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进来后,徐民抱着仰着脖子宣念起来。

“传陛下口谕,今赏赐姜美人西洲翡翠镯六匣,东洲红珊瑚两座,东海南珠两串,各色绫罗锦缎十匹……

“钦此——”

徐民一面说着,一面有宫女太监将赏赐物品端了进来,摆到了姜婵儿的屋内。

看着宫人们摆了满满当当一屋子的贵重物品,到了最后几乎都没有搁脚的地方。

整个璇玑宫的人都惊呆了,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徐民看着目瞪口呆的姜婵儿,朝她和蔼得笑笑,“姜美人,谢恩吧?”

姜婵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提了裙子盈盈跪拜下去,低着头道:“臣妾谢圣上隆恩。”

璇玑宫众人也跟着跪了下去,恭敬磕头。

徐民满意地颔首,完成任务后含笑离开。

春桃扶着姜婵儿起身。

其余人亦跟着站了起来,小邱的目光在屋内那些贵重物品上逡巡流连,眼睛都看直了,嘴里止不住地喃喃:“额滴个娘,这么多宝贝呀,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宝贝。”

春霞拉了拉她的衣袖,让她注意仪态和说话分寸。

姜婵儿丝毫不介意,只道:“这么多宝贝,我也没见过。”

“小主,那咱们还要种田吗?”

小邱喃喃发问,心中只觉这么多赏赐或许可以够全宫上下吃一辈子了。

见她语出无状,春霞作势要去捂她的嘴。

姜婵儿却没有在意,摆了摆手笑道:“不妨事,小邱说的话,想必也是大家想问的。”

众人纷纷抬眸看向她。

姜婵儿说的没错,眼下整个璇玑宫的处境和状况,确实很让人困惑。

姜婵儿嫣然而笑,语气清然洒脱:“种不种田咱们后话再说,我眼下只想问你们,你们想不想让我做这君王宠妃呢?”

众人陷入了沉思,没一会儿,小邱最先开了口,一张圆滚滚的脸上满是真诚。

“反正我不想,俺当初想跟着小主,就是图个清净自在,要是往后小主成了宠妃,宫里人情往来多了,俺反而会觉得不畅快了。”

春霞亦在一旁默默说道:“我当初跟着小主,也确实没有想让小主成为宠妃的打算。”

小方子叹了口气,徐徐说道:“当初跟着小主,确实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如今情形有利有弊,咱们不能不早做准备,退一万步来说,当今陛下喜怒无常,今儿个心情好了,赏赐这么多玩样儿给小主开心,但若是明日心情不好了呢?再者,这后宫中还有贵妃专横跋扈,其余贵人娘娘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小主必当会面临危险的境地。眼下奴才们是省力了,但若这一切要用小主如履薄冰、深陷危局来换,实在是咱们几个奴才不想看到的。”

小方子的话循序渐进,娓娓道来,是拿出十足十的真心来的。

“是啊是啊,方公公说的就是我要说的,我不如方公公会说话,但心里就是这个意思。”

春桃连忙附和,紧接着,小邱和春霞也拼命点头附和。“奴才们都不希望小主有任何闪失。”

姜婵儿眸中浮上些许氤氲的水汽,感动道:“谢谢你们。”

见她如此说,众人皆动容。

姜婵儿道:“方公公说得对,所谓祸福相依,今日咱们璇玑宫是风光无限了,但说不准来日就墙倒众人推了,我想大家都不想如此踩着钢丝过日子,对吧?”

“嗯嗯嗯。”

众人点头如捣蒜,继续听她说下去。

姜婵儿想了想后,做了决定,“这样吧,陛下赏赐的东西咱们就原封不动存在库房里,除非到了万不得已,就不要去动它,好吗?”

