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倦不知道陆衍暂住在哪里的酒店, 只能先腾出手去给校长发了条消息询问,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回应。

他刚走的时候校长已经喝高了,现在大概自己家搁哪儿都不知道。

也不知道怎么大着舌头还殷殷切切的嘱咐他一定要把女老师送回家的。

楚倦把手机撂下, 瞥了一眼陆衍。

陆衍看起来是真喝多了, 问他住哪儿也不说话,就直愣愣的看着他,可能因为喝了酒,目光看着比谁都深情。

深情个屁, 他走第四天就换了个年轻貌美的小白脸。

想到这里刚动了一点恻隐之心的楚倦立刻冷脸,把衣裳搁臂弯里迈开一双长腿就准备下车了事,至于陆衍今晚住哪儿,这明显不该他来操心。

楚倦家盖的二层小平房,乡下路上没什么车, 一听见熄火声楚母赶忙蹭地一下站起来, 气势汹汹准备出去拧着楚倦的耳朵唠叨唠叨。

结果开门就看见一辆价值不菲的跑车横她家门口, 她立刻整理仪容,挂上微笑:“哎呀, 小倦啊,你这......”

话还没说完那辆跑车门被打开, 一个醉醺醺的人影已经踉踉跄跄的扶住了车门, 肩宽腿长, 身形挺拔,明显不是女孩。

难得醉成这样了还能第一时间挂上风度翩翩的微笑,跟她问好。

楚母当场傻眼, 还没反应过来,楚倦已经搭着衣服走到了门口,开门让她进去, 楚母很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能不理你陆哥说话了。”

楚倦疑惑:“刚才有人说话吗?”

刚刚明明只有隔壁一只狗在叫。

陆衍:“......”

陆衍到底还是住了进来,前些年陆衍包养楚倦的时候几乎天天在一块儿,楚倦还有爸妈要照顾,钱的来源也要说明,楚倦总不能跟爸妈说我去卖身了。

只好说和学长合伙干事业,他出技术学长出钱,楚母心里特感激这位雪中送炭的学长,时不时让楚倦叫人家回来吃饭。

他吃的哪儿是饭啊,吃的明明是她儿子。

陆衍会做人,对老人家又好,哄的楚母眉开眼笑,现在都过两年了,还能一眼认出来人模狗样的陆衍。

陆衍终于住进了楚倦家里,这里靠北,深秋已经冷的不行,暖气早早就开了,但楚倦家里没什么人来,就他和他妈房间里通了暖气。

楚倦思考了一下把陆衍扔客房冻死的可能性有多大,就看见他妈抱了厚厚两床被褥过来了,嘴里还在说委屈你跟小倦挤一晚上,你要住不习惯就让他在打个地铺搁地上睡。

楚倦冷冷的看着他妈把两床刚晒过的新被子放在他**,又抱过来一个新枕头,最后还热了杯牛奶说是给陆衍解酒。

等他妈走远了楚倦就锁了房门,慢悠悠把牛奶喝了,被子踢了,拽了给陆衍的新枕头当靠垫睡觉去了。

至于陆衍,他的死活与他何干?

这一觉睡醒就是第二天黎明,深秋的北方清晨雾蒙蒙的,老人家觉少一大早就起来也不知干什么去了,楚倦被吵醒刚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就感觉到被窝底下有什么不对劲。

楚倦推了一把没推开,修长手指倒是被染上了一丝热意,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误以为还是他大四在校外租房和陆衍同居的时候,也就没再拒绝。

——别说,还挺舒服。

完事以后楚倦还想再睡,头上被子就被人拉开了,那声音笑着说:“别憋坏了,出来喘口气。”

外面的院子里不知道是鸡还是鹅嘎嘎嘎的乱叫,楚倦心头火起,刚把眉头皱起来一双手就捂住了他的耳朵。

噪音好歹小了点,那点起床气也就顺势没了,楚倦稍微满意,他困的厉害,不一会儿就又睡着了,陆衍还捂着他的耳朵,没忍住亲了一下楚倦的眉头。

外面的鹅又开始嘎嘎乱叫,楚倦在睡梦中不自觉的皱眉,陆衍往外头瞟了一眼,想把这只不知死活的鹅拔毛炖了煨汤。

楚倦睡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洗漱完出门就看见陆衍蹲在青石板上杀鹅。

那双惯常操控股市的手此刻拿着一把菜刀在剁鹅骨架,他妈在旁边择配料,时不时跟陆衍唠两句,看见他出来又忍不住唠叨,看看你陆哥,一大早上就起来逮鹅杀鹅还给你做早饭,看看你,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陆衍笑着夸他教书辛苦,星期六星期天多休息休息是应该的,然后温和的回过头告诉他,给他留了早饭在锅里。

