦再也不会回头了。

在楚倦不再爱他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爱上了他。

楚倦感受到背后一片濡湿,温热的泪水浸透了衣衫,谢沉鹿一直是沉静锐利的人,像黑暗中的兽懂得忍痛,习惯克制,他不敢想象谢沉鹿到底是有多疼,才会半夜蜷缩在他身后不能自抑。

他背对着谢沉鹿,看着渺茫遥远的月色,轻声开口:“那团子呢?”

“你不愿对我下手,就能对团子下得去手吗?”那样小小的,由他们一手孕育的小龙,他伸手把谢沉鹿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还是说你的爱情,我和团子根本比不上青衡神君一星半点。”

“谢沉鹿,”楚倦不让他靠近自己,坐在床榻上冷冷看着他,“你不觉得恶心吗?”

谢沉鹿疼到感知迟钝,过了很久才慢慢想明白,殿下不是问他觉不觉得恶心,殿下是觉得他恶心。

在楚倦厌恶的目光下他简直卑劣的一/丝/不/挂,他是难堪的小人 。

谢沉鹿疼的蜷缩在床榻边缘,望着皎洁的月亮轻轻捉住楚倦的衣角,也许是月色的原因,他看起来可怜又绝望,眼眶微红:“殿下,我好疼,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我想留在你身边,看着你就好,我什么都不做。”

只是看着你,这钻心的疼痛就好像会好过一些。

楚倦闭着眼轻轻喘息,伸出手指指向门外:“滚。”

滚出去,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他眉头皱的很深,像是喘不过气来,他的身体很差,甚至不能动气,谢沉鹿仰头望着他很久很久,最后撑着身体站起来,勉强扯了一下嘴角,踉踉跄跄的往外走去。

“我走,你不要动气......”

一直到大门彻底合上,整个大殿重归寂静,003悄悄爬上楚倦的肩膀,犹豫再三:“宿主,你刚刚是心软了吗?”

楚倦一只手搭在膝上,平复呼吸,闻言长睫微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天之骄子放弃尊严为了他疼的蜷缩在他的背后,他不是无动于衷。

“但想到他这样伏低做小曾经在青衡面前做过,以后也都归青衡所有我就不心软了。”

他的过去以后都归于青衡所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再狠心一些把谢沉鹿所有绮念斩断就能脱离这个世界。

“他现在死心值多少了?”

系统罕见的沉默了一秒:“宿主,还是0了。”

楚倦:“......”

003艰难的给自己和宿主找补:“天命之子性格坚韧,百折不挠。”

“他还真是,倔强啊......”楚倦微微合目,敲在桌面上的手指微顿。

一墙之隔的地方谢沉鹿蜷缩在门外,浑身颤抖,他是仙体不会死去,但是这疼痛依然会时时刻刻折磨着他,殿下说他恶心。

然而第二天清晨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偏殿的榻上,小团子抱着典籍蜷缩在他榻边打盹,看见他醒过来赶紧爬上来贴在他的手臂上,声音带着些微的哭腔:“父君睡了好久,团子好怕。”

小龙尖尖的小角像荷叶的尖,皎白如玉,谢沉鹿摸了摸他的小角哑声安慰:“团子乖,别怕,父君没事。”

试药而已,痛是真的痛,但不会危及性命,他要殿下长长久久的活着陪着自己,首先自己不能死在这里。

“是毕方带我进来的?”他在周围扫视了一遍,这里碧霄殿的偏殿,他昨夜被殿下赶出来实在撑不住倒在殿门外,怎么也不可能自己爬到这里来的。

“是爹爹,”小团子偷偷靠近谢沉鹿耳边,跟他说悄悄话,“我早上看见爹爹去叫人了。”

虽然是冷冷一句,再不过去看看,你家内君就死外头了,但小团子急的不行跑进来时却看见父君安安静静躺在榻上,并没有真的被扔在外头等死。

谢沉鹿本来抚摸着团子脊背的手顿住了,本来无望的眼里又生出几分希冀。

殿下嘴上说的绝情,恨他入骨,却到底没有真的放任他不管。

小团子爬了起来,软软糯糯:“我要去跟爹爹说父君醒过来了,爹爹一个人在窗边待好久了。”

看似漫不经心,到底有没有担心谁也不知道。

走了两步小团子又忍不住回头抱住谢沉鹿的胳膊蹭了蹭,欲言又止:“父君跟爹爹认错好不好?”

