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后宫风波之后, 封后大典一日日地近了,如今宫里没了娴贵妃,后位归属便就一目了然了。

一时之间,朝堂又掀数次波澜, 主要是元相为首的那几批官员, 极力反对萧晗封姜婵儿为后, 可每一回, 都被萧晗以各种由头重重地压了下去,顺便还打击了元相极其党羽, 手段不可谓不雷霆, 群臣皆敢怒不敢言,最后慢慢地也就销声了。

姜婵儿知道这些事情, 都是通过秦苍告知她的, 萧晗对她可是只字不提这些事情的, 他只想让她无忧无虑地生活,那些烦扰之事,他自会一一替她挡下。

故而姜婵儿感念之余,往秦苍那头跑的次数也多了些, 因为她想知晓, 萧晗所面对的那些事情。

即便是帮不上什么忙,知道知道情况也是好的。

这一日, 姜婵儿去到秦苍的住处时,正好遇上萧澧也在。

屋内点着冉冉檀香, 两人执手相望, 实在是浓情蜜意。

姜婵儿反身将门关上, 不由打趣。“妹夫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白日也敢这般明目张胆了?”

秦苍见姜婵儿来了, 赶紧将手从萧澧怀中抽出来,有些赧意地低下了头。

萧澧却是撇了撇嘴,不以为意,“我是翻墙进来的,没人看到的。”

姜婵儿噗嗤一笑,“看来皇上说的都是真的。”

萧澧狐疑:“皇兄说我什么了?”

面对萧澧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神情,姜婵儿好笑地摇了摇头。

秦苍起身,想也没想便将人推了出去,一边推一边道:“姜姐姐来同我说体己话,这儿没你呆的地儿了,快走快走。”

萧澧一步三回头,可怜得紧,“那我晚上再来找你。”

秦苍柳眉倒竖,樱唇鼓鼓,“你敢。”

萧澧耷拉下眉眼,满脸都是委屈之色,只得悻悻而归。

姜婵儿看着二人这一幕,轻声失笑,眉眼弯的好似月牙,不想秦苍同萧澧竟已经不客气到如此地步了。

足可说明二人之间的情深意笃。

让她这个做姐姐的亦感到十分满意。

秦苍将她拉过来坐下,亲亲热热道:“姐姐快坐下说。”

姜婵儿与她抵膝而坐,“昨日我突然想起一桩事,所以今日便来找妹妹了。”

秦苍:“姐姐想到的是什么事?”

姜婵儿:“便是当日娴贵妃拉拢你欲设计陷害我一事。”

秦苍眼中一闪而过的闪躲,“这件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姐姐如此聪慧,应当已知晓了其中缘故,又何必再问?”

大概是直觉所致,姜婵儿愈发觉得秦苍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便道:“我知妹妹为了护我周全,费尽心血,蛰伏隐忍,最后才有了殿上那出翻转。”

秦苍静默不语。

姜婵儿继续说道:“我自是感念妹妹的恩德,只是一点,我极想知道,娴贵妃当初跟妹妹说起我的身世,难道只是空口白牙,没有半点凭证吗?”

秦苍一愣,眸光微闪。

“这……”

见她松动,姜婵儿乘胜追击般,“娴贵妃不会那么傻,若是没有凭证,她如何能确保妹妹会倒戈于她,为她做事呢?”

秦苍默了默,最后松了口“你当真想听?”

姜婵儿斩钉截铁地点头,“嗯。”

秦苍想了想。终于还是说了。“娴贵妃手中,有多名姜家的旧人,他们都有文契可以自证身份,其中一人还持有姜茂的亲笔手书,直言行刺大计。”

姜婵儿怔住了,这么多日来,自己所有的预想,竟然全都是真的。

秦苍道:“我当时确实怀疑你的身世,也曾心生不甘过,可后来却又释然了,你告不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你是要行刺陛下,那又如何呢?我只认我遇见的那个你,那个愿意同我交换真心,生死与共的姐妹。”

“所以,我选择将计就计,再伺机而动,后来,大约是陛下知晓了些什么,他提前找到我,告诉了我你失忆的事情,我这才恍然大悟,然后又听取了他的计策,与他联手,将娴贵妃扳倒。”

“原是如此。”姜婵儿心中动容,但一时间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后,又生出了五味杂陈之感。

原来,萧晗一早就知道。

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知道她是刺客的事情呢?

不过想想也是理所应当,他是君王,手下暗探隐卫不计其数,发现端倪再去查一个人的底细,简直易如反掌。

可他查知了她的底细后,竟然没有将她处置,还将事情隐瞒了下来,实在是令姜婵儿感到费解。

秦苍都感念起来,“陛下对你,可真是好到了极点,姐姐,你定要好好珍惜。”

姜婵儿心中涌起万千情绪,重重颔下了首。

“好。”

他能不计身份,不计缘由地如此对她,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往后,她更要加倍对萧晗好。

过往的记忆如今一点点复苏,逐渐变得清明。

唯一还有一团拨不开的疑云便是:

她的亲生父亲明明是青州节度使,后来她为何会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女,被姜茂领养,而姜茂为何又要将她培养成入宫行刺的女刺客?

