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光图心中大骇,慌忙中拔出佩剑,寒光一闪,他强作镇定道:“来者何人?”

人影没有回答,像是女道手中的浮尘长长了似的,晃了晃,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话一出口,宁光图才感觉到一阵凉意,从他的心口处散开,像在心脏上插了块冷硬的冰锥似的。

他低下头,依稀可见一个拳头长度的东西,稳稳插在自己胸膛上。

猛地疼了一下,他踉跄两步步,靠在门框边,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将那股凉意传达到四肢百骸。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心脏中刀。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只看看自己胸前,抬头看着那黑影一步步走进,枉然地挥舞着佩剑。

寒光闪动中,黑影从袍角开始变得清晰。

黑亮亮镶着暗纹边的袍子,精瘦的躯干,苍白的皮肤。好似有月光打在来人身上,清晰地照出来人那张冷峻凌厉的脸,卷曲的鬓发,和鬓发下可怖的瘢痕。

那人蹲下身,拔出他心口上的刀,温热鲜艳的血溅在瘢痕上,好似一朵糜烂的花。

宁光图看清那张脸后,不可置信地跌坐在地。

“不可能……”

原囿安擦擦手,把住宁光图握着佩剑的手,面无表情地拉长他的胳膊,剑尖抵住飞刀扎出的口子,双手并用,将剑摁了进去。宁光图最后一次瞪开了了涣散的眼,脚蹬了两下。

原囿安再一使劲,“噗”地一声,小半把剑的长度捅穿了进去。宁光图彻底不动了。

他在身上擦了擦手,借着昏暗的天光看了看,手上还是有血迹,他便掏出手帕,走去观外,前不久下过春雨,破水缸中蓄着一层清亮的水,倒映着漆黑冰冷的夜色。

他将手帕浸湿,折返回去,将宁光图的两只手都擦干净,握在了他胸前的剑柄之上。

悄无声息地杀了人后,原囿安踩着落叶从另一头离开了。他从崎岖无路的地方上来,埋伏在此处一整日,终于手刃仇人。

他骑着马往反方向离开,在一处无人使用的茅屋中过了一日,翌日下午下起了雨,路面泥泞,临到傍晚他才带着一包准备好的草药进了城。

因为瘟疫,出城的人很多,把守的官兵都守在出城口,无人知晓他昨日才杀了大昭的王爷。

回到家中,他看见屋中的陈设,想起玉玉在每一处待过的模样,心脏似乎才恢复跳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亲手夺去生命的恐惧投射到手上,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看着自己惨白的手,看见了掌下模糊的血渍,立刻跑到水银镜前,镜中的他连唇色都泛着白,下巴和脖颈上没有擦干净的血晕成了肮脏的淡红。

阿竹懵懂地进来,问他是否现在吃饭,他挥灭了蜡烛,说要沐浴。他近两日没有进食,却不觉得饿。

和衣泡在热水中,直到打更的声音传来,热水已变得冰冷,他脱去衣裳,随便擦了擦,心不在焉套上一件寝衣,窝去了**。猛然想到什么,又翻起身,在桌上找到了两封信件,玉玉每日都让人给他传信,这两日也不例外。

他看了看,将信压在胸口,胸口的每一次起伏,都像是玉玉将热乎乎的脸贴在那里,亲自对他说“想你”。

我也想你。

但你在治病救人,我却在杀人。

原囿安赶紧止住这个念头,垂下眼仔细收起信,再次灭了烛火。

没有玉玉的被窝甚是冰冷,屋里燃着两盆炭火也驱散不了的清冷。他抱着玉玉的枕头,虽然她一般枕在他的胳膊上,但那枕头上还是残留着玉玉的气息,紧紧抱着,深深嗅着,睁着眼睛看了会儿帐幔,感受到那令人发抖的寒意像潮水一般将他浸透。

屋外春雨淅淅沥沥,他在一片寒冷中阖眼而眠。

——

宁王的尸体被找到,已是数日之后。查不到凶手,除了“五台山道观”以外没有一丝线索,最终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宁王殒命道观,疑似自杀。

风寒入侵,原囿安病了,原本告的假,再度延长。他撑了四日,觉得自己实在难以好转了,才在给玉玉的信中提到自己生病一事。不自觉地,提起笔便觉得委屈,他细细地写明了自己每一个症状。

通篇没有思念,却比思念更叫霍玉玉动容。

霍玉玉看了信,第二日便与大师兄请辞,太医院派了不少太医出来研制治病良方,霍玉玉也能有机会喘口气,去别庄待了两天,确定自己没有染病之后,马不停蹄赶回了安昭院。

回到安昭院时,已是晚上,天气阴阴沉沉,她的脚步却轻快无比。

屋中只亮着一盏烛火,有些暗,原囿安不像她总喜欢家里亮堂堂的,他只需要看得见东西的亮度就可以。

光线不明,暖融融地照亮床尾,原囿安面容隐在帷幔的阴影中,因为鼻塞和咳嗽,呼吸有些重。

霍玉玉快步到了门口,放轻步伐,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半边身子披着烛光,乌亮的瞳孔中倒映着他晦暗不明的容颜,安静看了好一会儿——她回来便没有让小厮通报,怕打扰他睡觉,伤寒病人最需要卧床休息。

他陷在衾被中,比她离开时虚弱许多,虽然成亲后原囿安也偶有生病,且病得都要比一般人深久,但她还是无法习惯。

霍玉玉用凉水净了手,在火盆上翻来覆去烤了烤,再度蹲下,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摸不出热度,但汗涔涔的,是低烧,她伸出手指横截住他的鼻息,鼻息很热,处于病气正盛的阶段。

“对不起啊,知懿。”她轻轻握着他的手,放在脸上贴了贴。她总算能理解大师兄为何那样放心不下敏敏姐了。

原囿安整日昏昏沉沉,但睡得不深,像是能感受到玉玉回来了似的,慢悠悠转醒。小云将床头的烛火也点亮了,照亮了霍玉玉发簪上那一粒淡黄色坠子,碎芒一闪,他眨眨眼,看清了霍玉玉眸底的水光。

脑袋沉得厉害,他伸手就着那只手在她的脸颊上摩挲了两下,而后停下,眼中满是朦胧的光,“我在做梦吗?玉玉。”

他哑着声音,委屈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霍玉玉的眼泪登时就砸了下来,“我回家啦,知懿。”她小声地哄着,横袖擦掉眼泪,又道,“醒了就吃点东西再睡。”

原囿安反应了一下,垂下眼,“吃不下。”

“少吃一点,我喂你。正好我也没吃晚饭呢,你陪陪我吧。”霍玉玉捏捏他的掌心,站起身,被原囿安反手握住了,他眼巴巴地看着她,像生怕她离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