谢沉鹿的手顿住了,就连不知道过去的小孩子都知道是他错了,他想笑一下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最后只能把额头抵在团子的小龙角上。

小团子溜达溜达的跑去楚倦那里时楚倦正喝茶,小家伙对苦涩的茶水没什么好感,但还是陪着坐了很久,然后状似不经意的问:“爹爹,你今天有什么想吃的吗?”

也许是紧张,小尾巴不停的一晃一晃。

楚倦断水绝食过一段时间,谢沉鹿于是用灵力强行给他续命,不会死但是饿,只能一日一日削瘦下去,后来谢沉鹿在他身边几乎带着哭腔,声音却阴冷:“殿下,你不要逼我。”

逼我卸了你的下巴,喂你吃饭。

楚倦手里的茶都凉了,最后似笑非笑的反问:“那团子想吃什么?”

得到消息的小团子悄悄跑回去跟谢沉鹿通风报信:“爹爹今天想吃清蒸鳜鱼!”

小团子放弃了陪谢沉鹿,日日陪着楚倦,有团子眼巴巴的看着他,楚倦怎么着也得吃两口,某一日午后楚倦搁下筷子。

“叫你父君以后不要做这些了。”

小团子可怜巴巴的抬起头,一双澄澈的眼睛遗传了谢沉鹿的模样,无辜又可怜的看着他:“爹爹......”

楚倦给团子夹了一筷子鱼,声音平静不带什么情绪:“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不用他操心。”

九重天的诸多事务都压在谢沉鹿一身,还要试药炼丹,再把心思分在他这里,就是再强的人也受不了的。

小团子冰雪聪明,小脑袋瓜一下子就想明白了,歪着脑袋小心翼翼的问:“爹爹是在心疼父君吗?”

楚倦噎了一下,筷子顿住,眉头微蹙正色道:“食不言寝不语。”

小团子忍不住悄悄皱了皱鼻子,明明是爹爹先开口说话的,爹爹就是心虚了不承认。

但看爹爹的模样他就知道自己大概猜对了,于是欢欢喜喜的回去找父君:“父君,爹爹是心疼你的。”

彼时谢沉鹿正在配药,闻言微微一顿,掌心被火烧舔舐发烫,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也许是折腾的累了,也许是心软了楚倦看见他不再那样冷漠无情,偶尔会看在团子的面子上和他共处一室,团子在旁边念书,楚倦护着团子,谢沉鹿静静的看着楚倦。

有一次团子睡的早,窝在桌子上睡着了,谢沉鹿过来抱他回去,伸手却被拦住了。

“我来。”

声音清清冷冷,不带什么温柔情绪,目光却无声略过了他的手臂。

谢沉鹿的手臂不久前凤凰翎羽划成森森白骨,如今大概是炼丹时出了些问题,还有深可见骨的伤痕。

小团子乖乖巧巧的趴在楚倦肩膀上,谢沉鹿却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若是他没有感觉错,殿下刚刚大概也许是在心疼他的。

那一刻好像殿内的微风都有了温度,不再冰冷刺骨,他伸手把袖子往下扯了扯,压下嘴角淡淡的笑容。

不一样的,当初他手掌被毒刺蛰了一片乌青殿下视而不见,和现在会心软,是不一样的。

他走过去,从后面拉住团子小小的手掌,跟在楚倦身后像是真正和睦的一家人。

只有等在殿外的毕方有些费解,明明内君对这些东西已经了如指掌,就算偶尔一个疏忽也不至于伤的这样重。

——重的简直像故意的。

末了放团子睡下又盖上被子,两个人走在一起,月色沁冷,谢沉鹿站在门外垂下眉眼:“我就不打扰殿下了。”

楚倦并不理会他,径直走入殿内,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那门又被推开了,门外谢沉鹿依然保持站在门外的姿势,像风中一支修长的竹。

“滚进来。”语气明显很不耐烦,带着几分厌弃不知道是厌弃这个人还是在厌弃不忍心的自己。

谢沉鹿到底没忍住露了一丝笑意,从善如流格外听话,当然是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进去时灵药放在桌上,谢沉鹿静静的看着他,他两只手臂都有伤,不好涂抹。

见到楚倦不为所动的模样又勉强笑一笑,有些黯然的模样:“多谢殿下的药,我带回去让毕方给我上就好。”

他转身欲走,走到一半听见背后烦闷的声音:“站住。”

最后还是楚倦为他上药,大约因为愤恨,上药的手格外的重,谢沉鹿也忍着,实在忍不住的时候额头冷汗滴落在楚倦手上,也一声不吭。

倒是楚倦听见他压抑的闷哼自己手轻下来,最后上完药他背过身语气复杂:“你是何苦。”

谢沉鹿苦笑了一下:“当年殿下又是何苦呢?”

