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昨日他那么说不过是他晓得自己是个将死之人, 不想耽误萧颜罢了。

无论如何谢城不会想到,他的那句话竟会叫萧颜做出这等不顾惜性命的事情来。

如若能够想到,就算杀了他, 他也不会说的。

“赶紧上来!”

“我不!”听言萧颜执拗着朝谢城喊。

“好!这话算我说错了好不好?你先过来,等回去你想怎样都随你!”

余光恰扫见谢城想要上前,萧颜忙凌厉着声音喊:“你站住!”

“好!”听言谢城步子兀地停住,“好,我不动。”

生怕再刺激了萧颜, 叫她做出什么更危险的举动来。

“谢城。”顿了顿, 萧颜紧皱着眉头朝他问,“你恨我对吗?”话音未落, 那嫣红唇角微勾起一抹悲哀的弧度, 又道:“是啊, 你是该恨我的, 毕竟从前我那么对你……”

就在这时, 一阵大风刮过。

萧颜兀地脚底一滑。

所幸谢城眼疾手快的从后面将她一把揽过,“萧颜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

腰际被谢城紧紧束着,听言目光轻抬看向谢城焦灼眉眼, 萧颜唇角不由地嫣然扬起。

“谢城, 其实你终究是在意我的, 不是吗?”

话音未落, 谢城目光一冷, 兀地推开萧颜。

“公主你误会了。”他凛冽着声音道, “我只是不想整个豫北候府都跟着公主陪葬。”

“是吗?谢城,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承认?”听言萧颜收起笑意, 眉心紧拧,愠意涌动。

“公主, 我想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看着谢城背对向她的身影,冷漠无一丝温度,萧颜眉眼间的怒意更甚三分。

与此同时心不受控的一横!整个人好像失去了理智般的喊:“那么谢城你也听好了!今日本宫定要豫北候府陪葬!”

听言谢城兀地回头,“你要做什么?!”

可这时,萧颜已经往外跳了出去。

他忙伸手去抓却只摸到萧颜随风**漾着的绡纱裙角。

情急之下谢城想都没想,忙也要跟着往下跳,但却被身后冲上来的侍卫死死拖住。

一时间谢城大脑只剩空白,什么都想不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兀地,他挣开侍卫,疯了似的一层层往下跑去。

腿软摔倒了几次,终于狼狈的从白塔出来。

目光所及,萧颜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一时间他竟分不清那铺开满地的红究竟是萧颜散落的裙摆,还是弥漫的鲜血,跪着爬着来到面前,谢城小心翼翼揽过萧颜脖颈,端量着审视着,渐渐地眉眼凌厉带出杀意,顿了顿,他狠着声音如是威胁道:“萧颜你敢死……!”

但却分明那微微垂下的如羽扇般的眼睫上呈着颗颗晶亮的东西,明亮阳光下如珍珠、似水晶,他下巴抵在萧颜额头,冰冷的唇在那依旧秾艳、仍带着温度的眉眼上极轻极轻地落了一个吻,微微贴向耳鬓声音极却冷厉,“萧颜你听好了,你若敢死,我便立马去掘了华淑皇贵妃的陵墓……”

“我说到做到!”

“侯爷你不能去。”听言,静心观老尼忙过来拦住了去路。

“别拦我。”谢城抬眼对上老尼凝重垂眸,冷若寒冰的声音中分明带着骇人的威慑。

话音未落,他倏忽亮出了软剑。

一抹凌厉银光始料不及的闪过眼前。

叫老尼眼眸兀地生痛,不禁闭眼。

当她再睁眼看时,谢城已经抱着萧颜走了很远。

待得来到后山华淑皇贵妃陵墓前,谢城微微侧脸,垂眸看向怀中的萧颜,“不想叫皇贵妃不安的话便赶紧睁开眼睛,否则……”

事实上他从未看过萧颜如此平和安稳的眉眼,叫他不由地想到春日里波澜不惊的湖面。

终究话音消散许久,萧颜双眸仍紧紧闭着,就连那修长的睫羽都未闪动一下。

心底蓦地宛若秋日冷霜弥漫,顿了顿,“你以为如此我便会放过你、放过华淑皇贵妃吗?”谢城目光更沉,“我要你亲眼看着华淑皇贵妃陵墓如何被掘开……”将萧颜放下后,他走近汉白玉石碑,抽出腰间软剑,极用力的手背青筋暴起,极惨白的脸色透着阴沉冷戾,那双极隐忍的鹰眸眼底猩红似乎快要氤出血来。

谢城已经再也忍不住,再也控制不住那早已濒临崩溃边缘的情绪,仿若洪水将他淹没。

是他害死的萧颜,是他!他本要她好好活着,但他却终究害死了她!

一时思及此,他倏忽将软剑架上自己脖颈。

反正他也是要死的……

却就在这时,腰间一紧,耳畔划过柔软的娇声:“不要。”听言忙转头,恰对上的是那双秾艳柔媚的桃花眼眸,带着淡淡的关切,带着浅浅的笑意,“你……?”

