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榛言很快就没有了能够作壁上观的心情, 黎淮安的报复来的猝不及防,宋焉池被封杀以后针对他的掣肘就接踵而来, 短暂的平静以后带来的是暴风骤雨。

周父青云直上以后有一阵子确实飘了, 花团锦簇让他失去了从前的警觉,竟然妄想在换届之时模糊态度,站位远没有之前清晰。

而黎家从不是心慈手软之辈, 这一次周榛言回来其实不光是他自己后悔,也有周家向黎家示好挽回的意思。

当初他走并不仁义,把黎淮安拉出深渊以后又将他放逐, 黎淮安或许对他本性看不明晰,但黎家一群人精,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假意温柔下的阿谀奉承,但黎淮安喜欢他, 黎家就可以为了黎淮安缄默不言。

他说不清自己对黎淮安是喜欢愧疚更多,还是利用更多。

但黎家也没有对他一个小辈下手的意思,黎家政商两界两开花, 父亲一脉从政, 母亲一脉从商,黎淮安的哥哥已经从政, 按道理来说母亲一脉合该由黎淮安继承。

只是因为当年牵扯绑架的事,这些年黎淮安根本不愿意接触这些,黎家太宠着他,也丝毫没有提过一句。

黎家的意思是小辈间的事小辈自己解决,这也是这么多年以来黎淮安第一次要求要插手家里的事。

周榛言靠在椅背上, 背后渗透了冷汗,沉默如冬日漫长的雪,他在很久以后突然笑出声来。

黎淮安那天说的是认真的, 楚倦和他不同,他可以为了楚倦接触自己最不愿意接触东西,去参与斗争和尔虞我诈,可以放弃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少爷。

可以为了楚倦转头对付自己,但他不会为了自己这样做。

同样的,他会为了不让楚倦离开拼尽全力的强大起来,阻止他离开,而五年前面对同样的境况,黎淮安选择了对他放手。

如果,如果五年前黎淮安愿意求他留下,他会不会留下呢?

这是一个无解的迷题,连周榛言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

《快意刀》终于还是再次开机了,张导拍戏慢是众所周知的事,所以本来参演的演员也给这部片子留足了档期,现在虽说有点赶但错一下安排基本没事。

谢景之的角色已经换了另一个年轻小生,正经学院派出身,和楚倦差不多高,面容端肃带着一股子学校里的板正,比宋焉池合适多了。

张导直呼再也不用怕镜头拍不到演员的腿了。

宋焉池本身粉丝也就那么多,还多是秀粉,秀粉被背刺的最狠,踩两脚跑了下一个更好,娱乐圈更新迭代太快,新的流量一茬一茬的往外冒,不多时就没什么人记得还有宋焉池这么个人了。

楚倦重新进组那天张导特意给他弄他洒了庙里求来的神水,说是去去晦气,来日星途璀璨扶摇直上。

剧组每耗一天都是钱,楚倦也没修养两天,脸上的伤疤自然来不及恢复,张导和编剧琢磨着给陆灵均加了一场戏,让他脸上添了一道疤。

陆灵均是张导心里的那道月光,能为楚倦做出这个改变简直是不可思议,不少人讶异张导怎么能这么退让,是不是楚倦后台实在是硬。

毕竟连宋焉池那种后台都没刚过他。

“真不是,我就是觉得,他就是我心里的陆灵均,换了谁都不是我心里的陆灵均了。”

陆灵均就是脸上带道伤,那也是独一无二的陆灵均。

再说,因为他这片子害了楚倦那么一张脸他心里不是不愧疚的。

黎淮安很忙很忙,知道他忙得益于陈东,陈东为了楚倦的前途忧心忡忡,哪怕楚倦不愿意跟黎淮安有牵扯还是经常和黎淮安联系。

黎家什么背景,只要用心捧一捧楚哥,那就是前途一片光明啊。

以前楚哥演技不显山不露水,陈东也没觉着怎么着,现在天天看楚哥和一群电影大咖对戏不输半分,陈东就觉着如果楚哥这么好的演技因为没好资源和脸的原因耽搁了实在太过可惜。

黎淮安很忙很忙,陈东有时候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能听见他在对面开会,会等一会儿以后才像走到其他地方和他说话。

他会说一些楚倦最近的事,说到一半那边好像有人过来催促:“黎总......”