他提醒着楚倦过去,企图让他记起当年的心潮起伏,最后他低下头苦笑了一下:“殿下,我心甘情愿。”

——就如同你当年心甘情愿一样。

谢沉鹿沉默良久转身退出去的那一刻听见楚倦的声音:“内服。”

桌子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玉瓶,谢沉鹿微怔,拿到手里贴在心口,觉得暖意一点一点蔓延了上来,半晌才答:“多谢殿下。”

嘴角的弧度忍不住上扬几分,殿下果然还是心疼他的。

他们的关系就这样不远不近,转机出现在月圆的那一日。

谢沉鹿的药突然失控,不知是错了药性还是什么他整个人都狂乱起来,灵力外放,周遭殿宇建筑都毁的干干净净,小团子早早被抱出了碧霄殿,毕方要护着楚倦离开的时候却没找到人。

他正心慌的时候有仙娥哭着过来喊他:“大人,太子殿下往内君那里去了。”

楚倦如今只是一个凡人之躯,若是当真遇见谢沉鹿药性发作不认人出了什么闪失可怎么办。

毕方连忙把团子交给仙娥,自己火急火燎的赶过去,整个内殿都已毁坏的干干净净,就连院子那颗新移栽的千年古树都未曾幸免被轰成碎片。

越走毕方越心惊胆战,转过最后一道走廊,残垣断壁当中赫然是两个身影。

那是精疲力尽的谢沉鹿和牢牢把人按在怀里的楚倦。

月色如练,一向温润如玉的仙君不像仙人反像个妖魔,衣裳破破烂烂,半身兽化,他自己锁上的锁链被挣脱大半,而楚倦抱着他把下颌轻轻抵在他的发上,那不知为何失控的人就诡异的安静下来。

只是抱着他,轻轻抱着他的手臂,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忍的全身颤抖,把嘴唇咬的鲜血淋漓,唯独不肯伤他半分。

身后是疏落的月光和倒塌的殿宇,有一种残缺落拓而又凄冷美丽。

毕方想,太子殿下纵然恨内君入骨,却未必没有爱的,不然不至于不顾危险跑来此地。

那天晚上谢沉鹿第一次进了楚倦内殿,因为他不肯放开楚倦,于是楚倦抱着他到了榻上。

夜半谢沉鹿疼的不甚清醒,恍恍惚惚的呓语:“殿下,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不是梦,”有一只温暖的手覆盖在他额心,声音低哑,“孤在这里。”

是我,在你身边。

谢沉鹿方才敢沉沉睡去,那一次不知原因的发狂让谢沉鹿顺理成章的赖在楚倦身边,楚倦看似厌恶至极,事实上却会注意谢沉鹿一晚上的药到底喝过没有,转机由此出现,毕方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谢沉鹿自导自演博太子殿下心软。

内君自导自演若是当真查出来叫太子殿下知道就完了,于是他非常贴心的中断了这件事的追根溯源。

楚倦在慢慢的接受他,原谅他,他不能把态度放的那样强硬,那只会把殿下越推越远,他开始逐渐的给楚倦一些自由,在自己安心的情况下,陪着他出去走一走。

他们都在逐渐走向最好的方向。

仲春的夜晚团子想去南海拜访老师,小家伙期期艾艾的问楚倦能不能去,南海的老仙翁不知道外头这些破事,理所当然的给夫夫二人安排了一间房。

南海的酒清甜馥郁一开始入口只觉温柔,后劲却委实太足了些,谢沉鹿喝了些酒,小心翼翼的抱住楚倦亲吻他的断角,心中无限温柔:“殿下,快好了......”

他的丹药已经能够适应龙族的身体,修补好楚倦这个已经破损的罐子,使他能够重新留住灵力,重登仙庭。

“很快殿下就能好起来了......我会再找其他方法,修补好殿下的龙角......”

他所亏欠的,他都想一一弥补。

他的月亮高高在上问他:“你喜欢我是不是?”

谢沉鹿睁不开眼睛,只能遵从本心呢喃:“是......”

而后他的月亮似乎是笑了笑低下头来,亲吻了他的眼帘,楚倦叹息的说:“我也是。”

我也是什么呢?迟钝的脑子想不明白,温热的唇舌却已覆盖在他唇上,甜蜜如梦境。

这是最瑰丽的梦境,梦醒万物褪色,恩爱缱绻皆为梦魇。

——楚倦不见了。

而他体内灵力紊乱,杀机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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