香软的樱唇贴近谢城耳垂,唇角嫣然轻勾,“谢城,你终究还是栽到我手上了。”

原来萧颜根本毫发无损。

事实上这一切都是她的安排。

方才萧颜从九层白塔上跳下去后静心观的人便用玉琼锦将她稳稳接住。

这玉琼锦弹力极好也厚实不易破,是今年入秋玉琼城新制的锦缎。

还未及贡入宫,便叫萧颜昨晚在安亲王府看见。

这么好这么大有裨益的东西,自然,她是要尽数截下的。

“哐”的一声,软剑砸落在地。

谢城用力拽开环在他腰际的萧颜的纤柔手臂,大步径直朝前走去。

看得出来,谢城周身愠意难掩。

忙追上去伸出水葱似的食指轻勾住他拈银丝绣着云纹的锦缎袖口。

轻拉了拉,“谢城……”萧颜声音极娇。

这是谢城第一次被人算计,浑然不觉。

听言他兀地站住步子,冷唇轻启:“所以静心观的人也是同你串通做戏。”

食指缓缓摸索小心翼翼轻触了下谢城食指,“嗯……”萧颜见他没反应,掌心倏地握紧。

话音未落,谢城反过来一把拽住萧颜手腕,“走!”

一头雾水地,萧颜跟着谢城回到了静心观。

来到老尼面前,“你也同她一起骗我。”谢城看向她的眉眼冰冷的愠意涌动。

“是。”老尼捻着佛珠点头道,“公主是对的。”

“对什么?”谢城压着声音。

分明地,老尼抬眼投向谢城的目光中透出一抹温柔,是那种娘亲对孩子才会有的独特温柔,萧颜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了,隐约记得上次还是华淑皇贵妃在世的时候……

一时思及此,萧颜眉眼不禁生出几许若有所思。

难道说……?萧颜心底有所忖度。

“侯爷如今这样,实在是在浪掷本就不多的生命。”说及此,老尼眉心遗憾蔓延。

事实上一如萧颜所想。

当年高达留守兔山后,萧齐羽便命谢城生父谢燃驻防塞北,其实彼时塞北并无战事,不过是萧齐羽想到豫北候夫人是高氏女,生怕豫北候府发现什么端倪,这才一纸诏令发遣谢燃去了那极苦寒之地,但萧齐羽无论如何不会想到,事实上豫北候府对此早已洞悉,身为高氏女,许多年来豫北候夫人都在私下照应着。

“不成想,这一别竟是永别。”老尼悲哀的同萧颜如是道。

“就算说我自私也好,不管怎样我都不想侯爷体会后半生被遗憾填满的滋味。”

原来如此。

萧颜本还以为老尼是她**威之下不得不顺从。

却没想到这当中竟还藏着如此怜子苦心。

眼下老尼叫开谢城,只留了萧颜说及这些。

“我没想到父皇他……”萧颜没想到萧齐羽竟还做过这些事情。

不由地垂眸,“如果母妃知道这些,她必定不会开心。”

一时说及华淑皇贵妃,老尼忽郑重着目光道:“华淑皇贵妃的死……”

听言萧颜眉眼无波澜,点了点头,“我知道,是宪和皇后……”

“不,”话还未说完,老尼斩钉截铁打断,朝萧颜如是道:“不是皇后。”

“什么?”一时萧颜眉目紧锁。

“嗯。”老尼点头,眼底弥漫着意味深长,“其实是先帝。”

“父皇?为什么?”

“为了皇玺总得有个安置。”

话说到这里,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果然帝王呵,萧齐羽心里终究什么都抵不过他的权力社稷、朝堂殿陛。

见萧颜听言眉眼无半分惊诧,老尼反倒不免好奇起来,“公主神情倒是与我想的不同。”

听言萧颜微扬唇角:“我若是第一次想到父皇是这样的人,也许会有你想到看的神情。”

话音落下,老尼好奇不减。

可是萧颜作为先帝最宠爱的毓嘉公主,包裹着她的锦绣繁华又怎会叫她想得到这些?

不由地,老尼眼角眉梢隐约透出几许思索。

她分明看见萧颜微扬起的唇角透出一抹悲凉,是那种绝望透顶的悲凉,曾经她也在铜镜中的自己双眼中看到过,这孩子,究竟经历过什么?……

“不知道你心意时始终不甘,知道你心意后又生怕耽误了你。”

绿檀雕镂竹纹罗汉床在亭亭如盖的苍梧树下周遭泛出极清淡的竹草香气,裹挟着午后日光和煦温暖的味道。

谢城仰面躺靠着,右手扶在后脑,说及此时,眉眼间的闲适仿若浮云被微风吹散,微微垂眸目光复杂地投向正小猫咪似蜷缩在他怀中的萧颜。

虽他很依眷此刻,但此刻他依旧心有忧虑,不由地,本搭在她肩头的手缓缓撤下。

却倏忽被萧颜一把捉住。

缓缓睁开眼恰对上他垂眸,“哦,所以这就是你忽冷忽热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