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暮归烧的浑浑噩噩, 恍惚当中似乎陷入了什么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里的他身穿朝服,手持一把三尺长剑,剑尖上的血如淅沥的雨疯狂的往下滴落, 在青石地面上汇聚成一滩。

在他对面的那个少年郎用手拼命捂紧脖颈,但已无济于事,鲜血和生命都在逐渐抽离那个人的躯体。

他痛苦而震惊的看着自己。

“老师, 你不是说你恨他的吗?你不是说你恨他的吗,为什么......”血沫不停的从他口中溢出,连声音都不成字句。

为什么还会这样在意?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是放不下?竟然要对我下如此狠手。

在太医抵达之前,那个少年终于是缓缓地不甘地咽了气, 有无数的御林军和宫人涌入,将偌大的藏书阁围的水泄不通。

逆光里君王匆忙而来唤他温卿, 他推开所有人跌跌撞撞的往外走,没有人胆敢阻拦他,满城风雨, 只有锋利的剑尖拖行在地上,划出一道带着鲜血的痕迹。

外间风雨连天, 他拖着剑走了很久很久, 走到了一处坟墓旁,染血的剑砰的一声落到地上,他扶着冰冷的墓碑也一寸一寸的跟着倒了下来,跪在墓前。

他用手指摩挲过墓碑上简短的字句,靖王, 楚倦。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以为、我以为......”

他猝然攥紧了拳头一拳打在墓碑上, 肉/体凡胎怎么能够与坚硬的顽石所碰撞,鲜血刹那间顺着雨水流淌下来。

他把额头抵在那冰冷的墓碑上,就像是隔着一坯黄土与那个早就身首异处的人相抵, 声音低得已经只剩下咽泣。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从来不是玩笑。

可他不是没有说过,是自己从来不信他,那些朝朝暮暮相依相伴,比起他对自己的好,似乎记得的恨更加深切。

梦境翻来覆去,折磨得他头痛欲裂,只能遵从本心的呢喃。

“靖王......楚倦......”

将醒未醒的那一刻又梦见了埋藏在记忆深处最深的那一晚。

温热的呼吸抵在他耳畔,热的好像能把他整个人都烤到融化,修长而有力的双手卡在他的腰间,他半伏在窗边,身后的身影猛地压下来,让他根本不能动弹,漆黑的长发垂落在他肩膀和耳边,挠到心尖颤动。

那人低沉喑哑的声音就在耳畔,哑声问他:“愿意做本王的狗吗?”

浑身上下的火都好像在那一刻燃烧起来,快要把他烧成一片灰烬,他拼命不停的摇头,呜咽着说让那个人滚,不要,让他滚......

那个人便把他翻过来,幽深漆黑的眼睛凝视着他,他几乎要受不了,只能扑过去咬住那个人的脖梗,一口又一口的咬下去。

温热而有力的手托住他的后背,防止他更深的跌落下去,纵容他的啃噬,只是疼的嘶了一声。

似乎恼怒于他的反抗,那个人再也没有来看过他,他把他丢掉了,扔在这个大雨瓢泼的夏日里,任他自生自灭。

他在梦中不停的呓语,长街的另一头空明仍然在不停的敲着靖王府朱红的大门。

深夜有人吵吵嚷嚷的敲开了楚倦的房门:“王爷,空明过来说温大人高烧不退,求您去看看温大人。”

楚倦被吵醒神色懒怠,把手臂横在眼上勉强找回一丝清醒,语气实在算不得好:“我是大夫吗?”

肩负叫醒王爷重任的的庄恒一愣:“不是啊......”

要是楚倦去从医,第一个疯的就是陛下和贵妃,而后就是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属下。

“那他病了叫我去干什么?”

王爷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庄恒大急:“是温大人想见您,英雄救美的时候到了呀,我的王爷!”

这些就知道行军打仗的脑子就是不好使,楚倦移开手臂定定的看着他:“他想见我,本王就必须要去见他吗?”

庄恒整个人一懵,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听楚倦继续道:“以后不是军情八百里加急都别在半夜闯入本王房门,以后有关温暮归的事都不要呈到本王跟前。”

“再有下次,杖责三十。”

庄恒愣愣的看着楚倦,不敢再开玩笑,很快行礼退下,恭敬道:“是。”

庄恒跟在靖王身边超过五年,清楚靖王一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也清楚的知道他对温大人如何用情至深前所未有,但直到此刻他才清晰的发觉楚倦是真的准备放手。

不是欲擒故纵,没有拖泥带水,干脆利落。

这是靖王楚倦,爱恨都清白分明。

他亲自去见了空明,他知道这应该会是最后一次,脱离靖王庇护宠幸,哪怕温暮归名士风骨前途无量,暂时也不配与靖王府再有瓜葛。

“这里没有大夫,找大夫出门左转有药堂,以后不必再来了。”

在庄恒第一句话出来时空明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仰起头看着庄恒像是听见了难以理解的天书:“您、您说什么?”

