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晗的话音甫落, 外头的小太监便带着人进来了。

秦苍今日穿着一袭淡青色的宫裙,领口镶着一圈雪色的狐狸毛,衬得一张脸儿清秀如画,她双手交叠于身前, 踏着宫步走进来, 极规矩的样子, 眉眼淡然沉静, 微微低垂着,看不出半点情绪。

姜婵儿瞧着多日未见的秦苍, 此时却配合着刘美人而来, 心中不由地生出难以言喻的、失落懊丧的情绪。

她始终都是不相信秦苍会背叛她的。

但为何,又会是眼下这番局面?

她无比落寞地立在原地, 静静看着秦苍的一举一动, 终是未置一词。

秦苍在皇帝和娴贵妃座下站定, 施施然行了一礼,而后沉默未语。

娴贵妃问她:“刘美人说你手上有姜嫔与家中往来的信件,可是真的?”

秦苍这才开了口,“正是。”

娴贵妃又道:“呈上来, 给皇上和本宫看看。”

“是。”

秦苍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而后便从袖中取出一个浅黄色的信封,迈步往前走去。

路过姜婵儿身边时, 秦苍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她扭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眼神复杂。

姜婵儿一怔, 星眸微张。

只觉得那是秦苍从未对她流露过的神情。

停顿只是须臾, 秦苍很快越过她, 来到了萧晗和娴贵妃的座下, 把手中的信交了上去。

萧晗伸手接过去,将信纸从中取出来,捻开那薄薄的宣纸,开始观阅。

只是读着读着,他像是没了耐心似的,眉宇皱起,对身边的娴贵妃抖了抖那张信纸,面露不悦,“这上头写得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如何能指认姜嫔便是刺客?”

萧晗的话不轻不重,嗓音却是沉肃。

让在场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威压,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攫着每个人的神经似的。

娴贵妃一惊,慌忙把信接过来,双手捧着反复端看,却是越看越心惊,一双手都止不住地微微打颤起来。

她让秦苍盗来姜婵儿的笔迹,又遣专门人士伪造了一封信件,让秦苍今日呈堂。

可眼下秦苍拿上来的。

根本就不是她给的那一封!

秦苍原先的顺从根本都是装的。

她的心还是向着姜婵儿,对着她虚与委蛇,只是为了骗得她的信任,接着将计就计,假装听从她的计策,暗地里却偷偷调换了信件。

便有了今日这一出釜底抽薪!

秦苍从始至终,都没有中她的离间,亦就没有向她倒过戈!

娴贵妃心底怒不可遏,抬眸狠狠盯住殿下的秦苍,眼中杀机顿显。

“秦苍,你可是拿错了证物?你确定是这一封吗?”

即便心中已是怒极,可她还是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的。

但殿中的秦苍却是郑重地摇了摇头,断了她最后一丝念想。

“嫔妾手中,只有这样一封书信,再无旁的了,刘美人方才派人过来,非要叫嫔妾带着姜妹妹的书信过来,嫔妾就照着做了,只是嫔妾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今日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你……”

听着秦苍一番无辜的陈辞,娴贵妃险些拍案而起,她瞪直了眸子,眼底的怒意几乎火烧火燎般,怎么也压不住了。

这时候,那头的刘美人也是懵了。

这出戏她按照着娴贵妃的意思唱到了现在,本以为能痛快收场,却不料竟然中途有人临阵倒戈。

她瞠目结舌地立在那儿,像是被一口痰堵住了喉咙,根本说不出话来。

场上的众人的表情也都是千奇百怪的。

谁能想到,今日这场风波,竟然会有这么出乎意料的一折反转。

她们无法预料事情会如何收场,不少人下意识朝君王的脸上看去,只见高坐之上的萧晗面色黯沉了几分,阴恻恻的让人头皮发麻。

她们生怕受到牵连,不少人在心中埋怨自己,做什么不好,非要来凑这个热闹。

姜婵儿瞧着秦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亦是震惊大过理智,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她本以为……

秦苍或许会因为知晓了自己的身份,而对她有所敌意,毕竟她算是欺骗了秦苍,即便她是因为失去了那段记忆,无法与她人言说,是有隐情的,可秦苍并不知晓,她不知道她失忆的事情,若是此时又受到外人蛊惑,难免不会以为是她故意欺瞒自己,别有用心。

毕竟这宫中,善于弄权、蛊惑人心者,比比皆是,防不胜防,稍有不慎,便会被人操控,难以自拔。

故而,若是今日秦苍对她生出敌意,有所作为的话。

她都不会怪她。

因着她亏欠了她。

她从前若是信任秦苍,就该将自己失忆之事说出来的。

可她没有,一次都没有。

但眼下秦苍对她。

却没有做出任何的不善之举。

相反,她大费周章,冒着生命安危。

再一次替她解了困。

让她获得生机。

想着这些她的眼眶不由地湿润起来。

对于秦苍的所作所为,她感激不已。

她何德何能,能得到一个无条件信任她,并且在任何情形下,都不会被外人移去心志,而对她鼎力相助的好妹妹。

姜婵儿脑中犹自思绪万千,萧晗冷冷的嗓音却已然响起。

“贵妃,那今日这一出,到底是何用意?你们这是,想把朕当猴耍?”

