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门外生出细碎的窸窣脚步声。

目光所及,淡绯色的窗纱上不时闪过幢幢人影。

“出什么事了?”

谢城沉声刚落地,耳畔便划过门外小厮忙乱声音,“侯爷,片刻前有贼人闯府。”

什么人竟有胆子生闯豫北候府?

不要命了吗?

听言,谢城倏忽抽身往门外步去。

随着关门声落,萧颜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噗”的一声沉入水底。

……

无论如何谢城没有想到,这竟是个调虎离山之计。

后来他搜遍整个府邸也没抓住什么贼人。

只是他再回去麓云阁时,发现萧颜已不见了踪影。

偌大的阁中,只有连翘破了额头倒在湿漉漉的地上。

“侯爷,还是找不到公主。”

“再找。”此刻谢城声音冷得发寒。

竟然有人从他眼皮子底下掳走了萧颜。

从来,谢城从来没有感觉这么挫败过。

站在床边,谢城漆黑瞳眸中的冷冽目光垂落,死死盯住**人。

只有连翘醒来他才能知道究竟是谁掳走了萧颜。

就在这时,连翘痛苦地蹙了蹙眉,倏忽地,她惊惶着坐起大喊:“护驾!”

谢城忙捏住她肩头,“是谁?”

连翘这才回过神来,她抬眼郑重对上谢城垂眸,“楚煜!掳走公主的那人叫楚煜!”

……

萧颜被强行掳走时被楚煜打晕,眼下马车颠簸着晃醒了萧颜。

她用力睁开眸子,倏地坐起,目光敌视地看向对面端坐着喝茶的楚煜。

“你想怎么样?”

在萧颜看来,被楚煜掳走比待在豫北候府还要危险。

毕竟当年如若不是她,南萧早已是楚煜掌中之物。

眼下楚煜对她理应恨不能杀之后快。

“看起来不久前公主刚同豫北候爷有过一场激烈的缠斗?”

说话间楚煜手中杯盏茶烟淡淡折出,氤氲着他舒展淡然的眉心。

“什么?”轻轻启唇间萧颜感到唇边传来一抹刺痛。

抬手轻触,原来是唇珠处结了块血痂。

萧颜眉眼镇定,“本宫同侯爷有夫妻之实,很奇怪么?”

众所周知,半月之前南萧三公主萧颜同豫北候谢城大婚。

彼时婚礼操办得隆盛已极,远近驰名,四国几乎无人不知萧颜的十里红妆从千秋殿直通豫北候府,一路上鞭炮齐鸣,浩浩汤汤,当晚京都城更是火树银花,流光溢彩。

听言,楚煜唇角牵起一抹清雅弧度,“本王只是觉得豫北候爷太不懂得怜香惜玉。”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个踉跄停下。

楚煜及时提剑挡住了萧颜倒势。

旋即他撩起锦帘,目光威严,“怎么回事?”

外头驾车小厮恭谨声音传入:“王爷,车轮坏了。”

“多久能修好?”

“最快也得要一两个时辰。”

听言,萧颜搭起小窗锦帘。

眼下马车正停在京都城外的河边,夕阳西下,天空半边被染得深红,余晖落在结了冰的河面上反射出的光芒委实刺目。

看来很快天就要黑了,眼下绝不是逃跑的好时机。

萧颜知道这个时节的南萧到了深夜有多寒冷,恐怕她跑不到京都城就会被冻死。

倏忽地,一个佝偻着在马车边上的身影映入萧颜眼帘。

惊动下她刚要张口,便见那人抬手示意她噤声。

看得出来,他对她没有恶意。

萧颜合理猜想,难道是谢城派来救她的人?

放下锦帘,萧颜起身想要下车,却被楚煜提剑挡住了去路。

“做什么去?”

萧颜不露声色着开口,“车里太闷了。”

“我想下去走走。”

“公主想逃跑么?” 楚煜清淡声音中掩藏着一抹震慑。

听言萧颜微微侧脸看向楚煜,“天就要黑了,我不会傻到自己找死。”

萧颜说得不错,楚煜来到南萧多次,他也深知南萧这个时节入夜后的气候会有多恶劣。

就算萧颜再想逃跑,大抵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楚煜让开去路后,萧颜掀帘而出。

可就在脚底落地的瞬间她双腿倏忽一软,好在扶着木辕勉强稳住了身子。

外面天寒地冻,凛冽寒风吹过脸颊时仿佛有无数跟银针戳刺着肌肤,疼痛一阵阵袭来。

眼前四野空旷,只有河边的千峰草生得又密又高。

萧颜刚走近河边便听见身后传来男子朗悦声音,入耳仿如置身春日,眼前桃李争妍。

“你是南萧皇室的人?”

他这么问。

显然事情不像萧颜想的那样。

他不是谢城派来的人,那他是谁?

听言她回身,“你怎么知道?”

目光所及,面前男子虽穿着破旧粗麻衣衫但却掩不住他周身散出的贵气,光洁脸庞上虽沾染了几许灰尘,但他那双细长凤眸妩媚如芍药,风流却无半分艳俗。

“你又是何人?”萧颜警惕审视着眼前男子。

听言男子唇角微微上扬,“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会救你。”

“你……”萧颜满心疑惑,还想再问。

但就在这时,男子倏忽往千峰草更深处钻去,眨眼他便不见了身影。

萧颜张开的嘴还未及闭合,楚煜已出现在她眼前。

他一身白狸皮缂丝云纹披风衬得眉眼尤为淡漠。

“你在跟谁说话?”

