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安昭院内灯笼昏黄,又是一年银杏将黄。银杏树下的绿茵上,一只小桌,一对夫妇,一只月饼,一壶花茶。

月明星稀,云纹高**,水银般的月色照亮了原囿安瓷白的脸,眉下阴影中,眸色比白日里更深,更水光潋滟。

霍玉玉躺在他身边,脚踝轻轻转着,双手枕着脑袋,乌黑的瞳孔看着月亮,闭着嘴正在哼一断民谣。他席地而坐,腰微微弓着,在小桌上撑着下巴,侧耳听着,侧目看着她弧度美好的脸。

没有仆人,小院的恬静只属于二人。原囿安的心思不时飘去了锦官城。

他想起长大后第一次过中秋,那一日的月亮又圆又大,淡黄色。玉玉在家里待不下去跑来与他一起过节,忧叔做了个盘大的月饼,味道难以恭维,但能入口,他第一次与人分吃月饼。在那之前,他负气扔了家书,玉玉提着灯笼去找,给他找回来半句怨言也没有……

他忽然意识到,很早很早之前,玉玉就格外偏爱他。

霍玉玉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朝上伸出双手,一副“抱我起来”的模样。

他侧过身伸出手去搂她的背,却被她勾住脖子,往下拉了下去。他倒在她身侧,她撑起了半边身子问:“知懿,你看着我在想什么呀?”

“月亮。”这是假话。

他其实在想:自己何德何能,居然能得到玉玉这样的眷爱。

霍玉玉眉毛一皱,捏着他的下巴骨让他面向天空,哼哼道:“那你就看月亮,心里想我吧。”

原囿安哑然失笑,深吸口气,也学着她方才的姿势赏月。

霍玉玉在他耳朵边问:“呐呐,有没有想到本姑娘的绝色容颜呀?”

“嗯。”原囿安应着,想起了她仰头靠在栏杆上,被水银般的月色照亮的包子脸。

霍玉玉美滋滋地理了理头发,起身去喝了杯茶水,得意地托着一边腮道:“怎么样,你认识我的时候我才十岁,肉乎乎的,没想到我会变这么好看吧?”

原囿安斜着眼睛看她一眼,“有什么变化吗?”还是一样的粉圆可爱,一样的连生气都神采奕奕。

霍玉玉:……

她抿着唇哼了声,欺身压上去,双手撑在他的身侧,居高临下看着他,恶狠狠道:“再给你一次说本姑娘变美了的机会。”

随着她的动作,柔顺的长发从她的肩头尽数滑落,一晃一晃的,发梢扫在他的胸膛上,青草味中混着淡淡的花香。

原囿安对上她大得有些凶的眼睛,伸手替她将头发拨到耳后,头发又滑下来,他顿了顿,干脆将她摁进了怀里,“嗯。”

霍玉玉等了会儿,发现没有后续,酸恼道:“就‘嗯’?!”

原囿安低低地笑了两声,胸膛震动,震得她心头酥酥麻麻的。她心想,这么好听的声音,多说几句夸她的话多好呀。

她贴着他的心跳,伸出手指在他心口戳了戳,“原知懿的心脏,你的主人不好意思说出来的话,你悄悄告诉我。”她装模作样挪了挪耳朵,真像那么回事似的。

“咚咚——咚咚——”

“哦~你主人说我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呐?”霍玉玉嘻嘻一笑,“他也是个芝兰玉树的神仙人物呢。”

她竖指抵住唇,嘘声道:“我只对你说哦,你可不能悄悄告诉你的主人。”

原囿安闷声笑着,一手掐住她的腰,一手抚摸着她缎子似的头发,“在我眼中,你比白沅芷漂亮。”

在锦官城时,她就说白沅芷长得漂亮,还说他是她的金屋藏娇,那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像怕他为白沅芷的美貌折服似的。女为悦己者容,大抵也点意味在里面吧。

果然,霍玉玉撑了起来,脸上是忍都忍不住的开心:“真的吗?知懿,你真的觉得我比白姑娘还漂亮吗?”

“嗯,真的,玉玉,你是世间最美的姑娘。”他这辈子都没这么认真而温柔地说过情话。

如果说前一句话像是哄她的,那后面这句话简直就是哄她的。

霍玉玉垂下视线,失落地撅起了嘴。

原囿安伸手去摸了摸她温软的脸,“怎么了?”