萧晗的嗓音不温不火,却像是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把在场众人都吓得不轻。

“臣妾不敢。”

众人齐齐跪地,大气都不敢出。

娴贵妃伏在萧晗的脚下,知道今日大势已去,萧唅定是要将姜婵儿维护到底的,寻人问罪的,便索性将刘美人卖了,让她做那替罪羊。

她扭头看向早已石化的刘美人,面色沉沉。

“刘美人,今日的事情皆由你挑起,本宫偏听偏信,差点就让你污了姜嫔清白,眼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娴贵妃的话将自己摘了个干净不说,还把矛头直接对准了刘美人,将她推出去揽下所有罪责。

跪在地上的刘美人浑身一震。

她本是头也不敢抬的,想着做只鹌鹑不让人注意便可明哲保身,可她想得太容易了,显而易见的,眼下娴妃这是要把她当成弃子了。

她这般用心替娴贵妃办事,得来的却是这样的后果。

她不甘心!

刘美人气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她咬着唇角,眼神逐渐变得发狠起来。

那一头的娴贵妃却是气定神闲地跪着,她自然是可以高枕无忧的。

毕竟今日设这个局的时候,她便早已想好了失败的局面,为自己早早找好了退路。

秦苍这枚棋子失了控,但刘美人却是完全可控的。

毕竟刘家如今整个家族都被她元家掌控着,刘美人就算是被她当成弃子,也只能乖乖认命,不敢反抗。

要怪便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可她千算万算,却遗漏了一点。

刘美人并不是省油的灯,亦不是让人挥之即来,弃之即去的。

她既然是个敢出来当堂指控发声的,便也是个胆子极大、性子冲动的,此刻她心中愤懑难平,一时间便是脑子被气愤冲昏,什么后果也不想顾了。

想着今日这般局面,反正自己是死定了,那索性拉个人一起垫背,与娴贵妃这个没良心的人一起同归于尽得了。

这时候,她脑中唯有气愤,怒火,哪里还有半点理智,半点后顾之忧?

她早已将家族抛诸脑后,眼下心中便只有不死不休的个人恩怨。

气血在心间翻涌,刘美人猛地一抬头,眼睛都是红的。

她气急败坏地将事情全盘揭了出来。

“贵妃娘娘,你如何能这般狠心!”

“我今日所作所为,皆是授了你的意啊!”

“如今事情败露,您想明哲保身,便要弃我于不顾,把我丢出去顶罪吗?”

“你这么做,是不是太狠心了点。”

因着刘美人如此激动地控诉,场面几乎失控了。

众人一时哗然。

好戏还未散场又演变成了闹剧。

不少作壁上观者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幕,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还时不时地评议上两局。

“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面对刘美人的突然失控。

娴贵妃面露狰狞之色,眼神倒是慌了。

她大约是疏忽大意了,她千万算计,却漏掉了刘美人这横冲直撞的性子,会给她带来的灭顶之灾。

因为她压根没有预料到,刘美人竟然会在愤怒时,冲昏理智,连家族都不顾,敢与她硬碰硬。

想来个玉石俱焚!

刘美人的心气还未平顺,可能是将死之人便什么都不怕了似的,她眼神凌厉,甚至站起来扬声控诉。

“你既然不仁,也休怪我无义,你想将我拉下水,做你的替死鬼,没门。”

“我这贱命倒是没什么,能拉上贵妃这样的金枝玉体一起死,倒也是值了。”

“刘氏,你真是疯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娴贵妃慌了神,四处张望着开始喊侍卫:“快来人,刘美人疯了,将她带下去,莫要让她再在殿上撒泼,没得伤了别的妹妹。”

娴贵妃的话音落下,她宫里的侍卫便应声而动,去抓刘美人。

“别碰我,我的话还没说完。”

刘美人不停地挣扎着,可她一个女子,就算力气大,也是挣不开侍卫的束缚的。

眼看着刘美人就要被拖下去,冷不丁一个声音响起,让众人都停下了动作。

“让她说下去。”

众人循声看去,沉默许久的帝王面色沉沉似海,眼神凉如寒冰,让人对上一眼,便浑身冻结,头皮发麻。

他斜倚在软榻上,周身的威压无形间给人强大的压迫,让人不由地心脏紧缩,生怕下一刻,便会成为丢了性命的那个。

这种感觉,当真是太令人窒息了。

或许这世间有一种人就是这样,明明方才他不开口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像是忘了他的存在一般,可当他一开口,所有人都会被那气场压制,在他面前,只有绝对的服从。

或许这便是王者,足以让所有人。

都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