“王爷的意思是,”庄恒声音加重,神色沉冷,“从那天温大人搬出靖王府后,王府与温暮归就再无瓜葛,日后也将再无交集。”

“我不、我不信......”空明如五雷轰顶,拼命摇着头仍然不肯相信,他家大人依然在等着王爷,他猛的往前冲了几步,想冲破阻拦抵达后院去见靖王,“我要见靖王殿下......”

“我要见靖王殿下......”

“不是殿下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庄恒漠然挡在前面,王爷刚睡下怎么能让他吵醒,不然真让人闯进去,他头上这个脑袋怕是挂不住了。

他正准备让人把空明扔出去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是本王说的。”

楚倦从灯火阑珊中走来,一头乌发被金冠束起,紫金色的长袍威严沉重,令人胆寒。

“王爷......”空明抹了一把脸,看见楚倦出来那一刻眼泪哗的一下就出来了,他一直跟着大人,在这个世上或许只有王爷待大人最好,他自然看得出来。

“大人高烧不退,嘴里、嘴里一直念叨着王爷的名字,求您去看看他.......”

楚倦的脸色沉冷,坐在前厅的椅子上,闻言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怎么?他想见我,本王就得去见他?”

“本王的父皇母后尚且还在呢,何时轮到他来管束本王了?”茶杯重重落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楚倦的声音也愈发冰冷。

“不是、不是......”空明一时嘴笨,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看着楚倦眼泪不停的滚落下来。

“日后他温暮归是死是活都跟本王无关,本王不想听见他的消息,再有胆敢夜闯靖王府之人,一律按刺客捉拿问斩。”

庄恒知情识趣立刻吩咐人将空明扔了出去,一直到被扔出去时,空明仍死死盯着楚倦,嘴唇不可置信的张合,却最终发不出任何祈求的声音。

温暮归烧的神志不清,恍惚当中似乎看见空明回来了,却并没有带回他想见的那个人。

“大人喝药,王爷过会就来了,过会就来了......”

空明不敢同他说实话,只能这样含混哄着骗着,好在温暮归是真的烧坏了脑子,不疑其他,只安心等待着那个人来。

等待的时间太漫长了,长了他快要等不住的时候。恍惚中感觉有陌生的人坐在了他的床前。

是楚倦来了吗?

他费力艰难的睁开眼,眼前夏日的光刺的他看不清眼前的人,他伸出手企图去握住那个人的手腕被避开了。

却仍嘴硬的厉害,只是看过去,伸手却不开口。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至极,再听不出往日的平缓清润,甚至为了看清那个人,不惜撑着病体起身。

“是我。”裘容的声音打破了他最后一丝幻想,空明已经支起枕头,让他靠在枕上,裘容端起药碗喂了两勺给他。

“你以为是谁?”

温暮归缓缓闭上眼不肯说话,只是摇摇头。

“你不是对靖王殿下不上心吗?我方才听见你病中喊了靖王殿下的名字。”

病中的人手指微屈,咳嗽了一声,眼睫剧烈的颤抖着。

裘容把药碗放下,声音冷冷:“师弟,你还在期待些什么了?”

“昨日空明去过靖王府,靖王说便是你病死了,尸体烂在外头,也再跟靖王府毫无瓜葛。”

空明急的脸色煞白:“裘大人!”

“大人还在病中,您如此直说,怕大人会承受不住。”

“受不住也要受,不然心里还存着什么指望了?人家可曾把你放在心上过?你把自己弄成这样算什么?奄奄一息?病骨支离?人家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

温暮归靠在床榻上,似乎有些喘不上气,呼吸低微孱弱,一副将死的模样。

裘容难得忍不住蹙眉:“你不要告诉我,你真对靖王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漫长的沉默而后是嘶哑的声音:“没......”

“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凭什么他楚倦说拘就拘,说放就放,说不放在心上就不放在心上,当他是什么?

一个玩意儿?还是一个娈宠?

他一拳砸在床榻上,声音几乎带了彻骨的愤恨,如果忽略他身体的颤抖或许会更加可信一些。

“我只是,不甘心罢了。”

就算是看不起,瞧不上也应该是自己,而不是他靖王,戏耍了自己另结新欢就把自己弃之敝履一般抛开。

就算是,也该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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