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温暮归终究是运气好, 在湖边芦苇里被泡了没一会儿就被巡查此地的将士发现了,看见人差点被淹死连忙把人架起来带回军营找了军中的大夫。

大夫是楚倦父皇心疼儿子特意让跟着的带过来的,以前就常去王府, 偏生温暮归又长了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

大夫摸着山羊胡子想了好一会儿, 一拍大腿:“这不是靖王府的贵客吗?”

王爷的心头肉啊, 王爷过来治理水患,人大老远的担心跑过来, 可真是感人肺腑。

于是赶快着把人送到了楚倦身边,还特意过来邀功似的禀告:“看我给您把谁带来了?”

正在看地图的楚倦眉头一跳, 心里骤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刚好看见了被人背过来奄奄一息脸色苍白的温暮归。

楚倦嘴角抽搐了一下, 心里有一句我真的谢谢你, 不知当讲不当讲。

主要楚倦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毕竟心上人病成这样,捡到人的将士表示很理解, 并非常善解人意的凑过来打算把人递给自家王爷。

楚倦下意识的向后退一步,忍住了。

然后被人抓住了衣裳,抓的很紧, 攥住了他的外袍, 天知道昏迷中的人是怎么在这一刻精准的碰瓷不放的, 如果不是大夫在旁边, 他肯定觉得是温暮归在装模作样。

楚倦:“.......”

扯了一下袖子, 天知道他为什么攥那么紧, 半点都没扯开。

攥地图的手都在青筋暴跳,楚倦皱眉,最后覆住那双手。

温暮归依然陷在那场漫长的梦境,那双温热的手似乎下移落在他手背,他以为那是给予他的奖励, 情不自禁的想凑过去,离他近一点,更近一点。

然后那双手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他下意识的想攥紧,却根本抵不过那人的力气,手指传来剧痛,像是手指被一根一根掰断。

那个人毫不顾惜,毫不心疼,就好像他根本不会痛一样。

“疼......”

所有人都沉默着。

昏睡中的人被硬生生的掰开手指,疼痛让他在昏迷中亦不得安稳,小幅度的摇着头,额头冷汗涔涔,脸色如蜡一般惨白。

最终他小心抓住了那一块布料还是被收走了,他痛的快昏过去,在那刹那间不甘的睁开眼。

眼前是垂眸看他的那个人银甲如雪,鬓发如墨,一双眼似乎能够透过深渊,如高高在上的神祇垂眸凝视他。

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

好久没有见他了,是多久呢?他已经记不清了,温暮归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心悸,像是隔了重重远山看向这个人,不真实的宛如幻境。

他只是想看一看他,或者,碰一碰他,那双刚刚被掰开的惨白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抬了起来,他很想去触碰一下楚倦的眼睛。

也许是烧昏了头,他的眼睛亮得出奇,有些感情冲破了理智的牢笼,那是哪怕只是外人看一眼就知道的深情。

他的手指在即将触碰到楚倦脸颊的那一刻被人拦住了,楚倦捉住了他的手,很平静的道。

“带他下去。”

他的声音怎么能那么冷静?就好像他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人,温暮归的心像是被蚂蚁啃食,那种酸涩麻痒的感觉让他眼眶莫名发烫。

“我不走......”

“我不走......”本来已经是昏迷的人在这刹那间似乎有些清醒过来,温热的眼泪溢出了眼眶,声音嘶哑低微。

楚倦始终背对着他,没有因为他哀求而回头,身影挺拔颀长,好像永远不会再回头看他。

“带他下去。”

温暮归的视线里最后剩下的只有楚倦的背影。

连日大雨山中大部分地方都已经不再适合军队安营扎寨,不知何时就会有山洪倾泻而下,楚倦只能带着人在村寨中驻扎。

楚倦暂住在村寨山脚下的小楼,温暮归被安排在距离他不远的另一处小楼中,毕竟是从四品的官员总不能真把他扔出去不管。

温暮归昏迷的时间并不长,当天晚上被灌了一碗姜汤后就醒了过来,他头痛欲裂,醒来的第一句话却依然是问楚倦。

“靖王殿下怎么样了?”