终究是心结未消。

但姜婵儿只能搁置,如今最打紧的,是安心备嫁,风风光光地嫁予萧晗为妻。

不过,随着封后大典的日子愈来愈近。

不安定的因素也在随时随地的发生着。

比如,就在封后大典的前三日。

姜婵儿毫无征兆地收到一封无名信。

打开信一看,却是触目惊心。

许是为了避免被认出字迹,那信纸上的字故意写的弯扭。

是两行蝇头小楷。

一行写着:

汝与皇室身隔血海,绝不得嫁。

第二行写着:

若想知晓缘故,明日卯时城郊莱芜亭相会。

姜婵儿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盘旋在脑中多日的念想顷刻间奔泻而出。

写信之人明显是掐准了她的要门。

定然是个十分熟悉她的人,并且知晓了这几天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才会在这个紧要关口,提出这样的要求,约她一见。

至于这个人是谁,便显而易见了。

娴贵妃如今已然身陨,元相失势,元家跟着树倒猢狲散,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不会有人腾出手来对付她。

那么,诱她入网之人,便很可能是——

那个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义兄。

姜离。

他对她,倒也是够执着的。

她求着萧晗留他一命,没想到,却在此刻将她推到了难以抉择的境地。

姜离必定是知晓她的身世的。

自然,这也是姜婵儿如今,最放不下的心事。

他瞄准了她的心思,选了封后大典前一日,便是逼她做一个抉择。

看她到底更在乎那一处。

姜婵儿拿着信,洁白的指尖不由地微微轻颤,她内心的矛盾已然达至顶峰了。

她不想对不起萧晗精心布置的一切,但是,这疑团不解开,却又终究是横亘在她心间的一道刺。

她与萧晗之间,到底还存在着什么渊源?

她很想知道。

姜离这么说,便是意有所指,这让姜婵儿愈发想到知道这背后的真相,否则,她会永远不安心的。

姜婵儿就这么攥着信件忧心忡忡了半日,到了晚间,突然刮起了西风,帘外大雨滂沱。

无数鲜嫩的花朵都被雨点打的零落歪斜,不由让人心生涟漪。

蓦地,殿外传来一声高亢的嗓音。

“皇上驾到——”

是萧晗来看她了。

姜婵儿的心骤然一缩,赶忙将手中的信纸一股脑儿扔进屋内繎着的香炉之中,然后轻轻盖上镂空铜盖,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萧晗走进来,他今日穿着素雅干净的月白长袍,墨发悬束在莲花子午冠中,纤尘不染的好似天上谪仙,就像是姜婵儿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眉如莲,眼如月,那样的超然世外,干净得不然一片尘埃。

可谁能想到,那样的一副天人之姿背后,会是一双血迹斑斑的狠辣之手呢?

萧晗从前确实背负太多杀戮了,正是他的手段雷霆狠绝,才会招致那么多的刺杀。

想到这一点,姜婵儿的一颗心感到很不安,冥冥中她似乎觉得,如姜离的信中所说的,萧晗与她之间,或许真的存着什么跨不过去的隔阂?

想到这儿,姜婵儿心悸如擂鼓。

萧晗白璧无瑕的一张脸上露出些疑色,“怎的,今日为何这般默不作声,呆望于朕?”

姜婵儿的思绪从神游中抽回,勉强卷起笑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道:“陛下今日真好看。”

萧晗过来搂她入怀,身上的龙涎香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流淌在鼻息之间。

“朕还是喜欢听你唤朕子晗哥哥。”

“子晗哥哥?”姜婵儿喃喃出声,神思有一瞬间地晃动。

这是当初她在西域的时候,唤他的名字。

那时候,她的父亲还尚在人世。

可后来,为何她会变成孤女。

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姜婵儿努力去思虑,可终究是徒劳,脑中的碎影愈发凌乱,最终成为一片混沌。

她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婵儿今日是怎么了?”萧晗发觉她的不适,伸手去抚她的额,“是不是方才受了风,着凉了?”

姜婵儿怕他看出端倪,便仰头看着他道:“许是如此,不过不碍事的,我将养两日便好了。”

萧晗还是有些不放心,执着她的手温声道:“回头朕让太医过来给你瞧瞧,后日便是封后大典,届时诸多操劳,可不能由你病恹恹地出席。”

姜婵儿道:“子晗哥哥,若是到了那日我身子不适……”

话音未落,萧晗就道:“那朕便再让钦天监重新选日子,咱们改日举行便是。”

姜婵儿瞧着他温润的眉眼,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她将脸深埋在他怀中,轻声低吟道:“子晗哥哥,谢谢你。”

那话音软绵,低低地隐没在萧晗的衣襟深处,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