楚倦冷冷瞥了陆衍一眼,才来半天,怎么就跟他自己家一样了,还给他留饭。

不过他确实饿了,揭开木锅盖里面还真有早饭,下面用热水温着,放着一碗青菜粥一个鸡蛋还有用瓷碗盛出来的甜豆浆。

鸡蛋还是剥了壳的。

楚倦挑了挑眉,拿起来尝了一口,味道竟然还不错。

午饭吃的是家里那只大摇大摆的鹅,是他妈心肝宝贝,每天楚倦早上都得被那鹅提前吵醒半小时,给他妈抗议了好几次都无效,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犯天条被端上了桌。

红烧鹅肉,老鹅汤,另外还炒了几个青菜,楚倦回完学生家长的消息回过头隔着菜园子看见隔壁厨房里卷起袖子炒菜的陆衍。

穿着价值不菲的真丝衬衫活像要跟人去谈价值上亿的大项目,窝在厨房里怎么看怎么不搭,他想着这货就是故意装醉,现在酒醒了等会儿就把人赶走。

结果得知陆衍竟然要在他家借住。

楚倦:“你不是住酒店?”

陆衍给楚倦盛了一碗汤,把汤面上的浮沫和葱花都撇进了自己碗里,闻言微笑着解释:“省钱。”

楚母在得知陆衍决定资助当地小学以后对他大加赞赏,听闻此言更是频频点头,什么叫该省省该花花,这就是人家能赚钱的秘诀啊,顺便让楚倦多学着点。

楚倦:“......”

冷笑一声,万恶的黑心资/本家,跑前男友家里蹭吃蹭喝这种丧良心的事儿也干得出来。

下午应楚倦母亲的要求,楚倦开车去带陆衍去收拾酒店的行李,刚一下车楚倦就把长腿一伸拦住了陆衍,眉头一皱,不让他出来。

“你想干嘛?”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温润儒雅的陆少:“想被你干。”

楚倦:“......”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亏他说的出来,还脸不红心不跳,楚倦嗤了一声抬脚踢向车门,就要把人直接关车里头,被一双手拦住了。

夹在车门的手指蔓延上青紫色,陆衍却顾不得疼,叹了口气说:“我想追你。”

“哪种追?”楚倦不慌不忙的垂眼看他,语气凉凉,“故意手滑让我赔几十万一瓶的酒那种?”

陆衍:“......”

当初作过的孽都是今日要咽下去的玻璃渣,但玻璃渣虽然不好走,还是要一步一步的走过去的。

陆衍借着监督学校施工和实地勘察的理由留在了乡下,工程队开过来的时候老校长涕泗横流,抓着陆衍的手激动的都说不了话。

这种穷乡僻壤山沟沟里学生都没几个,难得有人愿意出钱做实事,还亲自监督,真是百年难遇的大好人。

大好人笑的非常和善,提出不仅孩子要过的好,跟班的老师也不能忘,要把职工宿舍也整修一遍,老师午休不四面漏风,就是有点为难整修的时候老师们得暂时回家住段时间。

冤大头愿意砸钱再好不过,校长还没拍板施工队先激动的一拍大腿,表示我们可以打折。

要回家就意味着要开车来回,楚倦家离学校开车十分钟的路程,陆衍天天接他回家,美其名曰他上一天班辛苦了。

很快就到冬天,北方的冬天太冷,地面结冰以后怕出意外,家长们都会来接孩子回家,天黑的早,上完课五点多天就已经擦黑,孩子们冲出去嗷嗷叫着,隐约听见有孩子喊下雪了。

楚倦默默整理着教具,手指冻的有点发青。

他刚刚在黑板上讲了几道题,孩子们太皮前门被弄坏了还没来得及修,他站讲台上冷风呼呼的正对着他吹。

正准备擦黑板的时候一瓶热水塞到了他手里,上面还贴心的包着防止烫伤的毛巾,陆衍往他冻的发青的手掌哈了两口气,又把自己的围巾围到了楚倦脖子上,仔细把绒毛翻出来挡住他的耳朵。

然后开始利落的擦黑板收东西,最后关好门窗检查了一下,到门口的时候握住了楚倦的手。

“外面天黑路滑,你眼睛不好,我牵着你。”