众人点头:“是。”

姜婵儿弯了弯芙蕖般的柔唇,语重心长:“自古以来,这圣恩来得快去得也快,从来都没有长久的,咱们璇玑宫还是得靠自力更生,这样才能长长久久,让所有人都不敢小瞧咱们。”

小邱是她的头号支持者,连连夸赞道:“小主说的太好了,简直说到俺心坎里去了。”

小方子亦在一旁受到了鼓舞,对小主子愈发崇敬了。“小主说的对,奴才们今后定会更下尽心尽力辅佐小主的。”

春霞想起了什么,温和开口道:“小主,前两日奴才们几个把宫苑中空置的土地都翻了一遍,等着再晾几日,到时候节气一到,就可以开始播种了。”

姜婵儿欣喜,“好,那咱们上回从娴妃娘娘那里取来的花木种子,记得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防止发霉变质才好。”

春桃笑着道:“是,奴婢们记着呢,春霞同我将这些种子分门别类摆着的,还让方公公做好了标签记号,都搁在后罩间里靠窗的那些红木架子上,小主随时可以去查看。”

姜婵儿对几人很是欣慰,赞道:“做得好,等到哪天咱们真的赚来了钱,我定然会多分你们几成。”

“哈哈。”小邱笑得合不拢嘴,“那可太好了。”

她连连抚掌道:“俺娘从小告诉俺,这钱呀,只有自己挣来的才最踏实。”

众人笑作一团,气氛从先前的凝重一下子变得轻松活跃起来。

到了下晌。

姜婵儿闲来无事,在璇玑宫各处走了一圈,发现很多荒废的廊庑,实在是挺可惜的。

因为年久失修,漆瓦都破败不堪。

显得颓败萧瑟。

姜婵儿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此处宫室将来很有可能会成为她呆上一辈子的地方,她就应该将其修整装饰好,让这个地方成为她度过余生的美好家园。

或许……

她闭了闭眸子,在脑中构想起憧憬的画面。

春日里,长廊上缀满了紫藤花,熙熙簇簇,在日色下耀然盛放,还有不少悬挂下来,随风舞动,恍如梦幻之境。

如此想着,姜婵儿便拿定了注意,要将这些破旧颓败的长廊。

都改成花廊。

待到来年春暖花开时,便是一副紫藤花浩如烟海的盛景,想想就令人心动不已。

如此想着,她便调转步子,脚步轻快、面带欢欣地回到正殿,想去找小方子商讨方案。

可当她来到正殿大堂,还没跟小方子说上几句话时。

春桃突然着急忙慌走进来,对她道:“小主,贵妃娘娘身边的秋儿姑姑来了。”

姜婵儿闻言稍稍一愣,但也知道是祸躲不过,便道:“让她进来吧。”

没一会儿,秋儿双手交叠在身前,迈着小碎步进来了,她脚下的宫裙扬起涟波阵阵,她弯着眼睛笑得很是和善。

“奴婢见过姜美人,小主万安。”

姜婵儿想起上回选秀之时,她同王贵妃暗暗串通,三言两语就把林如的性命害了。

此刻看着她的笑容,只觉得遍体生寒。

“秋儿姑姑请起。”

但表面上她还是只能维持客气,毕竟这是王贵妃身边的管事姑姑。

秋儿扬了扬唇瓣,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小主,贵妃娘娘请您过去喝茶。”

姜婵儿想也没想就要推脱,她面露为难之色道:“我今日身子有些乏累,可否改日再去贵妃娘娘处问安?”

秋儿却将她的话堵住了,“小主,娘娘知道您昨日侍奉陛下辛苦,特地命人备下了轿撵,抬着小主过去。”

姜婵儿没想到王贵妃竟然留了这一手,一下子也想不到其他辩驳的理由,哽了哽:“这……”

秋儿和颜悦色,好言相劝道:“小主不必多虑,娘娘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请小主喝杯茶,叙叙旧罢了。”

姜婵儿思前想后了一阵,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好,我跟你去。”

王贵妃是出了名的专横跋扈,就算今日躲过了,还有明日后日,左右是躲不过的,倒不如爽快地去了,也不会因推脱而被人拿捏话柄。

秋儿眉开眼笑,温声道:“那小主请随奴婢来。”

姜婵儿伸手抚了抚衣襟上的褶皱,跟着秋儿走出了大殿,坐上轿撵往王贵妃处而去。

梓华宫内,冉冉熏香浮动。

殿内雕梁画栋,奢华至极。

姜婵儿进入内殿之时,王贵妃正懒洋洋地半靠在贵妃椅上,由宫女侍候着捶背捏腿。

见到姜婵儿来了,王贵妃立时让宫女们退下去。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热情地上前来执姜婵儿的手,口中妹妹长妹妹短个不停。

“姜妹妹,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王贵妃翘着艳丽的红唇,脸上的笑容都快溢出来了,亲切备至地扶她在红杉木圈椅上坐下。