陈东隐隐觉得有些尴尬:“黎少,会不会太打扰你了?”

“没事,”听得出来对面的声音隐隐带着一点疲惫,“他最近食欲不是很好吗?”

“可能是北方伙食不是太合楚哥胃口吧,感觉最近吃的比较少。”

陈东自己都奇怪为什么这种小事都要跟黎少说,但又莫名觉得黎淮安会想知道。

挂断电话以后他在北方寒冷的天气里搓了搓脸,不远处的楚倦正和张导讨论戏,张导兴致勃勃的比划着招式,编剧捧着保温杯听的津津有味,偶尔插上一两句。

张导要求实景,拍摄中途辗转了大半个国土取景,如今拍的正是陆灵均少时游历天下途经凉州。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放眼望去天地辽阔,好像一生到此为止也能洒脱放下。

那道横亘楚倦脸颊上的伤疤丝毫无损他的容貌,甚至更添一分江湖侠客的肆意凛冽。

北方冬日滴水成冰,张导对戏的要求严苛,即便楚倦基本能一次过,他觉得不够好要调整也得慢慢磨,这一磨天就黑了。

冬天天黑的很早,下了戏大部分被助理盖上厚厚的羽绒服连忙钻进保姆车回酒店窝着,楚倦下了戏把羽绒服披在他身上的是黎淮安。

陈东假装有事跑的远远的,黎淮安不知道在雪地里等了他多久,脸和耳朵都冻的通红,楚倦没有接过他的示好,只掀起眼帘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后只身走进了车里。

黎淮安没追上来,漫天风雪很快将人影淹没,他就驻足站在那片大雪里,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静静看着楚倦离开。

神色有种平静的悲伤。

当天晚上张导兴高采烈的@了全体,说东家过来探班看大家辛苦特意组了饭局,叫大家过来捧捧场。

五点天黑下大雪拍不了回的酒店,八点的时候来的消息,休整也休整好了,东家组饭局张导开口谁不乐意来就是不给面子。

酒店里暖气开的足不用穿厚实羽绒服,楚倦穿着长风衣过去的时候顶楼开了窗户,气温刚好合适。

楚倦刚走过去张导就招呼着他过去坐一桌,他是主演坐过去没什么错处,一张席面上除了他就是张导编剧,一个影帝一个影后陪坐,上首坐着的是程易舟和黎淮安。

他看了一眼,菜都是典型的南方菜式,而且正好都合他口味。

影帝闻侑是人精,人刚来就笑着开口:“好久没吃到这么地道的家乡菜了,还得谢谢东家,这是专门从南方带厨师过来给大家加餐吧?咱们先敬东家一杯?”

国内酒桌上不喝酒少见,张导也眉开眼笑的就要举杯,这一喝肯定整个剧组都得给黎淮安和程易舟敬一个,陈东在旁边就有点担心,楚哥今天本来就不太舒服。

不想黎淮安先开了口:“我酒精过敏,易舟还要开车,今天就不喝了。”

他们俩开车基本不用自己开,这明显就是个托词,但看座次也知道黎淮安比程易舟说话还更有分量。

今天这马屁算拍马腿上去了,闻侑一瞬间就知道坏了事,刚想说点什么张导就接了话:“拍着戏了喝什么酒?闻侑明天可还有你的戏,都别喝了,来来来吃菜吃菜。”