楚倦本来想拒绝的,但室内外的温度差让他的眼镜蒙上了一层薄薄雾气,面前白茫茫一片,地上是溜滑的冰,他明智的没有在这个时候挣扎。

外面果然下起了大雪,北方的雪跟南方不同,不是那种细细密密的小雪,而是暴雪倾盆,像是顷刻间就能把一切笼罩。

可能是热水瓶太暖和,让他隐约觉得陆衍好像也挺暖和。

冬天对于很多老人来说都很难熬,楚母的姑姑也在这个冬天病重,楚倦母亲不得不过去赶过去照顾一段时间,家里只剩下楚倦和陆衍两人。

楚倦脱了羽绒服坐在沙发上,露出里面的黑色毛衣,更显得他肩宽腿长,腰身劲韧有力,一双眼睛漆黑深沉的厉害。

他往后靠在沙发上,说了个冷字。

陆衍弯腰勾住他的手,亲了亲毛衣边缘而后跪在了铺了地暖的地上,楚倦的手理所当然的压进他的发根。

胡闹完了以后楚倦踢了踢陆衍的膝盖,示意他站起来,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陆衍问:“我们这算什么?”

算情/人,算炮/友,还是算什么?

天天住一块,年轻气盛性向相合的两个男人没点冲动才是真不正常,陆衍一直很主动,楚倦也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滚一块儿顺理成章。

“我说了,我在追你,”陆衍替楚倦整理好衣服,这才转头倒了杯水润了润微哑的嗓子,可能因为使用过度,那声音也带着点哑意,“从前是我错了,但我提想续约不是对你没感情,而是......”

楚倦静静看着他。

陆衍就苦笑了一下,心跳不自觉的快了点,犹豫了会儿才叹气:“我怕留不住你。”

“毕竟我比你大一轮,我才是怕你心里对我没感情,我思来想去我手里有什么筹码,不过一些钱,所以就想用钱叫你多留一些时间,结果......”

结果弄巧成拙,伤了楚倦的心,吃了两年苦果。

楚倦看着他不说话,陆衍也任他看着,眼底被窗外雪光一照,是澄澈的一片深情。

楚倦冷着脸:“还有呢?”

陆衍:“嗯?”

犹豫一下:“不该一开始拿酒诓你?”

楚倦冷笑一声,把浴室门摔的砰一声响。

陆衍吃了闭门羹,问楚倦还有什么错他都愿意改,楚倦让他自己想,他把自己半辈子干的缺德事细数了一遍,完了半夜给发小发消息,问他是不是应该金盆洗手,弃恶从善,不再参与商场上尔虞我诈。

发小:我恨网络不能一线牵。

陆衍:?

发小:那样我就能过来一巴掌扇死你。

末了感慨:风流了半辈子的陆少原来也有这么为爱痴狂的时候,还金盆洗手弃恶从善,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简直狗屁不通。

因为暴雪学校下了通知不上课,早上楚倦起不来,陆衍就给他把衣裳都放暖气片上烘暖和了放在床边上,这才起床去做早餐。

下了一碗汤面,上面卧着两个鸡蛋和几片青菜,楚倦急匆匆的走出来,眉头一皱:“我出去一趟。”

说完就关了门闯进了雪地里,陆衍在家里处理公务,处理完已经是下午,楚倦依然没有回来,陆衍觉得心神不宁,于是开车顺着楚倦离开的方向找过去。

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只能开着车在公路上兜圈,好在乡下车不多,他很快发现楚倦的车最后停在了花店门口。

陆衍握住方向盘的手猝然用力,攥的手掌心摩擦的疼。

从车上下来的正是那位女老师,穿一件白色兔子帽羽绒服,跟楚倦正在说些什么,说了很久,最后楚倦温和的朝她点了点头。

陆衍太熟悉楚倦了,哪怕隔这么远,没有真的看见陆衍也知道楚倦此刻的表情肯定难得柔和。

陆衍的心密密匝匝的疼,车内明明开了空调,却还是跟呼吸着窗外凛冽寒风一样,疼的陆衍不了,玻璃窗映照出陆衍隐有岁月痕迹的眼睑。

他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有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却还是在回去时谎称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东西,都是楚倦爱吃的菜,楚倦只是掀起眼睑瞥了一眼他的左手,没理他。