听言,萧颜眼角眉梢没有丝毫慌乱,“我没有说话。”

“是王爷你听错了。”

楚煜声音淡漠,“嗯……年纪大了,听力都不好了。”

话音落下时,萧颜分明看见他目光不经意扫过千峰草深处,似乎别有深意。

萧颜抬眼对上楚煜看似清淡却实则幽长的目光,“王爷,马车修好了吗?”

“嗯。”楚煜声音中隐隐透出三分低沉。

重新上路后马车赶得飞快,看得出来楚煜更加提高了警觉。

到了东楚,楚煜将她奉为煜王府上宾。

不仅没有苛待,每日更是锦衣玉食、山珍海味的供着。

对此萧颜不明所以。

这日,楚煜请了江宁当下最风行的歌舞伎入府为萧颜表演。

铅华殿中,尽管整晚轻歌曼舞,美轮美奂,但楚煜看得出来,萧颜始终心不在焉。

“公主近来为何愁眉不展?”歌舞伎退尽后,楚煜淡漠声音倏忽划过萧颜耳畔。

她扭头对上楚煜淡然如水的目光,“我不明白,王爷你到底想做什么?”

听言,楚煜唇角抿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缓缓地,他启开唇瓣,“留着你。”

留着她?

萧颜不明白。

“你不杀我?”

话音未落,霞影门纱上兀地出现小厮弯弓似的身影。

“王爷,人抓住了。”

听得出来小厮声音中带着抹喜悦。

楚煜听言眼角眉梢却仍平淡如常,“把他带去刑房。”

当楚煜清淡目光再次落向萧颜时,不知为何,萧颜心底隐隐生出不安。

“这人是谁?”

听言,楚煜座上起身不疾不徐来到萧颜面前,“不若公主亲眼去瞧得好。”

萧颜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煜王府内竟然还有个规模如此庞大的刑房。

目光所及,四周石壁光滑,数盏油灯光亮黯淡,北面开了天窗,却透不入半点月光。

一时有夜风贯入,落在刑具上的幽昏光影倏忽摇动起来,阴森可怖仿如鬼的影子。

直到尽头,一个被绳索死死捆在十字木架上的人倏忽映入萧颜眼帘。

这人萧颜认得。

但萧颜有些不敢相信他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

看得出来眼前人刚受过笞刑。

他杂乱散落的鬓发掩映着惨白面容上的累累血痕,幽昏灯光下,鲜红宛如盛放在彼岸的曼珠沙华,此刻他那双凌厉鹰眸尤为冷戾,落向楚煜的目光里更是带着骇人肃杀。

原来楚煜早料到了谢城会来。

萧颜是南萧最受宠爱的三公主。

她有任何闪失谢城无法同萧齐羽交代。

因此,他早在煜王府内张机设阱,严阵以待。

无论如何谢城也终究躲不过他的天罗地网。

直到这一刻,萧颜才终于想通了所有事情。

原来她是诱饵!楚煜留着她便是为了引诱谢城现身。

其实楚煜眼下真正想要对付的人,是谢城!

众所周知,谢城是南萧战神,沙场之上所向披靡,从无败绩。

只要谢城在一日,楚煜便一日无法进犯南萧。

“没想到王爷还存着当年的痴心妄想。”

不难想见,他想要攻占南萧。

眼下谢城便是他最大的绊脚石。

确实,萧颜想的一点不错。

事实上,楚煜想要对付谢城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

他做这些都是为了日后能够一举攻下南萧。

听言,楚煜眉眼间的目光一如寻常,毫无轻动,淡然得叫人看不见丝毫情绪。

就算是在刑房这样的地方,他身上的一袭贡缎莹白团蟒斗篷依旧净若白雪,不染纤尘。

话音落下,楚煜清冷着声音启开唇边,“公主,如若南萧没了豫北候,这便也不算是痴心妄想了。”

他这话萧颜听得明白。

但无论如何萧颜是绝不会让楚煜动谢城一根汗毛的。

这不仅是为了南萧,更是因为她知道眼下一旦谢城出了任何事情,她也同样性命不保。

“可是王爷敢吗?”

听言,萧颜微微侧脸,目光凛然着看向楚煜,略带威慑的娇嫩声音在阴森刑房中响起,入耳尤为诡异。

“王爷怕是忘了危安城的二十万神策军。”

话音落下,楚煜目光泰然对上谢城冷戾鹰眸,“上次侯爷带来的兵马已然随着公主銮仪撤回了京都,至于这次,公主以为侯爷会带来多少人马?”

事实上,在来之前谢城便已经料定楚煜加强了月门关守备。

眼下再想像上次那样威胁楚煜是绝不可能的。

何况,纵然神策军再兵强将勇,但从南萧来到东楚的一路上少不得长途跋涉,这种情况下对上枕戈待旦、以逸待劳的东楚大军,也实在没有很大的胜算。

谢城从不打无胜算之战。

所以,他选择了只身前来。

“但是……”谢城微启薄唇。

“王爷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

此刻谢城投向楚煜的漆黑眸光中透着丝缕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