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摇的雨丝渐渐将摇曳的火舌浇灭, 黎淮安的左手已经被火灼烧的泛起红,他的手仍然在微微颤抖着,却也许并不是因为那炽热的温度。

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问楚倦, 可好像在这一刻什么话都开不了口,只能徒劳的张合着嘴唇,颤抖着艰难呼吸。

山里潮湿冰冷的空气钻入口腔,直入心肺, 最后是楚倦先开口,声音很低却出奇的平静。

“我第一次见你, 有人为你定了一大束大马士革玫瑰, 你把我晾在外面, 那天风很大雪也很急,我其实可以直接走的, 但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看着你, 我却始终没有挪动脚步。”

所以在那样寒冷的天气里静静站了两个小时, 直到黎淮安一副画画完,终于注意到他,让他进去。

黎淮安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嘴型无声翕动着,他想说, 别说了,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楚倦并没有因为他微弱的阻拦而停下, 他只是继续诉说。

“我不走, 是因为你长得像他。”

这句话出来的一瞬间,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黎淮安眼里掉落。

“他以前也很喜欢画画,但这里的学校没有条件,他说, 以后要考上最好的学校,在最好的画室里画画,画冬天的雪,画夏天的雨,站在玻璃窗前的那一刻,我误以为是他回来了。”

所以驻足,所以不肯离开,所以筑成后来无数错误。

“那一年考试前夕下了大雨,我的准考证掉在家里了,我的眼睛受过伤视力很差,他不放心我自己冒雨回去拿,于是把我按在学校,自己骑车帮我回去拿,后来,山上爆发了山洪,他摔到断崖下了,找到的时候怀里还抱着我的准考证。”

他似乎想笑一下的,然而嘴角却没有弯起来,就这样轻声的说出他人生里浓墨重彩的过去。

活着的白月光会腐朽改变枯萎,可死去的白月光一直镌刻在记忆深处,永远是少年的青涩真挚,永远不会褪色。

更何况那位白月光连死都是为了他。

“外婆生病的时候我确实缺钱,即使不是为了他我大概也会留在你身边,可后来......”

“我是真的想念他,想知道他的脸一点一点长开是什么样的,想知道他能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很多年前我一无所有,后来我有了一些东西,我满足你所有的愿望,只是希望再看看他高兴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所以对你予取予求,从不拒绝,为了你付出所有。

那些感动黎淮安的感情,一点一点打动黎淮安的细节,原来只不过是错觉,他真心所爱的那个人,从来不是他。

“你记得你问我为什么非要进入娱乐圈吗?”

他在陪黎淮安看演唱会时被对方经纪人挑中,黎淮安当时并不愿意他离开自己,曾问他为什么非要进娱乐圈,那时候楚倦告诉他是为了钱。

如今他说:“因为他说,他想在世界中心闪闪发光,我想替他实现这个愿望而已。”

少年们好像总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可他却想要帮他一一实现,梁棠想成为最著名的画家站在世界中央被所有人喜欢,他没有绘画的天赋,只能退而求其次,站在舞台中间,也一样闪闪发光。

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帮那个早早离开的人实现他的愿望,而黎淮安付出大笔的财力物力,不过是在为他的白月光靠近梦想。

一瞬间的酸涩涌上黎淮安的心头,他是这个世上最为可笑的傻子。

他很想笑一下,笑自己的荒唐和可笑,笑自己滑稽的像个傻子,楚倦已经慢慢站起身来,微雨伴随着雾气,天已朦胧。

“五年了,我走出去了,你也已经不像他了,如果他还活着,也应该和你一样大了。”

他的声音那样平静,说出的话却将过往数年一一推翻,黎淮安明明应该觉得荒谬的,可这一刻他甚至连反驳都说不出来。

“黎淮安,我们互为替身,欠你的钱我也已经还清了,以后我们就两清吧,我想要开始新的人生了。”

火已经尽数熄灭,山里的风这样冷,他穿着黑色的风衣轻轻路过了黎淮安的身边,却被一只手攥住了衣角。

黎淮安的嘴唇张合着,说出了这么久以来第一句话,他以为他会愤怒会崩溃,然而事实上他的声音只有颤抖。

“我,我也已经放下周榛言了,我们可以一起开始新的人生.......”

楚倦垂下眼帘看着他,眼若寒潭,不见其他任何神色。

他说:“抱歉,我的意思是,我们都应该各自开始新的人生了。”

“什么叫,各自?”