靖王当然是没出什么事的,除了治水连日奔波外倒是没受其他苦,只是众人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敢多说。

温暮归心里陡然一慌,以为楚倦是出了什么事,大夫劝他:“靖王殿下一切安好。”

他摇摇头,有些吃力的站起身来:“总要自己看看才能安心的。”

他问清了楚倦所在,而后撑了一把伞过去,楚倦不在,侍卫告诉他靖王殿下出去巡查水患,大概还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回来。

温暮归便在那里等着他,天色越来越晚,雨却越下越大,他站在风中沉默着,狂风吹起长袍衣摆,不知在想些什么,背影孤桀凄冷。

等到天黑时才听见马蹄声,踢踏着穿过了瓢泼大雨,温暮归一直黯然的眼神骤然亮了些许,掀起衣袍撑着伞出去就去接楚倦。

他快要见到楚倦了,时隔这样久。

走了没两步便看见迎面而来的人。

楚倦搀扶着陆续,陆续似是痛的厉害,蜷缩着捂住手臂,庄恒打着伞护在两人身旁,一路快速下马而后进账。

陆续看起来是受了些伤,楚倦手揽住他的肩膀,靠得很近,姿势几乎近于半抱。

“大夫呢?快——叫大夫过来!”庄恒一面走一面喊大夫,他们速度极快,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候在一旁的温暮归,便那样径直路过了他。

像是路过一棵树或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温暮归站在那里满心的欢喜和期待都在那瞬息间被浇得熄灭。

他僵硬的转过身,远远的望着远去的身影,大雨很快模糊了一切,他不知道是大雨的原因还是自己眼睛的原因,只是无声的攥紧了手里的油纸伞,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楚倦半挽着陆续,太亲密了,亲密的刺的他眼睛发疼。

他气疯了,在某一刻一股难以言明的愤怒席卷了他整个胸腔,在他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脚步已经冲了上去挡住楚倦的去路,紧紧抓住了楚倦的手臂。

“王爷从前说的那些都是假的吗?”他死死咬紧牙关,整个人几乎快要绷成一股将断的绳索。

说是喜欢他,唯要他一个,其他人不再入眼,只愿同他一个人白头偕老,都是假的吗?

“还是说故意拿这些人来激我?”

“王爷以为拿这些人我就会嫉妒认错吗?以为我就会愤怒吗?休想——”

他说的咬牙切齿,声音哪怕在雨声当中都清晰可闻。

楚倦眉头皱的愈发紧,陆续的伤片刻耽误不得谁也不知道耽搁一会儿会不会出大事,此刻被他如此任性耽误眉头皱的死紧。

“放开——”他声音威严冰冷,几乎不带任何情绪。

那是第一次楚倦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温暮归一时愣神,几乎被那目光刺到心口,却仍然固执着绷着脸不肯松开。

楚倦没那个耐性陪他磨,冷冷偏头喝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把他拉开?”

这局面过于尴尬,硬着头皮在一旁的庄恒立刻使眼色,亲信连忙把温暮归拉开:“大人,得罪了。”

这群武将动手温暮归别说反抗,挣扎都不可能挣扎一下,他脸色肃冷,没有任何情绪,竟然直接没挣扎,将士本来只是稍微一拉扯,他竟直接往后踉跄数下,雨伞碰一声摔进泥地里,他也险些直接栽倒这地,一只手撑在木柱上才勉强稳住。

木桩上并不平整,木刺扎进掌心,有鲜血蜿蜒着流下柱身,温暮归不自觉的闷哼一声。

哪怕动静这样大,楚倦也没有回头,仍然扶住陆续往楼里快步而去。

拉开人的亲信眼皮抖了抖,连忙扶了一把:“大人,小心。”

“滚——”温暮归踉跄了两下在雨地里站住了,瓢泼大雨往头顶倾泻,打的他头都抬不起来,心头的地方隐隐作痛,愤怒消散以后只剩下一片难以呼吸的灼痛。

楚倦必然听见他踉跄了,可他依然没有回头,他照看着另一个人。

温暮归自信楚倦不会喜欢别人,靖王天生高傲冷淡,看似身边众人环绕,但其实能进他心里的少之又少。

他跟楚倦结识的那段时就清晰的明白自己是不同的,孤傲冷情的靖王殿下从来只对他一个人特别和例外。

那是他可以做傲的资本,他知道楚倦会无条件的忍让迁就他。

但刚刚楚倦搀扶陆续的动作,似乎跟他以前护着自己是一样的,会小心的避开他的伤口,会让所有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甚至会为他特意挡住倾斜下来的大雨。