霍玉玉用力地戳着他的胸膛,心脏在她的指腹下跳动,她一字一句道:“你只是在哄我开心。”

原囿安握住她的手,像握着一朵未开的莲花苞,他轻轻捻开她的五指,让她的掌心贴着他的胸膛,看着她的眼睛道:“为夫所言句句属实,不信你问问它。”

霍玉玉眨眨眼,立即有了笑意,但还是忍着,贴上去听,嘴角大大地咧着,却道:“听不见呢。”

忽然间她腰上一紧,天旋地转,两人的位置颠了个倒。原囿安一手枕在她脑后,距离她很近,鼻尖抵着鼻尖,花茶香气的呼吸全喷在她的唇上。

“要怎么证明呢?”说完,他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夫人。”他又啄了一下,睫毛一颤,眼神变暗了。

他给了霍玉玉两秒回应的时间,霍玉玉眨了两下眼睛,没抓住回应的机会,他便堵住了她的唇舌。

霍玉玉被亲得晕乎乎的,心想这声音说起情话来真是犯规啊,太蛊惑人心了!

她终于得了呼吸,却发现这人的脑袋移了下去,腰后一紧,衣带松了,胸前一凉,像是跃动不已的心脏终于跳出来了似的。

“知懿……”她眼前的月亮逐渐朦胧。

那吻还在往下,她意识到不对劲,伸手去捞他的头,结果捞了个空。心头慌了一下,她不自觉尖了声音,“不要在这里!”

——

晚间的赏月宴散了后,偌大的宁王府陷入了沉睡。

这个与白沅芷没有关系的节日,她住的雪梅院却先后迎接了两个人的造访。

世子宁璟沂来得早些,他来的时候,白沅芷正在梅林中对影自酌。

月光落在她身上,好像她下一刻就会羽化登仙,但树枝的影子缠着她,像一张网,将她牢牢地束缚在人世间。

宁璟沂惊觉自己与妹妹何其相似,宁璟雯心悦的晏甫,他心悦的白沅芷,都是看着就不入红尘的人。

他在阴影中站了片刻,近乎沉迷地看着她,直到她转头看过来,他才回复了一如往常的笑,仿佛只要笑着,旁人便瞧不进他的心里去。

但他的心思在白沅芷面前,无处遁形。从他非她不可的那一刻起,她看他一眼便知道了。

但她心中应该也是有他的,所以跟着他回了宁王府,她心中没有他也没关系,反正她的心中也没有其他人。

好像家喻户晓的牛郎织女的故事的前半段,牛郎趁仙女不备拿走了仙女的衣裳,问仙女要不要嫁给他。他也试图用尊贵的地位和无忧的生活束缚住白沅芷。

“如果你只能做我的侧妃,那我不会有正妃。”他与她隔着半臂远的距离,对她如此保证。

闻言,白沅芷只是看着他,没什么意外或高兴的表情,与他说帮她脱籍时一样。

而后,白沅芷笑了,风华绝代。

“宁世子,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像是下一句话就是“我改好不好”。

到底是觉得他幼稚了些,满脑子风花雪月,明明将她视为所有物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却端着一副敬重她的态度。而且正妃与侧妃,与她而言有何区别呢?她孤身一人,婚姻于她不过是座无形的囚牢。

宁璟沂却道:“你应该问我,不喜欢你哪一点。”

他的语气和眼神都极为缱绻,仿佛下一句是“抱歉,我想不到,我喜欢你的全部”这样滥情又俗套的情话。

白沅芷慵懒地靠回石桌边,“不问,我不想知道。”

宁璟沂开心地笑了,“我喜欢你这一点。”

白沅芷凉凉地看着他,眸中雾霭沉沉,直到他唇边的笑意步步收紧,直至消失,她才笑了,懒懒地撑着脑袋,笑得花枝乱颤。

她心想,这个世子爷不经逗,有点好玩。

宁璟沂在这里陪她喝酒,陪到了很晚,他的小厮将他扛回去。他哪怕是喝得醉了,眼睛亮得不可思议,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熔化了,也只敢牵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万分珍重。..

临近子夜,梅院的第二位客人来访。

来者的身份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