“快来,坐到本宫身边来,本宫有许多体己话要同你说。”

姜婵儿任凭她亲热地将自己拉着坐下,不知其目的是何,但隐隐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多谢娘娘赐座。”

姜婵儿虽心中生疑,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有礼有度。

王贵妃与她对坐,笑容里满是热络,徐徐道:“陛下让本宫全权料理后宫,如今妹妹侍驾有功,本宫应当予以奖赏才是。”

她扭头对秋儿说道:“秋儿,去把本宫妆奁中的碧海珊瑚手串拿来,送给妹妹。”

姜婵儿还未来得及开口,秋儿便将手串拿来了,呈在姜婵儿面前。

姜婵儿连忙推脱:“娘娘,这礼物太贵重,嫔妾不能收的。”

王贵妃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和煦,“妹妹客气了,这礼物若要说贵重,那也不是很贵重,比起陛下赏赐妹妹之物,根本及不上一二的,但这手串是本宫贴身之物,若是妹妹收下,便等同于是认我这个姐姐,从今往后,本宫必定多多照拂妹妹,庇护妹妹,让你平安顺遂地在这后宫之中,为皇家绵延子嗣。”

闻言,姜婵儿垂下了眸子。

默了一瞬。

屋内落针可闻。

半晌后,她将深思熟虑后的话说出口。

“娘娘,这手钏既是您的贴身之物,嫔妾就更不能收了,若是收了,没得让娘娘平日少了它而不习惯了,嫔妾的罪过就大了。”

说罢,她不动声色地将手钏推回去。

此举,无异于表明自己的心思。

王贵妃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将她收为己用,拉她站队。

但姜婵儿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加入后宫任何一方阵营了,就势必也不会去答应王贵妃的邀约。

娴妃抛出的橄榄枝她犹未接,又怎会选择投靠笑里藏刀的王贵妃?

因着姜婵儿如此直接的回拒,王贵妃的面色稍稍沉了下来,但她还是忍住了脾气,耐着性子道:“本宫知道妹妹眼下的心思,只不过,本宫想告诉妹妹的是,若是要在这后宫中顺风顺水得过下去,有姐妹互相照应着,是最基本的,若是妹妹一意孤行,那到时候本宫也就没法子护你了。”

姜婵儿知道王贵妃话里有话,但她并不会就此妥协,王贵妃什么样的心思,她随便想想就能知悉。

无非是今后要她辅佐她,对付后宫中的另一方阵营,但若是自己哪天让她不愉快了,最后的结果也只有可能是被除去。

姜婵儿不是傻子,这样亏本的买卖自然是不能同她做的。

于是她道:“贵妃娘娘管理六宫,最是公平公允,嫔妾不想开那先例去做那特殊的,若是折损了贵妃娘娘的名声,嫔妾承担不起。”

“你……”

王贵妃听她如此说,眼神直直盯着她,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姜婵儿赶紧开溜。

“嫔妾宫中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说完这番话,她几乎是逃也似地退身离开了。

走出梓华宫,姜婵儿长舒一口气,还好王贵妃没有派人追来,否则她可就麻烦大了。

王贵妃既然要对她采用怀柔之策,那估摸着一段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找她麻烦。

如此想着,姜婵儿脚步不停的地往璇玑宫而去,她一面走一面想着:

今晚上暴君会不会又要叫她过去,

同他一块儿睡觉了。

真是想想就头疼。

她当下的处境可真是太难了,用腹背受敌、左右为难来形容不为过。

姜婵儿欲哭无泪。

为何她想平平淡淡,与世无争的安静度日。

会这么难?

梓华殿中,姜婵儿已经走了许久,王贵妃瞧着她离去的方向,眼中升腾起的熊熊烈火久久未有平熄。

蓦然间,她猛地拂袖,将桌上所有的盘子、茶盏都掀翻在地。

稀里哗啦——

碎裂声刺耳。

“娘娘息怒。”

侍奉在殿内的宫人纷纷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此时,一个身宽体胖中年男子迈过门槛走进来了,他穿着皂青色的官袍,头戴墨色博冠,面廓圆润带着些赘肉,下巴留着短须,刚进门就看着满地狼藉,哎呀呀叫唤起来。

“我的好女儿,这是又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告诉为父,为父替你做主。”

王贵妃扭头看见王相,眼中余怒未消,目光却开始闪烁不定。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