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道原家有天命危宿,你还来做什么?”白沅芷懒懒道。

宁光图紧了紧拳头,“原家罪孽深重,灭了几乎整个夜郎,夜郎国主里郎家如今只剩我一个,我不甘心。”

白沅芷呵呵地笑了,“我没记错吧,你姓宁,大昭国姓。”

宁光图哽了一下,“但我体内还流着里郎家的血。”

“你真如此觉得吗?”白沅芷轻飘飘问了句,不等他回答,又道,“你想让天命者离开原家,嗯?”

“不错,”宁光图发了狠,“有他在一日,我便一日动不得原家,否则会遭到反噬。”他像是突然起了戒备心,冷声道,“道长可知是何反噬?”

“这还是我提醒你的,你倒质疑起了我?”白沅芷冷哼了声。

宁光图立即抱手,恭敬垂下了头。

白沅芷淡漠道:“原囿安迟早会离开原家的,这点时间都等不了,谈什么复仇?”

那宁光图似乎还想问什么,盯着白沅芷的后背瞧了半晌,才收起袖子离开。

宁光图走后,门外的天光投射进来,被白沅芷单薄的背挡住一绺。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十个呼吸,或许是一刻钟,原囿安动了动手指。

他还疑惑着,五台山的道士,怎么会是白沅芷?

他死后,白沅芷修行了吗?

像是听到他的心声,殿中原本垂着脑袋的白沅芷忽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微微上翘的眼睛,和半张布满瘢痕的脸。

同一瞬间,她含笑的目光穿过石像缝隙,准确无误地攥住了他微闪的双眼。

原囿安自恃镇定,却被这一眼看得浑身一僵,心跳停了半拍。

她看见了他?

红唇轻启,底下的人乐道:“原囿安,看够了吗?”

不错,她看见了。

这能证明,他并非是在梦中世界,因为梦中的事情真实发生过,他不可能经历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原囿安下了台子,走出去,站在白沅芷侧前方,影子长长地投到石像脚边。

“这是怎么回事?”他习惯性地皱着眉问。

白沅芷也不装腔作势了,胳膊肘往盘着的膝盖上一撑,撑着下颌道:“你瞧瞧外面。”

原囿安朝外看去,原本该是一片枯林冬季的景象,却像时光倒流了一般,飘起了漫天黄叶,不是从树枝落下,而是从天幕中生出一般,像极大片的雪花。

“这里是我的记忆。”白沅芷翘了翘浮尘,观外的落叶瞬间静止在半空。

越震惊,越冷静,原囿安只是看着,心念一动,落叶继续瓢泼而下。他不知道是谁恢复了时间的流逝,也不在乎。

他有更重要的问题。

“你如何笃定我会离开原家?”方才听二人的谈话,应该是发生在他脱离原家之前,而且看宁光图的长相,至少比他回平京的时间早十年。

预知未来?还是说,她就是布局者?

他沉沉地看着白沅芷,正对着她那半张受过伤的脸,“你的脸,是在那场火灾受的伤吗?”

“因为这一世,我替你改了命啊。”白沅芷勾起唇,语气稀松平常得像是说“小玉玉昨晚又哭了”一样。

眸中的光点震颤起来,原囿安朝她走近一步,急切道:“改命?!”

“嗯嗯。”白沅芷沉吟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接着站起来,将浮尘随意扛在肩上,晃**了几步,才点点头。

“首先,你,原囿安,天命危宿,你可以理解为天命之人。然后呢,原家,因为百年前杀孽太重,差不多到百年左右就该死绝了。你本不应该投胎到原家的,你跟你父母注()

定没有父子情母子情这些,你受了父母恩,应该早夭,另行投胎。你父母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对你不好。嗯,接着说回来,但是天意巧妙,原家这百年来也不是没有积德,所以你经历了生死劫之后,若是继续留在原家承恩,会替原家化解罪业。不过报应就到了你的头上,你会自杀,抹去天命命格。”

原囿安垂眸听着,将梦中的事情一一对应上,眉头皱得越发紧,许多问题冒出来,他必须沉一沉情绪,才能拔出一个问题来。

“所以现在,我还是所谓的天命吗?”

他在梦中确实是自杀的。

那现在,他活着,他一个人的性命,还可以换原家数条性命吗?

但这个问题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不想死,他还有玉玉。

“不是,唔,不全是。”白沅芷呲了呲牙,“你的天命,被我用来化解小玉玉的死劫了。”..

一团气哽在胸口,原囿安也不知道自己的松了口气还是提了口气。

应该是庆幸的,能救他所爱,也不用背负所谓的亲情枷锁。

但他高兴不起来。

原囿安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原家,我父母他们,还是会死吗?”

没有他的天命,他们会死在南郎吗?

白沅芷摇摇头,原囿安眼中亮起光点,却听她道:“不确定,没发生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原囿安哽了一下,重新理了个头绪来问:“宁王与原家有仇,你为何要帮他?”

他想了想,大胆地揣测,“这次南郎瘟疫,也是他的手笔?”

“嗯。”白沅芷牵了牵一边唇角,见原囿安面色不虞,她笑着哼了声,“怎么?怪我没帮你帮到底?”

“不是。”原囿安看向她的眼睛,两双同样雾沉沉的眼睛对视着。

他垂下眼思索一番,再次看向她,郑重道:“如果原家百年前犯下的是灭掉夜郎国的罪孽,那么百年后,除了自行消减,原家唯一能赎罪的方法,就是拯救那片土地上的生命。”

他越想越明白,语气也快了一丝,“所以这也是个局,引宁王入局,为原家寻找最后一线生机。”

“生机”二字一出来,他的眼睛倏地被点亮了,奕奕地看向白沅芷,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

白沅芷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啧,真没想到你看我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她将视线看向纷飞的落叶,指腹掐了掐,轻声地念了个数字:“二百三十七。”

“什么?”原囿安的唇角噙着松快。

白沅芷眨眨眼,平静地看向他:“逆天改命的代价,是二百三十七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