原来他不是特殊唯一的,靖王也会对其他人这样温和,不只单单对他一个人。

有一种陌生的情感席卷他的心脏,他第一次直观面对那个想法,或许他快要失去靖王了。

他僵硬的站在雨里,看着大夫鱼贯而入慌里慌张的煎药看诊,看着庄恒着急的出来询问情况,突然觉得只是设想一下那个想法,他的心脏都抽搐的疼,脸色都不自觉的阴沉下来。

那是他的,怎么能、怎么能让给其他人?

陆续是在勘探地形的时候受的伤,流石被雨冲刷下来砸在了他身上,楚倦和庄恒反应迅速逃过一劫,他却被砸中了手臂和右腿,血流如注,最后还是和楚倦共乘一骑回来的。

那是楚倦的战马,随他征战数年,曾经楚倦说想带他去郊外赛马,两人共乘一骑。

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呢?

“多谢王爷好意,臣不善此道,便不必费心了。”

到今天他没有跟楚倦共乘一骑,先跟楚倦共乘一骑的人成了旁人才知道是有多难过,像一根尖锥深扎进心口,无论怎样都痛的翻来覆去。

他就那样一个人站在雨里,像一尊冰封的石像,看着来来往往的将士,看着那个小楼里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的人,直到全身上下都被大雨淋的湿透。

——

陆续的伤忙到半夜才终于稳下来,大夫配了方子包扎好陆续已疼的昏了过去,楚倦又把手下将士召过来吩咐注意夜里雨势和标记,等吩咐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天幕漆黑如深渊。

他揉着眉心掀开自己房门时一旁却突然冲出来一个人。

楚倦以为是刺客,第一反应是去掐来者的脖颈,来人却只是扑过来紧紧的抱住了他,温热的躯体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而后是扑面而来的酒气,醺的楚倦额头青筋跳了跳。

是温暮归,他竟然还喝了酒?

“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好久、你才回来......”

他的头深埋在楚倦墨色被打湿的衣领,素有洁癖的人甚至没有在意楚倦一身污泥和汗水,只是想整个人都靠在楚倦怀里,说话的声音也含含糊糊的,透着一股子依恋在里头。

缺失的安全感让他没来由的惶恐,眼泪在靠近的一瞬间漫上了眼眶。

他以为他是不想楚倦的,但在这里见他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他想,他想的快疯了,身体在叫嚣着靠近,所有的嘴硬都不堪一击。

他只想要楚倦。

楚倦被温暮归勒的有一瞬窒息,而后就是想推开他,也许是忙了一天实在太累,等一下竟然没有推开。

“放手。”他的声音微哑。

他不想让他靠近,温暮归眼眶瞬间冒上水雾,他几乎是失去主心骨的紧紧贴合在楚倦身上,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我错了、我错了......”

他贴在楚倦耳边,胡乱的摇着头,声音都带着哽咽和讨好:“我不是故意咬伤你的,我也不是故意想推开你,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暂时没办法接受而已。

楚倦不想听他说下去,奔波一天已经累的手臂都抬不起来,再应付这些实在太耗费心神。

他连话也不想说,只是沉默着拿开温暮归的手臂,强硬且不容拒绝。

温暮生却以为是楚倦对他失望到连话都不想多说一句,情急之下几乎到慌不择路的程度,他尽自己所有力气抱住楚倦,声音颤抖的不像话。

“殿下您、您说过你是最心疼我的,你说过你不会让我受任何委屈,这些、这些都不做数了吗?”

楚倦依然无动于衷,这些言犹在耳的誓言并不能让他有任何波动,温暮归被逼的极点,突然紧紧抱住楚倦的脖颈,红着眼眶道:“不是说要给小狗带链子,要给小狗带玉牌吗?我愿意了、我愿意的......”

“不要,不要小狗......”

作者有话要说:加了剧情改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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