“意思是,我未来的计划里没有你,以后永远都不要再见了。”

他的声音始终如此平静,要从此为过去五年的一切错误画上一个句话,而后伸出手握住黎淮安攥住他衣角的手。

体温是温热的,然而落在这一刻黎淮安的手掌上却只让他觉得如坠冰窖。

温热的手掌覆盖在黎淮安冰冷的指节上,而后轻轻拂开,他在黎淮安身边停顿了最后一刻。

“淮安,你不把别人的真心当真心,又怎么能祈求别人把你的真心当真心了?”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山林里的松软的泥土好似都在挽留他的脚步,就在他转身要没入雾气的那一刻,黎淮安转过了身。

“是因为我长变了吗?”他的声音那样嘶哑,在转瞬间几乎像是把千疮百孔的心脏放在地上踩踏,“我、我可以整容更像他。”

“我可以演他,求求你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手臂上,带起几乎滚烫的温度,黎淮安低着头,哽咽到呼吸都困难的地步。

如果说五年前有人告诉他,有朝一日他会卑微到这个地步,他一定会觉得那个人在胡言乱语,他绝不可能做这种事,然而真的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

他根本割舍不下,他放不下。

哪怕只是做一个替身,能够留在他身边就好。

楚倦鸦羽一般的长睫微微下垂,有一瞬震动,似乎并没有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这一次却没有再次为他停下脚步,只是淡淡开口。

“没必要了,我已经做到了他的梦想。”

说完这句话他缓步走进远山雾霭当中,就好像是从黎淮安的生命里缓步退场,从此再也没有回头。

——

楚倦逐步走下泥泞的台阶,斜风细雨扑上他的风衣,细小的水珠凝结在他的发丝和衣袖上,他的步履稳当,这一次身后并没有追来。

“死心值多少了?”

003悄悄跟在他身后,闻言往后看了一眼:“宿主好一个杀人诛心啊,但是,还有百分之十......”

楚倦:“嗯。”

像是并不意外黎淮安会这样倔强和执着,还在把握之中。

003扑腾一下:“所以宿主要再接再厉哦!”

003眼巴巴的看着他,企图看出他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但楚倦全程表现出来的都是不想再接不想再力。

这件事以后黎淮安果然没有再纠缠他,楚倦这些年辛辛苦苦赚的钱一笔还给黎淮安以后也所剩无几,再划了一部分给程易舟当做归还品牌违约的钱。

剩下的钱在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里也并不多,他搬离了公司为他租的公寓,和陈东告别的时候陈东特别难过,红着眼眶跟他握拳说他以后一定要成为最厉害的经纪人,然后过来捧红楚倦,肯定不让那些金主为所欲为。

他以为是黎淮安逼楚倦不得不退圈。

楚倦不禁失笑:“你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呢?”

然后叹了口气:“我是真的不想再拍戏了,就想过段安安稳稳的日子。”

日子确实很安稳,搬出最繁华的区域以后找了个近郊的两室一厅住着,把以前充面子买的车卖了买了一辆十来万的代步,看着账上多出来的钱也够他好些年衣食无忧了。

不用跑通告不用转机场的生活确实惬意不少,每天睡醒起来戴口罩逛逛超市,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不想出门就叫外卖,打游戏打困了歪在沙发上睡着了,003还会叼着小毛毯子帮他盖上。

然后在他醒了后气鼓鼓的严肃告诉他,“你应该去买条狗。”

盖毯子这种事怎么能让我一个系统来做!

楚倦拢着毯子,闻言微微闭上眼,窗外雨声淅沥,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稍微沙哑。

“买狗干什么,我又养不了,以后我脱离世界让它去流浪吗?”

今年的秋天来的格外早,楚倦郊外租的小别墅一楼外种植着连翘,春天里满枝金黄,香气淡艳,深秋开始落叶,无边落木萧萧下,萧索的落叶下站着撑伞的青年,黑色的伞檐遮住了他的眉眼,只有雨珠从伞的一侧倾落。

让人再看不清情绪。

国内电影多久能上全凭运气,从春日杀青到深秋张导都在跑这方面的关系,这部题材并不是容易过审的那一类,好在张导底子硬,这段时间就下了消息。

基本上没什么问题,在走流程,时间不定,如果能够赶今年的春节档,最好现在就要开始跑宣发了。

楚倦已经先一步说了退圈,然而张导还是给他去了消息,第一次宣发,希望他能过去。

陆灵均毕竟是电影唯一的主角,他如果不去,这部电影就是真的没什么好看的了。

好在楚倦没有让他失望,答应了下来。

他去的那天没有通知,但很多知道这场宣发的粉丝已经自动来了,销声匿迹的几个月他人气确实显著下滑,没有粉丝会一直等待一个不会回来的人,然而真正还在等他的无疑都是真爱粉。

面对粉丝的关心和询问他没有多说,只是笑着给他们签名。

“这大概会是我最后一次在公众面前露面了,一直没能正式跟你们说一句对不起和再见,就趁现在说了。”

“楚楚要去哪儿啊?真的不回来了吗?”

“虽然很难过但是楚楚开心就好了,以后也要过的幸福啊。”

粉丝们小声祝福着他,有的伤感的连眼眶都红了,楚倦一边轻声安慰着她们,一边给递过来的东西熟练的签名,直到一张不一样的照片被递过来。

那应该是一张抓拍,依稀能够看见是他,在车门关上的最后一刹那按下快门,昏黄的灯光下能看见他锐利的眼神带着警告的神色,黑色的风衣外套将一个人牢牢遮住。

那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楚倦的手微微一顿,略过了那张照片,轻声说抱歉,转而将笔收起,向后台走去。

直到没入漆黑的暗处,那只钢笔终于拿不住的掉落在地,他下意识捂住腹部,然而放射性的疼痛早已经不至于上腹部,而是放射至腰部、肩部、背部。

黑暗与光明交汇的尽头隐约有脚步声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