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有幢小小的、矮矮的房。木质的门、青色的砖、黛色的瓦、雪白的墙,窗户二三,阳光满屋。

不需要很高,两层,就两层。楼上置卧房;楼下,布厅堂。寂静的夜,一盏橘黄的灯,一窗浅浅的星。虫鸣起伏,稻香阵阵,一股一股的风,翻开闲散的书,扑啦啦,扑啦啦,《诗经》、唐诗、宋词在书页里翻飞如蝶。

我想,屋前,栽上花。

竹质的篱笆,横横斜斜,且疏且密,半人高。

倚着篱笆来种花,蔷薇花、木槿花、牵牛花、金银花……不管哪一种,都喜欢。

春天,可以栽蔷薇。一排排插下,春雨几场,蹿了个头,伸了胳膊,爬呀爬。拇指般的叶,蚕茧似的蕾,一身绿色的锦缎。五月,花开。一篱笆的蔷薇在阳光下举着小小的酒盅,粉红、玫红,层层叠叠,摇摇晃晃。一屋子的花香摇曳奔跑,蜡染一般,桌椅、被褥、衣裳,甚至瓦片上的狗尾巴草,都透着香。

也可种牵牛花。丢下种子,浇上清水,不过几天,绿苗扭着细腰娉娉婷婷地跳着舞。不用指引,牵牛花自个儿就会爬,忽儿缠,忽儿绕,缠缠绕绕,绕绕缠缠,有多欢喜,就有多热烈。一朵,一朵,又一朵,圆圆的小脸庞或红,或蓝,或紫,喜气洋洋,洋洋喜气,拽着你的脚,拉着你的手,让你动弹不得。

屋后,栽瓜、点豆、种菜。

丝瓜、葫芦、南瓜,必不可少。丝瓜和葫芦使劲攀,蹿上电线,爬上晾衣绳、绕过柚子树,抽出藤,长出叶,长长的须茎就着架子或绳子密密缠,一圈又一圈,牢不可破。

南瓜呢。只往低处匍匐生长,阔的叶,白的纹,叶上覆短毛,伸手一碰,糙人得很。它的茎,手指粗,管子一般,有着无穷的力,“呼啦”一下,绿色的帐子,“噌”地铺开,满地都是蒲扇大的叶,随便摘下哪一片,足以遮挡忽然而至的雨。

也种四季豆、豇豆或扁豆。

黑黑的泥土,一陇一陇,中间挖出小小的坑,种子丢下三五粒,覆土、浇水、施肥。不出几日,豆苗抽出细丝一样的藤,缠着竹竿儿,使劲地长。长呀长,掏出几片椭圆的叶,长呀长,别上几朵紫色的花,嗡嗡嗡,嘤嘤嘤,一陇的蜂飞蝶舞,一陇的生机勃勃。再过几日,它把身上的花儿扯了,挂上了月亮一般的果。浅浅的弧,绿色的皮,嫩嫩的豆,朝着你喜眉喜眼地笑。

此时此景,宛若桃源。

是不是该置一架秋千?坐在春天的风里,看满院子的绿,描眉、戴花、梳妆、打扮。秋千**呀**,一地的绿,起伏、绵延、垂手、静坐,仿佛,自己也成了绿,青青的心,碧碧的身,翠翠的眉眼,一举手,一投足,都是绿。

这时候,不要与我谈功名,不要与我说利禄,不要与我聊滚滚红尘的纷纷扰扰。

开了门,敞了窗,阳光请进来,清风请进来,花儿、朵儿、蜂儿、蝶儿请进来,憨憨厚厚的乡里乡亲请进来。

我们说说近处的稻谷与蛙声,谈谈远处的青山与雾霭,聊聊院中的蔷薇与茉莉……渴了,泡一杯茶,握在手心慢慢儿品;乏了,搬出摇椅,盖着花香轻轻躺。

夕阳西下,一弯月亮,薄影一般,贴天边。

柴禾与铁锅,不能忘。

油、盐、酱、醋、酒,交错而下,热腾腾的火苗、绿油油的蔬菜、白滚滚的米饭,按部就班。烟火一室,一室烟火,很人间,很生动。无须大鱼大肉,无须山珍海味,粗茶淡饭,怡红快绿,土生土长,就很好。

晚饭后,黄昏拉开金丝银线,盛装莅临。世界笼罩在奇异地柔光里,红也不是,黄也不是,白也不是,温柔的眉眼,短短的绒毛,将你的心搅拌,一波儿喜,一波儿柔,一波儿暖,万千祥和,次第开。

推开篱笆的门,我想,沿河,漫步。

青山绵绵,绿水悠悠。遇到人,大声地招呼,遇到风,尽情地搂抱,遇到星星与月亮,仰起头,不妨,痴痴傻傻地笑。

脚心微汗,手心微潮,脸色微红,踏着月光淡淡,推开蔷薇朵朵,回到安宁静谧的小屋。点灯、翻书、写字、听歌,月色一窗,星光一顷,虫声一斗,且思,且记,且笑。

不关心物价,不经营人情,不伪装世故。草木为邻,花朵抵足,鸡、鸭、鹅还有兔嬉戏,这样的日子很干净。

有人说,这样的日子是诗意的远方。

记着,写着,乐着,念着,忽然就乐了。

这心心念念的一切,不就是儿时的乡村,儿时的生活吗?

若有所思,恍然大悟。来自春天的念想,咕噜咕噜地冒,归根结底,流淌在血脉里的乡村情结。

身居城市的我,斗室之中,何来篱笆?何来花?

春风起,万物发,倚着篱笆来种花,想念,想念,再想念。