闻侑立刻顺坡下驴,笑着说自己糊涂了。

一顿饭吃的还算平静,期间黎淮安来了几个电话,他挂断了两次以后继续来就直接皱着眉头把手机关机了,众人就知道他心情不好,再想攀交情也不敢触人霉头。

程易舟偶尔和张导温侑说几句话,也看得出来心情不怎么好。

黎淮安的目光偶尔落在楚倦脸上,目光滑过那道伤疤,却始终没出声询问。

这一顿饭就这么不咸不淡的吃完了,楚倦懒得攀关系,捡着喜欢的菜吃了半碗以后就喝了口水,他吃完一直没吃东西但拿着筷子的黎淮安也放了下来。

在场人精哪儿有不懂的,立刻都停下了筷子,然后看着黎淮安伸手给楚倦递过去一张湿巾。

“喜欢吗?喜欢我把厨师留这儿跟剧组吧。”

原来东家过来看的人是这位,闻侑和影后对视一眼,觉得自己还是适时装耳聋比较好。

楚倦没有接他递过来的纸巾也没接他的话,只是站起来跟张导说了一声转身挪开椅子出门。

自始至终就跟没看见黎淮安这个人一样。

众人:“......”

他们这一桌隔剧组其他人比较远,其他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场的都尽量降低存在感假装自己不存在。

没多久就听见椅子挪动声,是黎淮安拿起衣裳出去了。

那位一直以来因为被保护的太好显得年轻的仿佛少年一样的小少爷,如今也是沉默下来一桌人不敢说话的人了。

程易舟木着脸看着黎淮安出去,这才拿起手机接电话,对面明显急的快疯了,说话都炮弹一样往外喷,程易舟伸手跟张导示意了一下就一面跟对面的人交代事情一面匆匆出去了。

忙的脚不沾地了,一个电话的破事儿黎淮安还过来千里送温暖,连厨子都带过来,要不是他俩真发小现在还合作息息相关,他真恨不得把黎淮安脑子敲开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浆糊。

回去累不死他,真特么活该啊。

程易舟一面想一面接进另一个电话,他以为又是下属催他回去的电话,里面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易舟。”

程易舟脚步顿住了,一时之间竟只剩下沉默。

“到现在这一步我觉得远没有必要,安安的电话我打不通,他恐怕已经拉黑我了,你帮我同他说一句,何必又做到这一步呢?就当是看在那些年我照顾过他的分上。”

程易舟沉默了一瞬,酒店里熙熙攘攘,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件事我跟他说过,淮安说欠你的情分这五年里周伯父仕途一路顺遂已经还了,现在是还你伤楚倦那张脸的代价。”

“你不该动那个手的,他也不会心软,你要还就比照楚倦的伤在脸上划一道,这件事才能算完。”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程易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一直期望淮安能和周榛言终成眷属,也一直觉得是楚倦的错拆散了他们俩。

现在才蓦地发现,过去五年里周榛言有无数机会回头,黎淮安都一直站在原地,而他选择回头的时间点却正好是周家得罪黎家的时候。

他能在任何时候回头,唯独不该在这个时候。

也许淮安没错,错的是他。

——

楚倦一路往前走,黎淮安就跟在后头,他进电梯黎淮安也跟着进电梯,他出电梯黎淮安也跟着出电梯,后来他开门快要关上时黎淮安伸手拦住了。

他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仰头看着他,酒店走廊昏黄的光晕在雪天里照的他眼眶微红,声音带着点沙哑。

“今天你拍戏的时候我在旁边看了很久,我第一次发现你这么适合舞台,你就应该在聚光灯底下闪闪发亮。”

“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小少爷了,家里要把商业方面的事都交给我做,我手里有很多很多的人脉,有很多很多的资源了。”

“我来捧你好不好?”

他声音连同心脏一起发着热腾腾的温度,熏的他说话都感觉到嗓子发烫,这段时间他甚至能够承受黎家所面对的高强度的压力,却唯独在楚倦面前,冷静不起来。

“让我来捧你好不好?”

“让我来对你好,”他心口像有一团火在灼烧,开口都怕言语会烫到面前的人,忍不住的哽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