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栀子花儿开,白胖胖的朵儿,漂浮于绿叶间,仿若一个个小月亮。

艾草轻轻悬挂,菖蒲悄悄吐翠,粽叶、糯米、花生、蚕豆,在小满的节气里散布端午的气息。

人们的脸上,拂过夏天晴暖的风,往日里绷紧的眉眼,不知不觉舒展。微笑的朵儿翘在唇间,见着谁,都会乐呵呵地招呼。

家家户户都准备端午,门前香,屋后香,哪怕猫儿狗儿小孩儿打架了,亦有香气扑腾而来。

不恼,且笑。

葡萄的架子下,栀子一朵或两朵,肥肥大大。敞开的院子前,青青的麦子擎着密密的穗。年轻的媳妇们忙忙碌碌,欢欢喜喜。绿绿的棕榈叶水桶里泡着,花生、红枣、蚕豆,脸盆中浸着,大大的簸箕在阳光下晾晒。她们细步盈盈,或低头,或眯眼,对着一捧即将裁剪的彩线比画着。

外婆早早地来到门前的栀子树旁,膝上一条毛巾,双手在一面大大的簸箕上灵活腾挪。浸过黄栀子的糯米,色泽鲜艳,脸盆里冒出尖。浸过泉水的蚕豆、花生、蜜枣颗粒饱满,圆滚滚胖乎乎。密叠叠的苇叶,沾着水,显出青绿的色。一些香气扑面而来,或是糯米或是柚子树的青果果又或是躲在葡萄树下的栀子花。

阳光拉开金丝银线,透过密匝匝的柚叶,斑驳陆离。

外婆的手,跳着阳光的点,取来两张苇叶,平铺,拢成圆锥的形,用勺子往锥形的苇叶里倒糯米,眼见至一半,提手,轻敲,锥尾轻撞簸箕的边缘。笃,笃,笃,提溜提溜,抖索抖索,眼见着三分之二的糯米沉至中间,瓷实,瓷实。外婆的脸上现出微微的笑,用筷子夹了一颗蜜饯放至中心,复又覆上糯米,至锥形的顶部,再抖索瓷实,最后将两边的苇叶折过,覆盖,扯一根彩线,用力地勒。这最后一道勒,有技巧,粽子紧不紧,味道香不香,糯米韧不韧,全看这勒线的技巧。

那时的外婆显然还年轻,她的手劲儿不小,顶部的苇叶被她的左手死死地拽住,不留一丝缝隙,右手拿线,利落地从粽子的中间绕过去,再绕过去,打成结,一头嘴巴咬住,一头用手扯出去,扎得实实的,密密的,才算好。

终于,一个俊俏的粽子从外婆的手中蹦下来,“噗”的一声,跃至簸箕的边缘,滴溜溜滚。包得真好呀!不知谁的赞叹落下来,旁的人纷纷附和。有棱有角的粽子如同一只只屏声静气的鸟,满满一大圈。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是乡里乡亲左邻右舍,也不待招呼,各自帮上。

栀子花旁,年轻的媳妇们暗中较着劲,谁的手儿巧?谁包的粽子俊?时不时有笑声泉水一般涌出来。

馋嘴的娃娃也来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巴巴地问何时才下锅。

就快了!等着哈!和蔼的外婆笑眯眯地招呼。

婆姨、媳妇们将包好的粽子剪去多余的苇叶,按照馅儿的种类十个一组,十个一组,编成串。

有人搬柴,有人点火,有人倒水,有人将粽子赶下锅。一忽儿,水蒸气“噗突噗突”闹,灶台云遮雾绕,一些香气顶开锅盖直往人身上扑。

等的人,咽了咽口水,再咽一咽口水,眼珠子不能动,脚儿踮起,简直成了一只被香味捏住“脖子”的鹅。

刚出锅的粽子热腾腾,打开苇叶,有香糯的雾气袅袅升起,对着粽角的尖,狠狠咬一口,好吃,真好吃。密密麻麻的糯米有嚼头,有劲道,一个粽子下肚,管饱。

傍晚,起风。外婆将粽子挂在晾衣竿上,一串,一串,又一串,仿佛铃铛,又似单脚抓竿的鸟。

“明儿,扯几串粽儿送娘舅,送大姨……”外婆的声音没在风里,轻轻一闪,遁去了。

栀子肥,粽子香,一朵月亮在云中慢慢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