于是陷入莫名其妙的冷战。

那场大雪很快就过去了,学校恢复了正常上课,楚倦母亲在世上的亲人不多,姑姑走了要在表姐家住一段时间,宽慰伤心欲绝的表姐,家里就显得格外空**。

陆衍还是每天都去接楚倦上下班,班上的孩子都已经熟悉他了,见到他来就闹哄哄的喊陆叔叔,喊老师,陆叔叔来看你了。

楚倦抬头往外看了一眼,眸光清清淡淡看不出来什么痕迹。

陆衍就穿了件呢绒大衣站在窗外静静看着他,隔着被雾气模糊的玻璃窗,眼睛里是看一眼少一眼的珍惜。

楚倦被看的时候多了,神态自若的跟身边的陈老师说着话,倒是陈老师摇摇头表示这地儿我实在呆不住,先走一步。

楚倦继续批他的作业,丝毫不把那道目光放在眼里。

死鸭子嘴硬,他倒要看看陆衍能撑到什么时候。

陆衍没撑太久,在冬天里跟远道而来的发小喝多了,灌的心肝脾肺肾都疼以后喊楚倦的名字,发小拿他手机指纹解锁以后给楚倦打了个电话,打通了就放他手边。

楚倦听着听筒里微微起伏的呼吸声,一声声的喊着他的名字,说他错了。

耳朵有点发麻,楚倦把电话挂了,看见手机上发过来一个地址,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捞起衣裳,请了半天假。

到的时候陆衍已经醉倒在卡座里,衣冠整齐,他发小搂着一个女孩坐的离他远远的,显然不想无端陷入这种破事,只有眼神时不时往这里偷瞄。

楚倦抬起食指敲了敲桌子,陆衍睁开眼看见是他,一直皱着的眉头才散开,轻喊他名字,温柔的不得了。

发小在旁边表示没眼看,就这点出息。

跟楚倦回去的路上一直还在道歉说他错了,楚倦随口问他哪里错了,他就表示他哪里都错了,哪里都愿意改。

情话颠三倒四的在他耳边说了一路,可能是车里空调温度太高,楚倦把车窗降下来一点,吹散了脸上的热气。

回去以后楚倦就把醉鬼扔沙发上,自己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看见醉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一颗一颗解开衬衫的扣子。

楚倦靠在门口看他。

吹了一路冷风陆衍的神智已经清明许多,微哑的声音也恰到好处:“我以前总想用钱留住你,如今才明白如果你想走我其实留不住的,我知道我可能来晚了.......”

你或许已经遇到了其他想停留的人,但——

也许是酒气上头,陆衍闭了闭眼,轻声说:“我年纪大些,确实是不争的事实,但......”

他像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脸都烧起来了,还是开口说:“会疼人......”

还是不甘心把他让给旁人,就是丢弃自尊,也要再争取一次。

楚倦看着他良久,突然勾了下嘴角。

“小白脸?23岁年纪大了?换一个就是?嗯?”

陆衍:“......”

陆衍指天发誓真的没有,都是他发小那个混蛋,他真没想再包一个,是他发小自作主张他不要还安排进了公司指望他移情别恋,但他真的没有。

楚倦听完嗯了一声,很久才说,他和陈老师只是交接工作。

他和陈老师早就说开了,没那方面意思,楚倦明年开学就要回学校继续学业,小学老师什么都会教一点,陈老师手里就带一个班比较宽松,学校安排她暂代楚倦的学科,楚倦要在走之前跟她交代完学生的情况而已。

那天下雪他是得知姑姥姥去世前去接母亲回家,但母亲不肯回来,他在半路遇见抛锚的陈老师,顺带了一程而已。

哪怕是误会,楚倦有过的心酸陆衍也都受过了。

夜深时楚倦在陆衍耳边低语:“你曾说只是贪恋我身上的年轻朝气,待我年纪大了就换一个就是。”

“不是,”陆衍用沙哑的声音轻声反驳,“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爱你一如往昔。”

曾经未上心时漫不经心,而今动心便是处处在意。

陆衍艰难伸出手从床边拿过来一个盒子,楚倦似有所感,伸出一只手去揭开,里面是一枚设计精巧的男式戒指。

当然不是扔进垃圾桶里找不回来的那一个,而是陆衍心心念念为他重做的另一个,沿用了当年他的设计,与当初另一个一般无二。

楚倦指尖微顿,忽而一笑:“好巧,我也有另一个。”

当年他花费无数时间和精力铸造的戒指被随手扔进垃圾桶里,本是想彻底断掉这段感情,清扫街道的阿姨却追过来硬是把盒子交给了他。

他那时想感情不值一文,打造它用的真金白银至少值钱,就没再扔,却也忘了丢在哪里,直到这段时间搬家时才意外找出来。

很难不说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